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劍震開了厲鬼,霍忍冬也從附靈狀態解除了。


    但是……


    戚慈看著身前的女子,抬手在她纖細的脖頸處比了下,皺眉道。


    “你被借身了。”


    霍忍冬愣住,歪頭露出疑惑的神情。


    下一刻,堂屋內忽然刮起黑風,大風卷著沉積多年的灰燼塵土鋪天蓋地而來,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戚慈一把將霍忍冬按在懷裏,右手掐訣,金色的法陣自他周身升起,將二人保護在中間。狂風卷起的斷壁殘垣砸在法力屏障上,瞬間碎成齏粉。


    耳邊,女鬼陰森的哭嚎和黑風的聲音卷在一起,“嗚嗚嗚”的令人心裏發虛。


    燒成廢墟的白家宅院被烏雲遮蔽、不見一絲陽光,戚慈看了眼周圍飄忽不定的鬼影,還有那件鮮紅如血的嫁衣,冷哼一聲。


    “裝神弄鬼。”


    他袍袖一揮,通體深紫的雷刑劍自劍匣內飛出,伴著雷光電音一路轟來,仿佛一根深深紮入天庭的引雷針。


    霎時,明亮的電光密密麻麻滲透烏雲,瞬間將這陰宅照亮。


    這還不是十方雷光陣,隻是被天雷隨便這麽一轟,廢屋宅院內就聞女子尖利的慘叫,淒厲哀切。


    幾息之後烏雲被電光衝開之際,宅子裏彌漫的黑色鬼霧也瞬息消散殆盡。


    閃電仿佛是在鬼宅裏織了一片細密的網牢,白翠娥想要逃跑,卻被堵得沒有出路,左突右進之下,她一身嫁衣好像流血一樣迅速黯淡下來。


    隻是雷刑劍雖能震鬼驅邪,卻不能抵消黑域障毒。


    戚慈被這裏散逸的障毒影響,隻覺得氣息浮躁、心煩意亂,左肩處的舊傷劇痛難當,好像體內有什麽活的東西想要湧出來。


    他額頭突突冒青筋,下意識就要拔劍將那新娘厲鬼斬殺。


    隻是手才剛摸到劍柄,下一瞬,卻被身邊人用力抱住了胳膊。


    戚慈表情狠厲,一雙眼泛著紅。他煩躁地往下看,見霍忍冬抿著嘴不停搖頭,一邊還把掛在脖子上的青霄玉拿出來,貼在他胸口。


    那塊暖玉平時不覺得有什麽,此刻卻熱得驚人,好像一塊小太陽的碎片,直接燙到了他心裏。


    耳邊聒噪的尖叫聲瞬間遠去,湧動的障毒被鎮壓住,世界變得清晰無比。


    戚慈眼內的紅光消失,他順手放開劍柄,捏住了霍忍冬的手腕。


    趁著他分神的空隙,紅衣厲鬼找到雷網的邊角鑽了出去,瞬間消失無蹤。


    雲舒、風定。


    燒焦的廢宅比之前更破,房頂都掀開一個大洞。


    戚慈望著周圍一片狼藉,麵露無奈。


    “如你所願,現在好了,她跑了。”


    霍忍冬見他模樣正常,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鬼借身,一般是徘徊不去的鬼魂暫時借用活人的身體作亂,民間常出現的忌日時家人開口說話卻是祖先的聲音,就是鬼借身,不過通常隻有很短的時間。”


    興許是他在身邊,霍忍冬並不十分害怕,她在他手心慢慢劃字:之前有過這樣的情況?


    戚慈搖頭:“常見的多為血緣親眷。”


    “至少,從不曾有鬼怪敢對修真者下手。”


    一隻死了三年的紅衣女鬼罷了,道行不高深,他這才讓霍忍冬曆練曆練,沒想到……


    戚慈有些懊惱:“聽鎮長講述,這些年新娘的症狀逐漸加重,最近的一次,小玉已不能開口說話,可見這厲鬼的怨氣正在加強。”


    “此處彌留障毒濃厚,再加上你對厲鬼心存憐憫,讓她覺得有了可乘之機。”


    霍忍冬有些後悔,又抬頭征詢地看著戚慈。


    男人摸摸她的發髻,眸色幽暗:“破解鬼借身唯有一法,就是把她的屍骨找出來。”


    *


    白宅不大,戚慈一劍就能劈掉半邊房梁。二人踩著滿地黑灰尋找白翠娥的蹤跡,腳下“吱嘎”作響。


    霍忍冬循著記憶,推開幾根倒塌的柱子,指著最裏側的一間廂房。從火勢看此處最是凶狠,牆麵熏得一塌糊塗,屋內幾乎不剩下什麽了。


    戚慈倨傲地站在原先的拔步床前,望著一片黑灰的爛木頭和燒不透的幾件銅器瓷器。


    “這就是她死的地方?怨氣殘留倒不是很深。”


    戚慈指尖掐起一點瑩瑩亮光,隨後輕輕一彈,那點光源迅速擴散,呈半圓狀覆蓋了閨房。


    霍忍冬以目光詢問:在這裏嗎?


    戚慈搖頭:“沒有。”


    她一愣,又快速張嘴無聲說了幾句。白翠娥最後已被媒婆綁縛住手足,還口不能言,不可能逃脫閨房。


    她不是燒死在這裏,又是死在哪裏?


    戚慈:“我知道你在疑惑什麽,不必著急。”


    他從儲物袋中掏出一圓盤狀的小鏡子:“此為回光溯月鏡,可以看到之前發生的事情。”


    因為過去了整三年,法寶展露出的畫麵斷斷續續的。


    火災之後,霍忍冬看見有幾名鎮子上的百姓縮著腦袋進入宅子,不知是意圖行竊還是真想找尋屍骨,不過沒多久就被鬼魂嚇跑了。


    再往前,她又見到了那日的大紅婚儀。


    因為親身經曆過,霍忍冬忽然分不清這是真實還是幻境。


    “著火了——!”


    耳房裏的小丫頭大聲尖叫,發出一路乒乒乓乓的動靜逃了出去。


    可那時火勢已不可擋,白宅變成火場。閨房的門縫裏漏進濃煙,房梁上不時掉下來什麽東西,屋子搖搖欲墜。


    白翠娥被綁在床柱邊目眥欲裂,她滿嘴血跡,梳好的頭發也亂七八糟。


    然後,拔步床帳被點燃,洶湧的火舌順著床單被罩一路舔舐,留下焦黑的痕跡。


    白翠娥眼睜睜看著那條綁住自己雙手的麻繩起了火,她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安靜等著,直到麻繩被燒斷。


    眼看那道身披嫁衣的身影跌跌撞撞衝出房間,回光溯月鏡的畫麵也消失了。


    戚慈和霍忍冬二人沉默不語,他們都猜到了白翠娥最後會去哪裏。


    白宅的院子很小,沒有池塘,兩口畫著纏枝蓮花的青瓷大缸翻倒在地,周圍破破爛爛全是倒塌下來的房頂、屋梁,縱橫交錯,幾乎不能下腳。


    霍忍冬抬起頭,見澄澈明媚的天空一瞬間變得漆黑,然後是滾滾濃煙打著卷往上飄,本就狹小的院落幾乎看不見月亮。


    “爹——娘——”


    回光鏡的畫麵裏,火勢燒紅了天。


    白翠娥從閨房裏衝出來,往另一間廂房裏去,她卯足了力氣,將比自己高大一圈的父親背在背上,一瘸一拐往院外來。


    纖瘦的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生死關頭,那具身體裏卻爆發出強大的力量,她生生拖著昏迷的父親、病重的母親出了房門,倚靠在那兩口大水缸邊。


    “救命——救救我們——”


    “求你們救救我爹娘——”


    白翠娥拍打著被封死的宅門,可外頭明明有人呼喊,也有人往裏潑水救火,這沉重的大門卻不知道哪裏卡住了,就是打不開。


    她往返於大門和水缸兩處,不斷潑水到父母身上,可長夜漫漫、火光衝天,白家三人卻看不到一條出路。


    沒有多久,那張本來纖白的麵孔,被火燒得焦紅,五官再也不辨。


    高挑的身體,隻餘皮肉翻卷的焦黑,瘦條條一個黑影子,趴在缸邊舀幹裏麵最後一勺水。


    這副死狀太過淒慘,霍忍冬別過頭,不忍再看。


    戚慈收起回光溯月鏡,眉目平靜。他揮揮手,青瓷水缸下的泥土自己翻開,露出底下三具牢牢擁抱在一起的屍骨。


    “白翠娥,離開吧,她不是你可以借命的人。”


    他話音落下,狹窄的小院裏吹起一道風。


    霍忍冬看到走廊那頭站著一位穿紅嫁衣的姑娘。


    而在小院裏,又出現兩個白生生的人影,那兩條影子細細長長,沒有五官和衣服,它們好像在說話,又好像沒有。


    原本滿麵血淚的紅衣新娘,一瘸一拐緩緩走來,每靠近一點,臉上就更漂亮一分。等到了小院裏,她看見白翠娥露出恬淡的微笑,模樣已和平時差不多了。


    女子緊緊擁住了那兩條雪白人影,用霍忍冬的聲音開口。


    “爹、娘。”


    下一刻,戚慈不知道是念了什麽法咒,雷刑劍飛起,直插在水缸前,霍忍冬根本來不及阻止,隻能看見白光湧現,像一團新生的太陽。


    隨後點點熒光飄散下,紅衣新娘的身形越來越淡。


    她好像回頭看了自己一眼,張了張嘴。


    【姑娘,謝謝你……】


    過了幾息,刺目的白光消失,再恢複平靜時,這處小院內不管是鬼氣、怨氣還是障毒都一幹二淨。


    霍忍冬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幹咳了兩聲,知道自己的聲音已經恢複。她回頭望著正收劍歸鞘的戚慈怒目而視。


    “公子,你竟然……”


    戚慈疑惑:“我怎麽了?”


    你竟然把白翠娥弄得灰飛煙滅了!


    霍忍冬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恨恨跺腳:“你用雷刑劍超度她,她將來再不能投胎轉世了,如何能與父母相遇?”


    說完,竟轉身快步跑出了宅子。


    戚慈一腦袋霧水,半晌終於搞明白了,他不過轉眼就追上了霍忍冬,攔住她。


    “你為了這隻厲鬼生我的氣?我是在救你!”


    霍忍冬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可公子明明答應了不出手的。白翠娥命苦,她又從未害人性命,她借我的聲音隻是想帶爹娘走,這點願望也不能實現嗎?”


    戚慈原本是打算哄哄她的,見女子現在小臉漲得通紅,滿眼責備的樣子,也忘記應該怎麽哄人了,隻是氣得發笑。


    “你別忘了,她借的是你的身體!受苦的是你自己,和我沒關係。”


    “有多可憐?再可憐那也是厲鬼,鬼怪留著不超度幹什麽?你簡直小家子氣!”


    從小就貴為天之驕子、目下無塵的戚慈冷哼一聲,根本沒打算解釋:白翠娥其實並未魂飛魄散,她也不是無法入輪回,是霍忍冬誤會他了。


    隻是強大的自尊叫他不能低頭。


    哄人是什麽?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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