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裏,藍汪汪的天際劃過一道白光。


    隻見靈光一閃,天上落下個穿盔甲帶武器的男修,這男人臉上好長一道疤痕,眉目陰鷙,細長的眼睛不懷好意。


    他看見不遠處連綿水田邊有一個小小的村落,炊煙嫋嫋。


    男修走到村口看了看,伸手掐算了一下,憑著對方的生辰八字,他自是能算出大概行蹤的。


    但周圍牛羊糞便的味道實在太衝,熏得男修心神不寧。


    小村子破破爛爛,幾個瘦弱農人牽著耕牛走過,半個身子都布滿黃泥。有一個還算衣著幹淨的布衣男人正拉著小板車,車上放著高高稻草。


    男修不耐煩地以袖掩住口鼻,喚道:“那農夫,你過來!”


    拉板車的布衣男人一愣,忙不迭恭恭敬敬跑過來。


    男修氣勢淩然,皺眉道:“本君問你,近日可有見村中來一陌生的黑衣少年,大概十二三歲,打扮富貴。”


    布衣男人蹲在地上撓頭:“回仙人老爺,我們小草村偏僻,很少來外鄉人。要是來了,各家各戶都會知曉,小人也不曾見過什麽少年啊。”


    他黝黑的臉微微抬起:“莫非這孩子是大戶人家走失的少爺?這年頭落人販子手裏可不得了,必是賣到天南地北尋不到的……”


    男修不耐煩了,以刀鞘頂著他,將農夫整個人頂得翻倒在地:“廢話這麽多,有你何事!”


    “老爺饒命……”


    布衣男人趴在地上,捂著肩膀小聲啜泣:“小人聽村長說,鎮上新搬來一家大戶,家中有位十多歲的少爺,小小年紀就聰慧機敏,不知是不是仙人老爺說的那位,別的小人是真不知道啊……”


    男修眉目一挑,心中有了懷疑,他轉身欲走,右手按在刀鞘上,一瞬間動了想滅口的心思。


    但看到農夫渾身髒兮兮的,人也蠢笨,到最後還是沒動手,恐怕是嫌髒。


    待寶光閃過,男修禦劍離開,布衣男人還癱坐在地上沒動。


    一直過了半炷香的時間,見周圍並無異象,那人也沒有再回來,霍秀才擦了把臉上的汗水,慢慢爬起來。


    他弓著背,拉著裝滿稻草的板車回家,將院門好好合攏,才小心翼翼撥開車板上的稻草。


    稻草下露出一張俊俏白皙的少年麵孔,眸如星子,靜靜看著他,漆黑瞳孔裏古井無波。


    由此至終,戚慈都躺在板車上沒有出聲,他甚至離追殺自己的修士隻有幾米遠的距離。


    霍秀才歎息了聲,小心翼翼將人扶下來,絮絮叨叨。


    “委屈你了,快休息一下喝口水吧,我去給你準備傷藥。”


    “這群人販子也真是猖狂,連這麽小的孩子也不放過,還打著仙人做派……”


    戚慈看著那張和霍忍冬有幾分相似的麵孔,隻覺得熟悉,心底無比慰藉,連眼神都溫柔了。


    十三歲時的他,感激霍秀才萍水相逢相救,對方一階凡人,能鼓起勇氣欺騙修士,實在難得。


    如今重溫兒時情景,那種感覺又有些特別。戚慈下意識勾起唇角……霍家人這種古道熱腸的特質,好像是遺傳的。


    胸口傷勢刺痛,戚慈咳嗽了一聲斂下笑意:“不必麻煩了,我休息一會就走。”


    霍秀才已經端來了草藥和紗布,望著他憨聲憨氣道:“這怎麽行,你流了那麽多血,一定是要包紮的!”


    他瞧著麵前正襟危坐的少年,明明身量不高,偏偏做出一副冷靜的表情,包子臉如冰山狀。


    還真是人小鬼大、氣勢驚人!沒準真是富貴人家被拐賣的小少爺!


    戚慈出神,他看著蹲在麵前給自己清洗傷口包紮的男人。如果當初知道霍忍冬會是此人後代,當時應該多給霍家留些金銀的。


    可惜,如今隻是幻境,時間並不會倒流。


    想著想著,他突然麵色一變。


    似乎聽到了什麽聲音……


    良久,少年捂住胸口,臉色又蒼白了幾分,眉宇間露出悲痛沉鬱之色:阿虎,你還是自爆了嗎……


    阿虎叫戚虎,是他家的仆從,因無父無母,從小和他情同兄弟。


    一月前,父親戚宵和母親紀雲仙帶著戚家所有成年的修士一起出征黑域,與其他正道宗門的隊伍聯合,想要加固封魔印。


    這原本是每百年白玉京的大事,通常是交給大宗門最優秀的天之驕子來做。父親戚宵是天衍宗衝恒祖師寵愛的弟子,當年已有元嬰期修為,此任當之無愧。


    但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加固封魔印失敗了。


    戚家人此去無一返還、屍骨無存。連帶著各正道宗門派出的隊伍也傷亡慘重。


    有一修士瀕死逃回來,一邊嘔血一邊斷斷續續:“是戚宵,是他……”


    此人說話是在眾目睽睽之前的,千機閣掌門當時大怒:“大膽戚宵!竟然入魔謀害我正道修士!”


    所有人窸窸窣窣議論。


    “白玉京會盟這一代的天驕都折在裏麵了!”


    “我派的內門弟子啊。”


    “戚家人當誅!”


    “他是天衍宗門下,你們待如何?”


    要不是有化神期的衝恒祖師在場,說事情還有需要查驗的細節,恐怕戚家入魔謀害旁人的消息就要板上釘釘了。戚慈作為戚宵獨子,會被當場扒皮抽筋以報仇恨。


    但即便如此,無數勢力暗地裏風起雲湧,都妄圖殺滅戚家這最後一絲血脈。


    現在想想,他們是真的義憤填膺,還是急於隱瞞什麽呢。


    “小少爺,你怎麽了,是不是我弄痛你了?”霍秀才拿著沾滿血的紗布疑惑問。


    戚慈的臉色沉重下來,眼中露出一絲痛色,但他終究沒有把阿虎自爆,和追敵同歸於盡的消息告訴霍秀才。


    “無事。”


    即便告訴了他又能如何呢?霍秀才和他非親非故,又是凡人,分擔不了一分悲憤沉痛,不過白白讓他恐懼罷了。


    畢竟,隻是一個凡人。


    戚慈捏了捏手心,然後狠狠握緊。


    阿虎有命牌在他手裏,當他死去時,他也能感覺到他瀕死的境況。


    三名修士將他鎖於靈陣中,以法寶磋磨。阿虎身負二十七刀,經脈盡斷、丹田氣竭……他們提著他的頭發,逼迫他說出自己的下落。


    戚慈閉上眼。


    這樣的命牌他有很多,最近也已經一一碎裂。


    戚家留下的忠仆、門客,一個接一個命隕,有些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有些是多年服侍的老人。這樣的事情,他最近已經經曆過許多次。


    耳邊霍秀才還在說些什麽,但戚慈漸漸無法聽到。他的視野慢慢變高,超出了幻境的視角。


    他看到山林間,十三歲的少年亡命奔波、躲避刺客,曆盡艱險才逃出生天。


    有多少人在他麵前倒下,他的生命承載就有多重。


    戚慈抬手虛虛握住了什麽,隨後氣息滌蕩,狂風卷起他的長發。一道金光在他丹田內不斷旋轉,光芒越來越盛。


    他變成一個小太陽,無所謂自身釋放怎樣的光和熱,戚慈臉上的表情很瘋狂:“既慈悲無法救我,唯有以殺正道。”


    樹葉簌簌作響,天上風起雲湧,周圍光景迅速跳躍,發出不連續的停頓。


    ——連幻境都開始恐懼。


    恐怕誰都沒想到戚慈會這麽瘋魔,金丹期大圓滿如果自爆金丹,別提這個幻境本身,這周圍百裏都會毫無人煙。


    “陪葬嘛,有什麽可怕的。當年爹娘死在黑域,我戚家上下幾十口人無人生還,留我一個在世,還有什麽可怕的?”


    戚慈的聲音平靜無波,他好像徒手捏住了什麽,一抽一剝,周圍的景象就完全變化了。


    十三歲的少年邪邪笑著:“怕了?幻境也會怕?”


    他的麵容逐漸改變,稚氣褪去、身量抽高,那個黑發柔弱的少年又變回了後天白發的殺神。


    戚慈皺眉望著,他現在如同置身於浩瀚宇宙裏,周圍是一個又一個漂浮的氣泡。


    氣泡裏是彩色的,不停變換相同主角的劇情。有的是凡人夢境,有的是誤入領域的修士夢境,林林總總、不知幾何。


    這個困所有人於幻境中的法寶,恐怕是個非常恐怖的存在。


    戚慈擔憂霍忍冬安危,忙不迭動身,他穿梭於一個又一個夢境之間,尋找屬於霍忍冬的夢。


    幻境裏沒有時間的概念,外界也許隻是一個時辰,裏麵的人已經度過了兩輩子。


    戚慈焦急尋找著,忽然他眼前一動,看到一個熟悉的氣泡飄過。


    泡泡中有個身穿紅嫁衣的女子,被一左一右兩個婆子攙扶進房裏。


    雖然嫁衣如血,但她臉色雪白,毫無人氣。


    看情景,霍忍冬起碼已經遭遇了五次死亡循環,她的心力消耗極大,如果再來幾次,恐怕理智就會崩塌。


    戚慈望著她的臉,隻覺胸口怒從中來,也不避諱什麽了,伸手就要往那顆幻境氣泡裏抓去。


    這詭異法寶竟然還在拚死抵抗,戚慈隻覺有一股強大壓力朝他襲來,伸出去的右手灼燒一樣劇痛,阻止他幹擾霍忍冬的幻境。


    這種壓力類似修士威壓,但對方是毫無生命的,自然也不帶氣息,至少也是金丹中期以上的威壓。


    但,這又如何?


    戚慈冷笑一聲,招出本命雷法,在幻境內部和法寶角力,大有轟個天昏地暗、你死我活的架勢。


    他的右手被灼燒得焦黑,但還是一寸一寸,擠進了霍忍冬的幻境氣泡裏。


    韓宅,兩個婆子正在用麻繩捆縛她的四肢,霍忍冬垂著頭一點反抗也沒有。


    天空忽然響起驚雷聲。


    “發生什麽——”婆子們驚訝回頭,就見門口立著道黑魆魆的人影,閃電一亮,披頭散發的。


    她們嚇了一跳,什麽人能公然進入韓家內宅?


    婆子們冷靜下來,想要去關門,但狂風襲來,她們還沒開口就被通通轟出了小院。


    戚慈遠遠看著屋裏的人,紅著眼、踏著雷光一步步走過去。


    他一隻手摟起床上骨瘦如柴的女子,她小小的身體蜷縮在他懷裏,完全不占空間,毫無重量似的。


    這就是幻境為她擬定好的結局?


    戚慈抿嘴,他以指點在霍忍冬眉心穩住神魂,另一隻手揮劍,將這小屋大卸八塊,院內各種桌椅板凳全部粉碎。


    “什麽人竟然敢大鬧我韓家!不要命了!”有人呼啦啦帶著家丁打手衝了進來。


    戚慈緩緩回頭,一頭白發亂舞如修羅逢世。他看著那個站在前排叫囂的熟悉男人,緩緩露出一個笑意。


    “原來是你啊。”


    韓廬還沒罵兩句,忽然感覺自己雙腳離地,被人憑空攝了過去,在半空飛快移動。


    “啊啊啊啊啊——”


    他的恐懼叫聲戛然而止,胸口撞上了一根雪亮劍尖。


    大汩大汩的鮮血自口中湧出,他張著嘴說不出話,卻看見近在咫尺的白發男人冷漠看著他。


    輕輕道:“畜生,死幾次都不為過。”


    韓廬恐怕到死都不知道,殺自己的這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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