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晚手中握著這封折子,心若擂鼓,她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卻沒想到文字帶給她的力量會如此深。


    在南朝度過的第一個月圓之夜,長孫景本以為可以安穩度過,在負責給他送餐食的太監將他唯一的月餅扔在地上,還踩碎著讓他吃的時候,他就知道今後的日子注定不會過得太平凡了。


    他是質子,但他代表的也是北國,這些太監宮女還是不敢太過明目張膽的欺辱他,能這樣做,就說明這太監的身後有人指使,不然他也不會這樣。


    “哎喲,這可是禦膳房的糕點,掉地上多可惜,吃吧,質子。”


    那太監滿臉嘲諷,而後抬腳將月餅踩在腳底上,碾了個粉碎,他看著那變成碎渣的月餅,垂眸蹲下身。


    這是皇家恩賜,就算是被扔進泔水之中他都不能不要。


    “質子不吃是覺得我們南朝的糕點不如北國嗎?”


    太監的聲音帶著陰柔,男不男女不女,他們常年被人欺壓,一旦有一天自己能夠翻身成為霸淩的對象,隻會用更折磨人的法子來報複。


    盡管麵前的長孫景並沒有做錯什麽,可是依舊要承受他們的報複。


    他們看著他伸出手將落在泥土之中的月餅殘渣用手捧起來,一口一口吃進嘴裏,長孫景抬頭看向他們笑著問:“南朝的月餅是我吃過最好吃的。”


    稚童臉上的笑意是那般晃眼,幾人沒有在他眼中看到半分屈辱和不甘,反而是全然的欣喜。


    “這,這人莫不是個傻子吧。”


    為首的太監臉上滿是驚慌,在他吃完最後一口的時候,慌張離開。


    長孫景看著他們慌亂的背影,有些不解,他隻是在吃東西,為什麽要怕成這個樣子,不是他們讓他吃的嗎?


    看到這裏,程意晚的心中不免有些刺痛,這一年,長孫景也才八歲,若是尋常人家,恐怕孩子還不知道這是在做什麽。


    可他卻背井離鄉,遠離自己的國家來到另一個陌生的國家,任人欺辱。


    因為這是北國為了求和,而主動將他送來的。


    她抬手將一封封折子看完,終於找到了他十歲那年的記錄。


    ‘乙末年十一月,小雪,今年的冬日來的格外的早,就連雪也下的很快。’


    一覺醒來,細雪早已裹滿整座宮殿,他站在門口,伸手接住落下的輕盈雪花,這是他在南朝度過的第三年。


    四季變換,歲月輪轉,他也漸漸長大,南朝的皇帝似乎早已忘記了他的存在,或許就連北國也不記得他們還有一位皇子在南朝。


    他就像是被這世間遺忘了一般,再也無人記得。


    前麵兩年,那些皇子公主們都以欺辱他為樂趣,但是他永遠不會惱,也不會生氣,還總是笑著,再後來他們便覺得索然無味,無人再來逗弄他了。


    長孫景也不知道為何他們不再理自己,母妃不是說,隻要自己永遠笑意相迎,就不會受到欺負嗎?


    可為何他們總是罵他傻子,他不是傻子,他會寫字,會念詩,沒人聽他解釋,他們隻會罵他是個受到欺負都不會還手的傻子。


    久而久之,他就徹底被忘在了這裏。


    外麵下著雪,冬日的寒意止不住的往他衣領裏鑽,他聽著外麵的朗朗讀書聲,那裏是南朝皇宮專供皇子公主們讀書的地方,不是他能夠去的。


    他坐在屋簷下,聽著那讀書聲,任憑風雪吹來也不肯進殿內,母妃說過,唯有讀好書才可以走萬裏路。


    可他在這裏,沒有人教他怎麽讀書,也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便隻能聽,然後再將這些詩句一一記到心中。


    除夕那天,他在南朝的皇宮之中看著一片火紅的燈籠掛起,看著遠處燃放的煙花,那裏是歡聲笑語一片,他這裏卻是寂寥一片。


    他這麽多年第一次推開宮門,走到學堂的位置,今夜是除夕,大家都在前殿慶祝,學堂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


    長孫景抬頭看向學堂的高牆,順著一旁的古樹爬上去,他平生以來第一次見到學堂是何種模樣。


    院子中有一棵參天大樹,四麵是連廊,裏麵便是學堂,條案上有擺放整齊的書,他走過去趴在窗子上看著裏麵的布置。


    “不對啊,我記得我落了鎖的,你怎麽進來的。”


    身後傳來一位老者的聲音,嚇得他慌忙轉身,老者拄著拐杖,目光有幾分渾濁,他咽了咽口水還未說話,就見老者笑著說道:“跟我進來吧。”


    他率先走進去,點燃桌子上的燈燭,屋子內瞬間升起一瞬光亮:“你便是北國的質子吧。”


    長孫景始終跟他保持著距離,他不知道麵前的老者是誰,但老者臉上布滿慈愛的笑容,那是他自母妃去世後再也沒有遇到過的笑。


    “你手上戴的手繩,是北國獨有,我這雙眼睛雖然不大好用,但是還是能看清一二的。”


    老者說完後,就見麵前的小少年突然跪了下來:“您,您是學堂的夫子嗎?”


    “您可不可以教我讀書,母妃說唯有讀書才可以看遍這世間的景色,我想讀書。”


    他結結實實的給老者磕了一個頭,老者摸著胡須笑道:“你讀書隻是為了看遍這世間的景色嗎?可書中並無這些景色。”


    “但讀書可以使你有能夠去看遍世間景色的能力,不過這條路是枯燥的,是需要耐得住寂寞的,你還願意嗎?”


    皇家的孩子很少有耐得住性子的,能學的進去多少全憑他們自己,受到皇帝重視的皇子們,自然有比他更厲害的夫子去教。


    他守著這座學堂已經幾十年了,如今的皇帝也是他教出來的,可惜,他滿腔抱負隻能蝸居在這裏做一個夫子。


    “我願意。”


    長孫景猛地點頭,他見老者臉上笑意更深道:“我名喚常煊,他們喊我常夫子,你呢?”


    “長孫景,我叫長孫景。”


    常煊眯著眼睛沉思開口:“你沒有表字,不如就由我來為你取一個吧。”。


    “你命運多舛,小小年紀便背井離鄉卻依然能保持一顆赤忱之心,那便喚作上虞吧,虞字在神話傳說中的獸名,良善之獸,希望今後你所行之路光明順利,無憂無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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