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圩城的時候,暮色四合,山林間的小城迎來萬家燈火,漸漸恢複生機。


    經曆過五次死亡循環幻境,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霍忍冬走在綠蔭小道上,隻覺得恍然如夢。


    她現在閉上眼,還會回憶起韓家人猙獰的五官,還能感覺到瀕死的恐懼。


    所幸那個引發幻境的仙器已經被戚慈收服了,妥帖安放在儲物袋裏。


    霍忍冬有些悵然,感慨道:“修仙一途之坎坷,聞所未聞,凡人根本難以想象。”


    “我在小草村所遇最艱辛的事,不過是七歲那年村子遭逢大旱,地裏莊稼減產罷了。”


    走在她身旁的戚慈悄悄看了一眼,道:“我七歲那年開始學劍,人還沒有木劍高,在寒冬臘月的鬆林一待就是一個月,凍暈不知多少次。”


    霍忍冬:“十歲時,爹娘染了疫病去世,家中隻剩我自己。”


    戚慈:“十三歲,爹娘率領正道諸弟子前往黑域加固封魔印,任務失敗,無人歸來,戚家滿門死得隻餘下我一人,我成為所有世家宗門的眼中釘。”


    “二十歲,我已打退刺殺和襲擊幾十次。胳膊被斬斷了又接上,世人能想象到的傷我都受過,嗬,夜半我隻能睡在屋頂。”


    “八十歲,成就金丹後期,天衍宗派我去加固封魔印,可沒想到黑域裏有近百名入魔修士,我一人屠盡。歸來之後,白玉京無人再敢挑釁於我。”


    “一百歲,師尊坐化,我再無牽掛,離開宗門四處遊曆尋找解毒之法。其實也是因為掌門忌憚,無容身之地,他們唯恐我會墮落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還是遠離白玉京的好。”


    她抬頭看著戚慈。


    青年也低頭看著她,露出一個微笑:“過去的都過去了,未來,會好起來的。”


    她愣住了,看向他俊美又堅毅的側臉。


    霍忍冬雖然家境貧寒、孤苦無依,但從小到大有村民們照拂,又有天道寵愛,珍惜草藥隨處可摘,從未因生計發過愁。


    但戚慈卻不一樣,他雖生於修真世家、貴為天衍宗的小師叔,卻是在刀山火海、明爭暗鬥裏長大的。無數人想要他命,想要他死。


    霍忍冬忽然問:“公子,你的幻境裏是什麽?”


    戚慈眉頭一動,語氣平平:“我夢見了十三歲時的景象。爹娘和親族全數死於黑域,又被人汙蔑通魔背叛,家奴門客為了保護我,一個個自爆金丹而亡,我流落民間,被你家祖所救……”


    霍忍冬想,他少年時父母亡故,又被迫背上罵名和仇恨,水深火熱裏能一路成長到現在已是十分不易。


    她輕聲安慰:“公子,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


    戚慈從未覺得自己有多可憐,滿門皆亡也好、身中障毒也罷。但其他人都覺得那是他難以啟齒的過去一般,從不敢提起一句。


    如今她這樣說,好像在她的話裏,那些苦難的過去,似乎就是為了此刻的甘甜似的。


    戚慈嘴角微微彎起。


    最厲害的人?


    他不喜歡修士們的吹捧,但是她一表揚他——


    如果他有尾巴,此刻就要高高翹起來了。


    *


    戚慈遊曆多年,尋找過的解毒之法不計其數,有起效的,也有無用的。世人皆說障毒藥石無治,但其實並不絕對。


    障毒為大惡、至邪。


    那就需要至純、至善來淨化。


    戚慈此行的目的地是個神秘的村子,裏頭或有徹底解開障毒的方法。


    霍忍冬對此很期待,但跟著他一路西行,竟然漸漸到了深山老林裏,別說村子了,這裏根本就是毫無人煙。


    地上鋪著不知道沉積了多少年的枯枝腐葉,踩上去窸窣作響,林間隻有野獸的足跡形成的小路。


    聽見人類的動靜,幾隻凶猛野獸徐徐探來,壓低身體,用黃綠色的豎瞳遠遠盯著他們,仿佛下一刻就要撲上來。


    霍忍冬剛剛想拔劍,就見戚慈背後的雷刑劍倏地懸浮、變大,繞著二人飛快轉圈。雷刑劍鋒利的劍刃砍掉許多攔路的樹杈枝條。


    戚慈冷冷道:“滾。”


    話音落下,那些呈包圍狀的野獸們,立馬“嗷嗚嗷嗚”驚恐地逃竄進了密林裏。


    四周重回寂靜,霍忍冬望著一眼看不到頭的樹林,疑惑:“公子,這裏麵真的有村子嗎?”


    戚慈讓雷刑劍變大,帶著她坐上去:“聖樹村與世隔絕,不被外人知曉,如果不是我爹娘早些年於村子有恩,恐怕我也不知道。”


    他們禦劍在密林裏快速穿梭。


    像一條小船,徜徉在濃綠色的海洋裏。


    霍忍冬半眯著眼,感受風卷著樹葉不斷拂過身側,她抬頭看去,見前方的密林還是一望無際,要不是周圍的樹木種類有變化,她幾乎以為還在原地打轉。


    伴隨他們禦劍深入,原來樹林裏還有不少動物痕跡,但是現在,周圍一片濃綠,抬頭就是烏壓壓的樹頂,除了偶爾得見的藍天,徹底分辨不出東南西北。


    這樣飛不出去,飛再遠,都走不出密林。


    “村外有先天形成的奇詭八卦陣,為了保護聖樹,外界修士是進不去的。”說著,戚慈摟住她的腰,“閉上眼,聽風。”


    霍忍冬不知道什麽叫聽風,她幹脆破罐破摔,雙手緊緊抱著戚慈的脖子,閉上眼,仔細辨認周圍的風聲。


    雷刑劍不知道是往哪裏飛,呼呼的風聲起先還夾著拍擊樹葉的妙響,後來就變成高速前進的嗡鳴。


    貼身的男性軀體,不斷傳遞來蓬勃熱力和支撐,也不知道過去多久,霍忍冬忽然感覺周圍氣息一清。


    她猛地睜開眼,頭頂戚慈淡笑:“我們到了。”


    剛才明明還身處密林,忽然就豁然開朗,雷刑劍飛翔在一片綿延千裏的農田之上,他們腳下麥苗綠油油,長得竟有成人一半高!


    霍忍冬看見幾隻肥得不像話的牛馬在田埂邊悠閑吃草,白白的羊群被圈在牧場裏,一番田園情趣。


    而且一踏進聖樹村範圍,就可以感覺到這裏的靈氣格外濃鬱,令人精神一震,比之白玉京也不遑多讓。


    望不見盡頭的翠綠山坡像一塊綠毯,這仿佛是夢裏才有的人間仙境。


    這都不是最震撼的,霍忍冬直到看見那棵名為聖樹的巨樹,半天都合不攏嘴。


    抬頭望去,那棵無比巨大的合歡樹,樹冠幾乎遮天蔽日,綿延籠罩了整個村子,粉色的花朵迎風招展,如同羽毛。


    牛馬家畜和樹幹一比,渺小的如同螞蟻。那些農舍和房屋,也都環繞著聖樹修建,像一個個小蘑菇。


    霍忍冬正震撼於這聖樹村的奇特景致,就聽遠處有聲音傳來:“可是慈惠真君?”


    一頭老黃牛嚼著草根,睜著渾濁的眼睛緩緩走來。老牛背上坐著個和它一樣老的黑臉老頭,他滿臉褶皺,帶了頂鬥笠,手裏持一根鋤頭。


    戚慈收了劍,對這明顯是凡人的老頭拱手一禮:“見過村長。”


    並不見絲毫修仙者的倨傲,連他一貫的桀驁不馴也沒有。


    老頭雖然白發蒼蒼,但是精神很好,他笑著瞧了一眼戚慈,又看了看他身後茫然的霍忍冬。


    “真君怎麽改主意了?老朽記得十年前,真君也來過我們村子。”


    戚慈神色平靜,他自嘲一笑:“忽然不想就這麽死了。”


    過去他孑然一身,唯一關心他的師尊早已坐化,世間人皆視他為洪水猛獸,恨不得他早死早超生。治或不治,好像也沒什麽太大的區別。


    但現在不一樣了。


    戚慈轉頭看了看身側女子,總有人間一兩風,填我十萬八千夢。


    他又拱手一禮:“今日冒昧前來,還請村長助我解毒。”


    老頭眯著眼笑:“真君言重了,戚仙師夫婦於我聖樹村有恩,大恩不言謝,今日真君有難,老朽肯定要助一臂之力。”


    村長騎上黃牛,帶著他們緩緩朝村子裏去。


    三人繞過農田,走過碩果累累的果園,就見到萬家燈火。


    聖樹村一直守護巨大聖樹存活,自給自足,村民們的房屋都是樸實的泥瓦房,身上穿的也是廉價的麻布衣衫。


    什麽歌舞酒樓、賭坊金鋪,都和這裏無關。


    一路走來,許多人和村長打招呼,他們瞧見陌生外來人,紛紛露出疑惑好奇的神情,甚至還有幼童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霍忍冬起先沒覺得有什麽,但後來,她看見一名大約十幾歲的少年,一個人推著塊巨大的石磨。


    又有六七歲的小童,抱著個碩大的南瓜走得飛快。


    更別提正值壯年的男子,單手就能扛起一根樹幹。


    霍忍冬:……


    她再看看身前騎牛領路的老村長,保守估計,這位村長起碼有一百歲高齡吧。


    守著聖樹,村民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們雖然都是普通人,但顯然多年沐浴靈氣,精神奕奕、身體硬朗,不容易得病,還都力大無窮。


    這樣的洞天福地,如果被外界知曉了,恐怕又會招至腥風血雨。


    這樣想想,外頭密林有先天的奇詭八卦陣保護就不足為奇了。


    村長的小屋是距離聖樹最近的,老頭解開戚慈衣衫檢查了一下傷勢,又搭脈細查。


    他麵色凝重:“比起十年前又嚴重不少,真君再晚來一步,恐怕……”


    “不過有聖樹在此,尚有轉圜餘地。”


    霍忍冬急切問:“請問村長,該如何做?”


    老村長笑眯眯看了看她:“自然是要借聖樹木靈,洗滌真君身上的障毒了。”


    “隻不過……”


    “聖樹有天地結界守護,天然摒除奸邪之人,若是魔人靠近,必將步步遭受焚身之痛。”


    “真君身中障毒,障毒極惡,會被結界排斥在外。”


    “可要解毒,就需要沐浴聖樹的至純靈氣,徹底清洗邪祟。此番痛苦,不足為外人道也。”


    “真君,您可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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