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歪打正著


    她雖挪動,卻也隻是慢吞吞的,一遞一步,踩得再沒那樣實。


    偏又在三五步的距離下站定住,說什麽都不肯再上前了。


    溫長青當然知道她心裏害怕,麵上仍舊緊繃著:“現下你倒是乖巧老實的模樣,看樣子是真怕了,既曉得害怕畏懼,往後就不要再私闖我的書房。”


    他咬重了話音,引得溫桃蹊猛然抬頭,定睛望過去。


    溫長青目光如炬的盯著她呢,這麽一來,視線正對上了。


    她吞了口水,真是長這麽大沒這般老實過。


    小的時候她二哥哥帶著她胡鬧,爬到樹上去掏鳥蛋,結果她頑劣,再加上小胳膊小腿兒的,爬的不穩當,等爬的高一些,往下頭一看,又害怕的不得了,實打實的就摔下去,要不是她二哥身邊的小廝身手快,給她墊在身下做了人肉墊子,隻怕她是要斷胳膊斷腿兒,留下一輩子的殘疾。


    這事兒自然驚動了長輩,饒是祖母那樣疼愛她和二哥,也發了好大的脾氣,更惹得爹請了家法藤條,狠狠地打了二哥一頓,要不是阿娘攔著,連她也不能幸免的。


    可那時候她都不害怕,隻是在心裏記著,日後再不能那般胡鬧,沒得連累的無辜的奴才們,弄出一身的傷來,然則於她自己而言,卻並不怕受罰挨罵的。


    今次……


    溫桃蹊深吸口氣,聲兒不易察覺的抖著:“大哥怎麽去而複返?”


    “我不是去而複返。”溫長青把手背在身後,“我要去找子楚問清楚,想著你同我說林月泉的那些話,有些話頭是不清不楚的,再三思量,總是要先在你這裏問明白了,才好拿了這些話去問子楚,也省的我氣頭之上,冤枉了子楚,平白生出齟齬來。”


    她真是千算萬算,算漏了她大哥是個小心仔細的人。


    他要找陸景明把話說清楚,那是君子做派,兩個人誠心相交的,前頭那簪子的事兒他已經隱忍不發,現如今又鬧出這樣一樁,連他們家內宅的事情都傳到外麵去了,他大約再三想來,總是不妥,倒不如問個清楚明白,把話說開了,總好過日後相處,彼此心裏有隔閡,再不能坦誠以待。


    可這裏頭,她才是那個牽頭的人。


    他不能帶著她到陸家去興師問罪,卻要在她這兒先一五一十問仔細。


    誰知道出了門,轉道去了小雅居,卻根本就沒有找見她。


    溫桃蹊歎氣,搓著手:“大哥真是聰明,見我沒回去,就猜到我定然藏著,等你離開,偷溜進你書房裏的。”


    “上一次——”溫長青看了眼她身後站著的兩個丫頭,臉兒往下一拉,“你們兩個出去。”


    白翹和連翹對視一回,又見溫桃蹊弱弱的衝她們擺手,這才蹲身一禮,慌慌張張的從書房裏退了出去。


    等兩個丫頭走了,溫長青才挪步往側旁官帽椅坐過去,抬眼看溫桃蹊:“你長這麽大,我都沒見你這樣老實過。”


    他嗤笑著,打趣著,倒不似先前氣惱的模樣。


    溫桃蹊斜眼偷偷打量,又被他抓了個正著。


    溫長青指了指對麵的官帽椅,自顧自的又說起:“上次你一聲不響的闖進來,就撞見了我在看賬本,你一向是個好事兒的,抓著我問了三兩句,我不理會,你其實就已經很好奇了吧?”


    她提了裙擺去坐下,乖巧點頭說了聲是,他才又說:“這回又叫你撞見,你看著像是順嘴一提,我仍舊不理會,你便不再追問,可實則你心裏越發記掛我那個賬本,大約覺得,究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她生來是這樣的性子,若不叫她看見,倒也罷了,可偏兩次讓她撞見,又避而不談,越是不肯說,她就越是想知道,而她想知道的事兒,又總是要想盡辦法弄清楚的。


    所以當他發覺她根本就沒有回小雅居時,腦子一轉,一下子就明白了。


    這丫頭從他書房出來,八成躲在暗處,且又算準了他會出門去找陸景明,隻等著他匆匆離去,背著人,偷溜到他書房裏,定要翻個底兒朝天,把那賬本找出來。


    於是他匆忙趕回來,果然那暗格已經被她發現了。


    溫長青幾不可聞的歎了一聲:“家裏有那麽多的產業,總有一些賬目,是不能放在明麵兒上,見不了光的,你懂不懂?”


    溫桃蹊眼底一暗:“所以那是咱們家的爛賬?”


    她說爛賬,溫長青眼角一抽:“胡說什麽。”


    她撇嘴:“我便說奇怪呢,在自己家的書房裏,還要設個暗格出來,那賬本每每你看過,又要放回暗格中,這樣子防備著,究竟是防備誰?可我還是不明白,即便是家裏頭的爛賬,總歸是爹也知道的,大哥的書房,平日裏也並沒有人來,即便是我偶爾胡鬧,一聲不響闖進來,卻也從不碰大哥的賬本一類,你防著誰呢?”


    溫長青原就是扯謊,不過想遮掩過去。


    那賬本,自然不是他溫家的糊塗賬。


    他爹是個儒派的人,生意做得再大,也從來都是堂堂正正,清楚明白,那些個汙糟爛事兒,他爹從不碰一指頭,也不許他們碰一指頭。


    哪怕是遠在定陽的長玄,雖也是結交了三教九流的人等,但生意往來,一向是清白的,至多有些個門路,在他們眼中,是走了旁門左道罷了,可他要是敢私藏了暗賬,稀裏糊塗,那他爹是斷然不容的。


    他原想著,這丫頭年紀小,不曉得其中門道,三言兩語糊弄過去,既說了是見不得人的賬,她心裏有數,也不會再拿到外頭去說嘴,就是見了爹,也必然不會問。


    誰知道她不好糊弄,偏又有這許多說法。


    溫長青揉了揉眉心:“不是要防著誰,都跟你說了是見不了光的,自然要放在暗處,難道成日攤開在我的書桌上嗎?我書房裏雖不怎麽有人來,也不能就隨手放著吧?你雖從不翻看我的賬本,可要是哪一日心血來潮,偏就看了,又怎麽說?所以我才做了這個暗格,把那幾本賬冊放在裏頭的。”


    這不還是防著人嗎?或者說,大抵就是防她的?


    溫桃蹊心下穩了穩:“可既然是家裏的賬,哪怕我一時看了,先不說我能不能看得懂,難道我還四處張揚?大哥方才進門時候,那樣嚇人,像要吃了我一樣,又是什麽做派?”


    這丫頭好生理直氣壯。


    溫長青拍拍扶手,輕輕地,發出幾聲悶響來:“你偷偷摸摸的進我的書房,四處翻騰,瞎找尋,反來質問我是什麽做派?”


    他坐正一些,麵上極嚴肅:“素日.你胡鬧,我從來縱容,不計較你,就是爹娘麵前,也多替你遮掩,再過分些的,你幼時曾有惹的祖母發脾氣的事情,我也都回護著你,可你如今又學了什麽做派?一個姑娘家,行事鬼鬼祟祟,心眼子怎那樣多?竟還學會了藏在暗處背著人,偷偷摸摸的摸尋進我書房來,傳出去成什麽體統,你的名聲還如何顧全?便是傳不到外頭,今日若給個小廝丫頭瞧見,這府裏人多口雜,一傳一的說下去,你溫三姑娘也再沒賢名,就是個胡鬧不知事的混賬,同那梁燕嬌又有什麽差別?”


    溫桃蹊叫他劈頭蓋臉的一頓數落,細細的品,他這些話似乎也不算錯,但她仍然覺得有什麽地方是不大對的。


    她撓著後腦勺,就是一時想不出,究竟哪裏古怪。


    溫長青眼神閃了閃,又擰眉:“我今日說你,你不服氣嗎?”


    “沒……”她先前受了一場驚嚇,這會兒看他如往常一般,才稍稍寬心,哪裏還有那麽多頂撞的話語,下意識便脫口而出的說沒有,“大哥說教,也是為了我好,我自然虛心受教,今後再不敢如此行事了。”


    溫長青看她模樣是乖順,但就怕她心裏並不這樣想。


    眼看著長玄要回來,在家裏一住就是小半年,那一個從小就鬼靈精,心眼子更是一萬個那樣多,這些年在定陽待的久了,又沒人轄製他,他又曆練闖蕩出來了,隻怕比小時候更要精明上十分才是,他們兩個再鬼鬼祟祟的一處說,她倒是把心裏的狐疑壓下去了,長玄卻必定不會聽信這些鬼話。


    於是他又輕咳,端的一本正經的問她:“過幾日.你二哥就回來了,我今兒嚇你一場,你可同他告狀嗎?”


    溫桃蹊啊了一聲,呆呆的看他:“我不是說了虛心受教嗎?”


    “那今日的事情,你可拿去同你二哥說嘴嗎?”


    溫桃蹊眼兒一眯:“大哥你是怕我去跟二哥說那賬本的事兒吧?”


    溫長青也不遮遮掩掩,怕反而引她懷疑,就說是:“他人在定陽,家裏頭的這些生意,尤其是歙州城中的這些生意,他不經手,也並不怎麽清楚,你去同他說,他勢必要來問我,或是鬧到爹的跟前去。他是野慣了的人,隻怕鬧大了,連二房三房也一並驚動,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溫桃蹊訕訕的哦了兩聲,反手摸著自己的鼻尖兒,心裏卻另有一番算計,隻是麵上不顯露出來:“驚動了二房和三房,就是家宅不寧的麻煩事了,所以大哥不想讓二哥知道,就想叫我守口如瓶。”


    她卻突然挑眉橫過一眼來:“我能看看那賬本嗎?”


    溫長青實在沒料到她突然要看賬本,心裏突突的。


    小姑娘十四歲,外間事接觸的從來不多,看賬的本事雖也學過,可那都是內宅賬目,同外頭做生意的,又不是一碼事兒,可她太聰明了,萬一瞧出什麽端倪來……


    溫長青便又虎著臉:“我才說你如今不安分,你反而蹬鼻子上臉了?外間生意上的賬,你看來做什麽?”


    溫桃蹊心一沉。


    那賬本怕還是有問題,不然他推辭什麽?


    在他眼裏,她該看不懂那賬本的,既是看不懂,他大大方方的拿出來給她看了,又有什麽要緊的?他又說是家裏的爛賬,連二哥都要瞞著,她更不敢胡說去,偏他又這般遮遮掩掩。


    溫桃蹊兩隻手交疊著落在小肚子上,左手的指尖兒輕點在右手的手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我原也是好奇,大哥既說不合適,那就不看了吧。”


    她像突然沒了興致,懶懶的:“大哥還去陸家嗎?”


    溫長青心裏那口氣卻不敢鬆下來,他知道,這丫頭心裏八成有別的想頭,隻是眼下不願意跟他僵持住罷了。


    他盯著她看,目光不肯挪開半分:“還是要去的,內宅的話都傳到外頭去了,人家還要拿了這話去打趣,去說嘴,不問個清楚,怕是連覺都睡不好。”


    他說完了,想想林月泉,才又叫她:“我其實也就見過林掌櫃兩三次,頭一次是子楚做東引見,大家算是交個朋友,後來兩回……一則是他香料鋪子開了張,我去賀他開張之喜的,二則是在街上偶然遇到,站住了腳,說了幾句話,卻都與子楚不再相幹。我先頭聽你說起幾回,你像是見過他好幾麵?”


    溫桃蹊剛說了個是,猛地醒過味兒來。


    她眼皮一跳,騰地一下坐正了,人也來了精神:“大哥隻見過林掌櫃三回?上一次大哥領著我到青雀樓去赴陸景明的宴——”她說上一次,又怕他想不起是哪一次似的,補了兩句,“就是我備下厚厚的禮,帶去給陸景明做回禮那回——大哥那時沒見到林掌櫃?”


    溫長青不知她因何有此一問,便搖頭說沒有:“你席間拿林姑娘做借口跑了,我跟子楚吃完了一頓飯,也並沒有見林掌櫃啊。”


    可林月泉不是這樣說的。


    他說陸景明跟他約好的,她就以為是真的,在心裏越發認定陸景明與他是一夥兒的。


    原來人家說,千裏之堤,潰於蟻穴,是這樣的道理。


    這話或許不大對,可實則道理差不離。


    這樣的小事上,她從沒有拿來多問一番,總是輕易就認定了,先入為主,時日久了,誤會便越發的嚴重,以至於她看陸景明更是橫豎不順眼。


    說不得,林月泉正是這樣的小聰明耍的多,欺上瞞下,兩頭哄騙,騙完了她,又去騙陸景明,他反而兩頭充好人,坐收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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