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秘境裏下著鵝毛大雪,雪片似席、遮天蔽日,密集得連頭都抬不起。烏雲密布下,天空陰沉得好似隨時會壓下來把他們碾成肉醬。


    霍忍冬鑽出核雕小舟時,看見的就是從遠處滾滾而來的、遮天蔽日的雪崩。


    白雪是從遠處的高山落下的,堆積經年的厚雪崩塌後,如果地殼褪去一層皮,雪球越滾越大宛如巨浪,滔天而起,直將路過的一切全都碾碎成渣。洶湧的雪浪卷起塵埃,高高得連天際都看不見。


    霍忍冬望著這一切瞠目結舌,連動作都忘記了。一不注意,她腰肢被人一撈,整個人已經被帶上飛劍逃命。


    戚慈抱著她,神情冷峻地望著前方,全力驅使雷刑劍前行。霍忍冬看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忍不住回頭望去。


    他們背後,雪崩已經越滾越近。


    雪浪拉扯起長長的一道橫波,完全遮蔽了地平線。在很遠的地方,偶爾能看見一兩道五彩靈光從雪崩裏出現,應該是其他被困在冬日秘境裏的修士,但還沒等她看清,那些靈光卻如流星轉瞬即逝,很快就被茫茫雪色吞沒了。


    在大自然的偉力麵前,就算是修士也一樣渺小,說沒就沒了。


    霍忍冬不信邪,她又仔細在雪浪裏找了許久,可再也沒看見那些靈光再次出現。


    她心頭失落,愣愣低下了頭,鬢發被狂風吹散,在耳邊亂舞。


    這茫然無邊的雪原,沒有生機、沒有靈氣。隻有他們二人在逃亡,而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禦劍很耗費靈力,戚慈一直在往一個既定的方向前進,好像胸有成竹,並沒有類似絕望的情緒。


    霍忍冬終於發現了,問:“你之前說的線索是什麽?”


    戚慈握了握她的腰,壓低聲音:“這個秘境有問題,除了正常的入口,一定還有別的通道。我是跟著千機閣的人誤闖進來的,宋奇是個掌事,他不過築基修為,沒道理他可以自由進出,我們卻被困於此地。”


    霍忍冬心底升起一絲希望:“可是入目的隻有一片雪域,通道在哪裏?”


    “涉及見不得天日的墨玉丹,那必然是旁人根本找不到的通道。”


    “什麽東西明明看著正常,在這裏卻尤為不正常。”戚慈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麽,又對她笑了笑,“忍冬,跟我下黃泉,你敢嗎?”


    霍忍冬微愣。在凡間,黃泉指的是人死去的世界,因此,幽魂走向地府的道路,又被凡人稱為黃泉路。


    當然,戚慈說的黃泉肯定非彼黃泉。


    她沒有開口,隻是默默摟緊了他的腰。二人禦劍而行,在空中劃過一道白色的雲線。


    很快,麵前出現了熟悉的景物。霍忍冬略帶疑惑,隨後張大了嘴。


    在零下兩百度的極凍秘境裏,一條奔流不息沒有被冰凍的大河,自然就是最不尋常的地方!


    他們站在河邊,望著寧靜如鏡麵的河水,霍忍冬猶豫道:“這河水詭異,會吸人靈力,又極冰冷,我們怎麽下去?”


    戚慈望著河水看了看,伸手幫她理了理鬢發,在發髻裏輕輕戴上了什麽:“這是鮫人淚,有避水防寒之能,但對這河可能還不夠。不過加上你身上的先天靈物鑒水,必能保你無恙。”


    霍忍冬伸手摸了摸,隻觸到一樣冰冷的物體:“把鮫人淚給了我,你怎麽辦?”


    戚慈親了親她的臉頰,痞笑著:“你也太瞧不起你的夫君了,區區冰河,不可能凍死一位元嬰道君。”


    霍忍冬睫毛輕顫,也不知是因他口中的‘夫君’,還是語氣裏的安撫。


    兩人做好準備,在雪崩轟鳴到近前時,攜手跳下冰河。


    戚慈始終護著她,然而霍忍冬仍然在跳河的那一刹那,感到一種類似殉情的悲絕。


    她竭力屏住眼角的酸意,任由冰涼刺骨的河水蔓延過口鼻。


    而頭頂上方,洶湧的雪崩化為海嘯,轟鳴著碾壓過冬日秘境的每一寸土地,卻沒有對冰河水下有分毫影響,這條河真的有問題。


    水下,戚慈和她身上都亮起一層薄薄的熒光,將肌膚隔絕開河水,也讓人在水下可以呼吸。


    戚慈點了點頭,沉默著帶她往水底潛去。河底卻並不是漆黑一片的,而是泛著幽幽的深藍色,好像有無數雙眼睛在看。


    越往下,河水越冰冷。且這大河竟然看不見底,霍忍冬能感到河水中的巨大吸力,仿佛一呼吸就能吸走體內全部的靈力。若不是有靈物護體,她覺得自己在一瞬間就會被抽幹靈力。


    在這樣危險的境地下,兩人的手是緊緊牽在一起的。可霍忍冬遊著遊著,忽然感覺一道冰涼滑膩的觸感握住了自己空著的左手。


    霎時間,冰涼刺骨的感覺透過手掌,隻一瞬間,她整個手掌都麻了。


    她猛地一驚,劈手一掙,下意識就想避開那道觸感。身旁的戚慈反應也很快,一劍就斬過去——


    劍刃並沒有劈砍到任何血肉的東西,但戚慈的劍氣沒有止意,還在前進!頓時,什麽透明如果凍的東西被一分為二,被劍氣打散。


    在那陰冷的觸感徹底消失後,霍忍冬活動著麻痹的手掌,也終於看清了那被戚慈斬斷的事物的樣子。


    竟是一個渾身透明、人頭魚身的怪物,它完全融入了水中,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隻有一雙格外巨大的眼睛,和咧著尖牙的大嘴,昭示著它的不同。


    被戚慈斬開後,它沒有露出任何痛苦的反應,又緩慢凝結在了一起。


    霍忍冬心中擰緊,情況竟然比她想的還要嚴峻許多。


    而本以為安安靜靜的河底,其實潛伏著不知道多少這樣的水妖。


    隻一個照麵,她就知道,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打贏的。


    妖物攻擊力不強,若隻有一隻還好,可他們是在大河內部,是水的領域,有水的地方就有無數隻水妖,它們無聲無息、源源不絕、死而複生。


    戚慈會被活活拖垮,直到完全耗盡靈力,或護身靈物被毀,淹死、凍死在河裏。


    霍忍冬看著那些張牙舞爪徘徊在周圍的水妖,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會死在這裏,她回頭看向身旁的男人,河水讓他的白發染上了藍色。


    如果她死了,沒有了拖累,有沒有可能戚慈可以活下去呢?


    很顯然,霍忍冬考慮到的事情戚慈全都考慮到了。但在她身側,男人雖抿著唇,行動卻很分明,想都不想地向前半步,將她牢牢擋在了身後。


    周圍,半透明的水妖已經將他們團團包裹。


    霍忍冬看著戚慈的背影,心頭百轉千緒,若是用手裏還剩下的符籙全力去擋,雖不過螳臂當車,卻或許能夠拖延一個須臾,讓她有機會捏一張傳送符。


    可傳送符這種東西,能把他們送出秘境的概率微乎其微。極大的可能是離開河水,被扔進某一處厚厚雪地裏。


    但這些其實都不重要。


    重要的,她做不到真的扔下戚慈獨自逃走。


    腦子紛亂掠過許多斷斷續續的念頭,耳邊卻突聽到了一道歌聲。


    周遭的一切仿佛在歌聲響起來的同時,陷入了某種奇異的靜止。


    水停滯,劍凝固。


    水妖們歡欣雀躍,繞著圈子舞動,它們纖細透明的魚鰭在水下浮遊,而那歌聲,也在舞動裏越來越清晰、明亮。


    水妖們分明是醜陋的外貌,卻能發出這麽清脆悠遠的歌聲。霍忍冬有一瞬間的分神,覺得唱歌的人或許不是水妖,而是一位美貌秀麗的漁女。可這一畫麵剛出來,她就把自己掐醒了。


    冷汗浸了一身,如果真就在這歌聲裏放鬆了警惕,他們真的會必死無疑。


    消耗了諸多靈力,戚慈的臉色在河水下已經蒼白如紙,漂亮的眼眸被睫毛遮蔽一二,仿佛昏昏欲睡似的。


    水妖們正是看準了這個時機,朝著男人一擁而上。


    眼看尖銳利爪就要刺穿他的血管,狂暴的劍氣忽然縱橫而起!


    水妖們眼中閃過一絲訝色,再想要繼續唱起催魂曲,卻愕現發現周圍水流激蕩,再下一刻,戚慈的劍已到了近前。


    鋒利劍氣將圍攏過來的水妖全部斬斷,甚至斬出了一瞬間的真空。


    其餘徘徊的水妖看情勢不對,想要繼續圍攻,下一刻,它們卻倏感到不對。


    因為戚慈並未繼續攻擊,他的劍意……並非衝水妖們而來。


    雷刑劍的劍意鋪天蓋地,好似要將這一方空間都籠罩,而有這些劍意,最終竟隻集中於一,再沉沉下落,不偏不倚地直指河底——!


    戚慈回頭看過來,兩人對視一眼,霍忍冬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猛地擲出手中的鑒水,靈力四溢。


    “哢嚓——”


    一聲小小的破碎聲音,有如冰殼開裂。


    但這一開裂的聲音,又與他們聽過的都截然不同。


    戚慈劍意如針,再直直向前遞去,霍忍冬欺身而上,她不知道戚慈要做什麽,卻再次握住他的手,不閃不躲。


    水妖們發出刺耳的尖叫。


    而原本那冰殼碎裂的聲音越來越大,哢嚓哢嚓,連帶河底都在震顫。


    霍忍冬驚訝地抬頭四望,便見整個河底已幾乎轉為褪色的畫麵,這片空間都在跟著碎裂!


    冰殼崩塌一片,空間便崩塌一片。


    戚慈的劍氣更盛,河底封印的事物竟便在他這一劍之下,徹底碎裂開來!


    空間傾圮,秘境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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