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這一去,就回不了頭了吧。”臨行前,戚慈這麽說。


    霍忍冬腳步一頓,繼續往前,“我知道,但因果循環,必須了結。”


    她選擇去了秋水鎮。


    不愧是白玉京下的四大鎮子之一,多少事情過去了,秋水鎮還是如以前一般的模樣,人流如織、熙熙攘攘。修仙者和凡人雜居在一處,看似熱鬧非凡。


    但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鎮裏的修士,不管修為高低,哪怕隻有引氣入體,對諸多販夫走卒,皆是頤指氣使、態度倨傲。


    霍忍冬孤身一人踩上入鎮的青石板路。同樣的一條路,當年她也走過一次。


    推著糧食菜蔬的農人、牽著三眼青牛的修士、穿道袍仙風道骨的老者……


    走一步,霍忍冬眼前就閃過一幅畫麵。


    當年她乘著馬車,風餐露宿隨未婚夫千裏歸家,就是這樣排在隊伍後頭,一步步走進的秋水鎮。


    【下來吧,你是凡女,照白玉京的規矩是不能坐車的。】


    【哪怕為了一絲修仙機緣,那些凡人也會如豬狗一樣湧進來。】


    當年,韓廬說過的一字一句還尖銳難忘。霍忍冬眼眸微眯,兩段經曆的畫麵重合,讓她心緒起伏。


    曾經以為高高在上的‘仙人老爺’如今看看,隻不過是一群煉氣初期、壽元卻將近的庸碌之輩。


    而她當時的未婚夫,他卻是連這些人也比不上的。


    察覺到她心情不好,肩膀上的阿狸突然伸出小舌頭舔了舔她的臉。霍忍冬回過神,安撫性地拍拍它,再抬眼時,心境已大不同。


    青石板路平整,幾步就到了頭,就像這人生。


    但如今她已築基,又有戚慈相伴,前途無量,而韓廬被家族拋棄,連骨灰估計都被揚幹淨了。


    隻道世事無常。


    入秋水鎮隻有一個關口,但檢查隊伍走得不快,那兩個守門的男修不過堪堪煉氣修為,卻對來往行人呼來喝去、態度極差。


    她還記得,當時入城時,凡人要交過路錢,而韓廬都得對守門武夫拱手作揖。


    現在看看,簡直可笑。


    隻可惜她那會眼盲心瞎,看不透韓廬花言巧語之後的歹毒算計。


    霍忍冬握緊了腰側的落日劍,滿心情緒被壓製住。


    戚慈很少見的並未並肩同行,但她能感覺到他就跟在後方不遠處,不禁心裏暖洋洋的。


    這一次,她要自己直麵內心的心魔。


    在‘夢聞道’造出的幻境中,她被韓家人殺死了一次又一次。她的命運因他們而起,因果循環早就糾纏紛亂,如果掙不脫,她就無法得證大道,永遠被困在韓家人的夢境裏。


    此時,隊伍前方忽然產生騷亂。


    兩名守門男修用劍尖挑開一個農夫獨輪車上的籮筐,大聲叱罵:“你的路引上明明寫的是入鎮送糧,你車上怎麽還會有山貨!你這是夾帶私物!”


    那農夫麵頰粗黑,一身破麻衣洗得發白,雙腳踩著草鞋,一看就是毫無背景的貧苦人家,聞言驚懼交加、目露惶恐。


    “仙人老爺饒命,小人確實是送糧進鎮的,但這一趟趕路不易,要耗費數日之久。小人家中不寬裕,便想著采些山貨順道賣了,也能貼補一二……”


    農人們掙錢辛苦,順道捎點東西也沒有什麽,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但守門那男修冷哼一聲,一雙鼠目好似看透了他。


    “你想得倒美,不同的項目有不同的入鎮費用,你要賣山貨,過路錢就不是這麽多了,還要再加一錢!”


    聽聞這個數字,那農人一下子傻了。下一秒,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抓著守門人的褲腳不停磕頭。


    “老爺饒命啊,這些山貨平平無奇,不是什麽稀罕玩意,賣不得幾分錢。小人辛苦幾天運送糧食也才勉強賺得一錢而已,連本都沒回,小人怎麽拿得出這麽多?這些山貨,小人不賣了、不賣了!”


    那守門人臉上噙著冷笑:“你說不賣就不賣,你當這秋水鎮是什麽地方?哪裏有你反悔的餘地!還不快給我拿錢出來,若是沒錢,就用你的糧食抵!”


    農人痛哭流涕、模樣淒慘:“不可啊!我家忙碌一整年,收了糧,我們全家今年可就活不下去了!”


    “大人發發慈悲吧——”


    用運送的糧食,抵進城賣糧的過路錢,這說法簡直令人笑掉大牙。


    而隊伍前後的凡人,均是夾緊了脖子,仿佛對這番情形見怪不怪。修士們倒是都目下無塵,裝沒看見。


    那農人一直求饒,卻不是守門二人的對手,他被推倒在地踩了幾腳,還掙紮著要去保護車上的糧食。


    拉扯中,變故忽生!


    守門的其中一人正要舉劍去刺那裝糧食的袋子。忽然,“呼——”一股熾熱火龍從天而降,差點把他的手燒到。


    雖然沒燒到手,但頭發卻被燎焦一縷。兩人嚇得不輕,一連後退數步,色厲內荏大吼:“何人鬧事!”


    回應他們的,是靈獸示威性的低吼。


    阿狸作為四象闊耳狐,是頂頂珍貴的靈獸,它的四象之二便是飛行和噴火。


    此刻小家夥一邊呲牙吼叫,一邊身形靈活地在半空飛來竄去,利爪把那兩個守門人的發髻都抓得亂七八糟,滿臉都是血痕。偏偏阿狸動作敏捷,兩人隻有被撓得份。


    “何人的靈獸作怪!簡直膽大包天!”


    “啊,好痛——!”


    “豈有此理,我非要烤了你吃肉!”


    眼看守門二人身為修士卻連隻小狐狸也打不過,看戲的凡人們簡直都驚呆了。


    看鬧得差不多了,一道悅耳的女音才響起。


    “阿狸,別淘氣,回來。”


    聽見主人的呼喚,闊耳狐不甘願地細細叫了一聲,最後又狠狠撓了那守門人一爪,淩空飛躍眾人頭頂,敏捷落在霍忍冬肩膀上,親昵地撒嬌。


    眾人紛紛回頭,這才看到,方才出聲的乃是一位‘伊人纖纖擢素手、笑靨千嬌百花羞’的年輕女修。


    也正是她,剛才縱容靈獸當街行凶。


    她臉上似笑非笑,周身氣度非凡,絕對不是尋常小門小戶的修士。


    霍忍冬平時衣飾簡單,但今日一改往日風格。穿了件橙紅色繡淩霄花的窄袖衣裙,外罩銀白色的廣袖紗衣,整個人明豔大氣。


    她發髻中央點綴一朵粉色蓮花,赫然是戚慈之前贈與的守護法器‘八寶蓮罩’,此外還有白玉鳳頭簪。


    她胸前掛著青霄玉瓔珞項鏈,腰間墜著‘鑒水’和‘業火瞳魚’編織的流蘇絡子,還在裙子裏穿上了盤天巨蛇的蛇皮軟甲。


    這一套下來,她周身容光煥發,威勢逼人。


    幾個凡人呆呆瞧了幾眼,又立刻低頭不敢再看。


    霍忍冬臉上掛著淺淺笑意,語氣波瀾不驚:“抱歉,撓花了兩位道友的臉。隻怪我這小寵脾氣古怪,最見不得欺壓弱小的事。”


    她此言一出,周圍凡民哈哈大笑,而那守門兩人臉上訕訕,羞憤難當。


    霍忍冬也不搭理他們,自顧自從袖中掏出一小塊碎銀子丟過去:“這農夫不過是想多掙幾文錢養家,你們既不肯通融,我就替他交了這買路錢。”


    運糧的農人正坐在地上垂淚,聞言大驚,猛地竄起來給霍忍冬磕頭:“仙子是大善人!多謝仙子多謝仙子……”


    霍忍冬擺擺手:“隻是剛才聽兩位道友說‘你當秋水鎮是什麽地方?’在下不知,難道白玉京下轄的小小鎮子,也無王法?一守門小卒就可說了算?”


    她頓了頓,語氣輕快地說:“不如我帶你們去白玉京會盟,你在各位大能麵前,和這農夫當麵對峙?”


    此話一出,他們就知道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其中稍老的一人走出來訕笑:“仙子說笑了,我們自然是不敢的。”


    “去去去,仙子恩惠,你還不快些入城賣你的貨。”


    另一人催促農戶離開,眾人這才重新正常排隊。


    方才那人頂著張被撓花的臉湊上來,一點也不見憤怒,殷勤道:“小人見仙子氣度不凡,您是哪門哪派求仙?今日來秋水鎮可有要事?需要小人幫忙嗎?”


    霍忍冬定定看了他半晌,才笑眯眯道:“幫忙就不必了,我隻是來討債的。”


    說罷,她竟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隨戚慈日久,這乖張霸道的氣勢是學了個十成十。


    被冷言冷語的兩個守城小卒沒跟上去。年老的那個摸摸腦袋,他覺得此女修十分麵熟,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待霍忍冬緩緩步入鎮子,連背影都看不到了,他才忽然大驚失色,一把抓過身邊人大吼:“快!快去稟報管事——!”


    “怎麽了李二,難道這女子你認識?”年輕些的守門人搖頭,“也是,如此花容月貌,想不記得都難,可惜脾氣太衝,瞧著修為也比我們高。”


    叫李二的守門人急得滿頭大汗:“不是!你都忘了嗎?去年登仙門那一出,我不會看錯的,就是她!”


    滿山呼嘯搖擺的古樹,一根平平無奇的樹棍,以凡人之體反殺修士的奇人。


    “是她親手捅死的韓廬!”


    *


    霍忍冬循著記憶,一步步來到韓宅。


    上回來時,她從農村走出,隻覺眼前宅院恢宏大氣。如今一看,連天衍宗某一峰的洞府也比不過。


    而且韓宅明顯不如之前繁華,門口靜悄悄的竟無一人值守。


    想來也是,好歹一連死了好幾位男主子,連家主都沒了,又攤上罵名,境遇可不一落千丈。


    霍忍冬走到朱漆大門前站定,醞釀了一會情緒。


    然後她抬腳,猛地一腳踹開大門!


    “轟——”的一聲巨響,裏麵的人都嚇傻了。


    正巧,院內有一女子正在采晨露,那不是韓七姑娘韓玉芝又是誰。


    霍忍冬臉色平靜,而對方看見她,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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