“啊,我又失控了嗎?”


    沙啞的聲音如鈍刀磨鐵一般響起,二人下意識忽視的怪物恢複了意識,過度生長的毛發褪卻,變成隻比普通人類稍長的程度。


    削瘦的麵容下,形似黑熊的臉型是如此詭異,慘白的肌膚上麵稀疏生長著暗棕色毛發,乍一看像被打腫臉的人類,再一看又像戴著犬狼麵具的人。


    “你好,我是布提,這是萊克,不久前才來過你們餐廳,蝦很好吃。”


    避免直接將話題引向可能還未清醒的蘇珊身上,布提簡單的介紹了一下他們師徒,想要通過試探記憶的方式來印證萊克所需非假。


    “布提?萊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魔神氣息殘留的傷害,疑似大熊的人無意識地呢喃,試圖加深大腦對這兩個詞語的印象,從而感受其背後所代表的含義。


    “你是大熊,我是萊克!我們小時候在蘇珊婆婆家裏見過麵的。”


    萊克沒有意識到老爹是何打算,激動地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


    “見過麵?”


    “對,沒錯的。”


    布提眉頭緊鎖,起初萊克搶奪話語權的時候他想要阻止計劃被擾亂,可看到那表情嚴肅,迷惑於萊克的發言就知道他已經趨於正常。


    他會困頓,代表在思考,語言可能會是下意識的本能,但邏輯判斷難以作假,這是好消息。


    “我好像想起來了,我是大熊,蘇珊,蘇珊在哪?”


    過了好一會,遮蔽月光的烏雲都已散去,呆立原地的大熊終於回想起缺失的東西,但第一件事不是認可萊克的欣喜,而是轉頭看向兩鬢斑白的布提詢問,似乎不信任外貌比歲數更稚嫩的萊克。


    “她之前去什麽地方你不知道嗎?”


    望著身旁的老爹,在等到同意的眼神後,不甘被無視的少年發話了。


    “不清楚,她隻說要辦件要緊的事情,沒說去什麽地方。”


    大熊看到萊克來回答自己頗有些詫異,不清楚為何長者會允許晚輩來同自己交談,但是出於禮貌和對於蘇珊蹤跡的焦急,選擇性的忽視了,老老實實地回答。


    “真的?她沒和你透露什麽信息嗎?一起經營餐廳想必你們的關係應該挺好的吧?”


    得不到情報的萊克開始煩躁,大熊等待的蘇珊已經安全,那才被告知身處“血緣”組織中的圖克還生死不明,危機感驅使他想要更加快速地獲得地點。


    “不對!”


    當萊克豎起耳朵打算從大熊口中獲取結果時,便聽到一聲興奮的大喝!


    即使被毛發遮擋,那泛紅的臉頰也依稀可見,眼睛放光,從胸口一路摸到大腿根的手掌顯得格外開心,明顯是什麽愁慮許久的事情被解決了。


    “怎麽了?”


    布提開口問道。


    “那股困擾我多年的恐怖氣息不見了!要知道,每一次的瘋狂都會造成損失,為許多人帶去痛苦,所以不敢去往人多的地方,但我現在不用躲著人了!”


    原本他還克製自己,可說到後麵卻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喜極而泣,淚水從眼角流下,雙膝跪地,嚇得萊克向邊上跳去,以為這個家夥又要病狀發作。


    “對了,萊克你現在沒什麽問題吧?”


    從不以為然到表情嚴肅,在布提腦中僅僅是經過一個畫麵的閃爍。


    或許是今日事情又多又雜,讓精疲力竭的他想不起萊克將大熊體內的魔神氣息全部吸收的事情,懊悔過後,趕忙問詢著弟子安危。


    “沒,但可能我有些話要和你說。”


    萊克看老爹終於想起這個問題,也不管歡呼雀躍的大熊,忸怩地張開嘴巴,欲說還休的模樣叫布提緊張不已。


    “真有問題!”


    布提瞪大眼睛,心中已經開始想著帶弟子去找哪些熟人,寧願舍掉這張老臉也要使萊克安然無事,不然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他的父親多卡。


    “應該沒你想得那麽嚴重,隻是一些小問題。我的源戒已經被激活了,作用就是它可以主動吸收魔神的力量,且沒有太嚴重的影響。那位在幫我承擔,我隻需要麵對它最淺顯的衝擊就好了。”


    總結了片刻,萊克將那些堆積在腦海中的內容告知他。


    “那位嗎?居然能夠將恐怖的異界魔神都壓製,究竟得要何種威能?怕不是曾經的神王都達不到吧?”


    聽到與萊克訂下契約的神祇出手,布提懸著的心放下,但沒過幾秒,又是一陣後怕,萊克到底同何種存在相處,能控製住與此世間完全陌生的能量。


    “不知道,反正以後遇到魔神信徒我們可能要主動些,雖然我沒有聽到命令,可那背後的意識大概就是被激活的源戒需要那些力量來維持,不然指不定就要反噬我了。”


    連蒙帶猜,萊克想到了驗證源戒能力的手段,既然魔神氣息是唯一知曉的,那從它下手絕對沒錯,最多是疼上一會,習慣習慣就好了。


    “你們的談話我大概是聽懂了,是萊克幫我吸走恐怖氣息,總之謝謝了。”


    發泄完畢的大熊一臉憨厚,和人們最刻板的獸人印象相差無幾,他撓著腦袋,不好意思地傻笑。


    “你倒是容易信任他人,不怕我們兩個聯手做局哄騙你?”


    布提樂了,在苦惱的事情被排除後,心情愉快的他竟對大熊開起了玩笑。


    “那倒不會,我的記憶全回來了,你前段時間確實來過我們這,我和蘇珊說過你,想……”大熊停住了,他想起什麽似的,抬頭看著再次綻放光輝的月亮,念念有詞,“借著月光的指引,把寶石製成的樂器拿出,輕聲吹響,就能夠喚來影子,影子!”


    大熊一驚一乍的,說罷就想要反身回到殘破的餐廳裏麵尋找什麽,結果因為動靜太大,拉扯到了萊克造成的傷口,雖說月光的槍口不大,但他上半身的血痂做不得假,秩序之力和魔神氣息的碰撞還是蠻嚴重的。


    他踉蹌地摔倒在地,沙啞的哀嚎不絕於耳,再不能前進半分,隻能捂住肩膀在地上聳動。


    “大熊,你要去做什麽啊?不行,我去幫你做。”


    萊克走上前去,話語裏的關切溢於言表,他不希望這剛找回自我的家夥因為傷勢過重去了,不管是為了同樣身受重傷的蘇珊還是生死未卜的圖克,大熊都得好好的。


    “我想起來那根管子,用乳白色的石頭製成的管子,蘇珊就是用它和灰色地帶的人做交易,換取到了一個信息。現在正好是聯絡的時候,指不定你們就能夠從他口中得到情報。”


    疼到變形的嘴角展露出主人的難耐,不過就算如此,大熊依舊是想把重要事情告訴萊克。


    “告訴萊克地方在哪,我來幫你止痛。”


    布提從很久不曾打開的腰包裏拿出藥物,一邊開口指揮弟子一邊為大熊塗抹著。


    “餐廳最深處,我住的地方,那邊有個很顯眼的金屬盒子,你將扣劃開就行了。”


    大熊手朝那黑暗的盡頭一指,就扛不住疼痛昏迷過去,再想要問些細節的萊克見此也啞口無言。


    本著讓老爹安靜救治的目的,少年握住越發順手的月光,向著餐廳裏麵走去。


    適應過黑暗後,他就看到遍地都是斷裂的木製品,自屋頂和兩側牆壁上掉落的木屑和纖維沾在鞋底、腳麵,乃至褲子上,每一步的行走都是摸索,生怕將那尖銳的裂口刺入肌膚,白白遭受痛苦。


    掀開通往後廚的簾子,這下道路外的光亮也用不到了。


    得虧萊克是個戲法師學徒,快要被忘記的戲法模型被構築,拳頭大小的光芒陡然出現,將剛剛適應完黑暗的他迷花了眼,過了好幾秒,在感知到體內秩序之力急速流失後,他才想起,自己全盛時期也就能堅持一分多鍾,更別說現在這個精疲力竭的時候,實力堪比中階職業者不過是月光帶給他的錯覺。


    來不及抱怨,他得抓緊時間地探索後廚。


    可能難以置信,但萊克看到的是井井有條的擺設,這邊放貨架那邊是爐灶,各式素菜和幹貨分門別類的堆砌在一起,隻留下一條歪歪扭扭的狹窄道路通往最裏麵。


    都不用他去分析,身體按照這明顯的路線前進,被巨大麻布分割而成的小臥室就出現在那。


    先是在心中對喜好整潔的大熊道一聲抱歉,然後飛快地將陳設整齊的私人物品朝身後擲去,他得趕在微光術中止之前找到東西,不然就得憑借記憶抓瞎出去了。


    好在今天的幸運是在他身邊的,當放在桌角的紙張被拿起,一個細長的金屬盒子出現在眼前。


    萊克一把抓起,冰冷刺骨的感覺瞬間席卷全身,讓他差一點把盒子墜到地麵上,得虧這東西的關鍵性夠高,少年以大毅力終於是阻止了源自本能的反應,死死握住。


    “出去!趕緊出去!”


    他二話不說,高高舉起手中忽明忽暗的光芒,身下健步如飛,仿佛腳上長了眼睛一樣,將來時還要注意的阻礙全然無視,幾乎是在光芒消失的瞬間,他就走完了需要半分鍾才能穿過的儲存區。


    “呼,呼。”


    調整紊亂的呼吸,萊克震驚於自己的冷靜,完全沒想到能夠如此順利地從裏麵跑出,畢竟他都做好了將那片地方徹底弄亂,踩著各種東西一路趟出來的準備。


    看著手上充滿了東啟風格的東西,他不禁產生了期待,那即將被呼喚而來的會是個什麽人。


    盒子表麵看似起伏不平,摸上去實則無比光滑,它是通過特殊手法在上麵篆刻了精致圖案,那張牙舞爪的細長身軀,可能是被那邊稱呼為蒼龍的異獸,它早於公曆前消失,卻因為神秘強大成為啟征國的象征。


    “拿到了?”


    為大熊處理完傷口的布提緩緩步入餐廳,眼睛眯成一條細縫,用縮小視線的方式來抵禦光線瞬間的變化,他環顧四周,在小心翼翼前進的萊克手中瞧見了東西,吸收了附近遊離光元素的銀白色長條物體,哪怕是間隔遙遠,也能體會到它的精美。


    “嗯,是的!老爹你就別進來了,我出來拿給你看,這裏麵一片狼藉的。”


    見到布提的萊克如釋重負,語氣輕鬆許多,連尋找出路都變得簡單。


    “啪嗒”


    銀白色金屬盒被布提打開,裏麵的內容展現出來,來自東啟大陸的綢帶被隨意填充在盒子之中,一塊完整的水滴狀器具擺放其中,好奇的萊克一把拿起,才驚覺它是如此的細膩。


    色澤瑩白,在這涼風吹過的夜晚撫摸它也絲毫不覺得冰冷,反倒有一種溫暖,它不產生熱量,而是將體內的熱量吸收後再返還回來,形成一種循環。


    “嘖,我大概明白這能夠聯係到誰了,如此奢華的玩物被當作是聯絡工具,真是浪費。”


    布提也不管萊克是否願意,搶過器具就向屋外走去,打算開始研究使用方法。


    “不是,老爹,讓我再摸摸,這種寶物我就沒見過幾次。”


    舍不得手中觸感的萊克抱怨著,快步跟上布提,還是打算把玩一會。


    “你現在又不困不累是吧?抓緊時間辦完事情,睡一覺,你的朋友還等著你去救他呢!安靜地等著!”


    隨著嗬斥聲來臨,少年才想起當前的情況和周圍的環境,似乎那順滑的玩物不僅僅能夠安撫身體,甚至還可以撫平躁動疲倦的內心?平常來說肯定有益,但對於現在的他是種幹擾。


    訓完弟子,布提才能夠專心地將注意力集中到手中被稱為樂器的器具上,它身上有許多空洞,其中頂端的最大,將一根手指塞入都綽綽有餘,平地,特意修整過的邊緣顯得格外順手,很像是他以前聽說過的吹奏類。


    “剛才大熊他怎麽說的?”


    沒有回頭,布提的目光看向被拖拽到牆邊的熊獸人,宛如自言自語的發問顯得頗為刻意,可誰叫他剛才說得如此堅決,不留給萊克有辯駁的空間。


    “借著月光的指引,輕聲吹響?”


    麵對老爹十分坦誠的萊克在聽到他的疑問後立刻作答,不在意自己是否會幹擾到布提的思路,反正被責問他的底氣也很硬朗,又不是在亂講。


    心中了然,布提將手中的水滴狀樂器高高舉起,以求讓更多的月光灑落在它的身上,然後驅動秩序之力,強行牽扯來了一團風元素,讓其來回地穿梭,由此找到這件樂器的奏響邏輯。


    “嗚”


    空靈的吟唱響起,終於被吹響的它聲音如同天籟,猶如鳥獸共鳴的吼叫,用人力展現出了獨屬於自然的美。


    氣流以不可察覺到的方式震動,無法再被束縛的風元素得到了自由,順著逐漸向遠處蕩漾的波浪四散開來,一切繁雜混亂的思緒被安撫,讓夜間歸於平靜和安逸。


    “啊哈哈,誠然月色皎潔,可距離我們上次情報的交換沒有多久吧?”


    距離布提不遠處的波切樹下響起了他格外熟悉的聲音,隨之一同出現的是從樹蔭裏麵徐徐升起黑影。


    無數根絲線重合變換,逐漸將人像拚接,無麵的頭顱初見雛形,細長的四肢已然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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