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您可別招他


    陸景明心中茫然,目光一一掃過堂中眾人,但見他姨父又皺眉的時候,試探著問:“姨父,到底出什麽事了?”


    胡鶴軒深吸口氣,搭在扶手上的手緊了緊:“他今早來家裏,說想談合作,他出香料,我們出船隻,把他的林氏香賣到各地去。”


    這也無可厚非的……


    生意場嘛,合作這種事兒,經常有的。


    胡家有造船廠,其實每年不少人找上胡家,希望能跟胡家合作,而且本來也是雙贏的局麵。


    林月泉是為了把他的林氏香發揚光大,給自己造勢,打名聲,胡家從中盈利。


    那姨父為什麽看起來這麽緊張?


    陸景明仍舊不解:“姨父是覺得這筆生意,哪裏不妥?”


    胡鶴軒搖頭:“當年你跟他來往,你父兄都對此極為不滿,我後來也試探著問過,你父親說,林月泉這個人,看起來幹幹淨淨,但心思絕不單純,我不曉得他怎麽說出這樣的話,隻是後來你同家裏鬧的那樣不愉快,再到後來,離開了家,去了歙州。如今林月泉突然出現,我就想起那些陳年舊事來,想著你既然在杭州,就把你叫到家裏來問一問。”


    說起這些啊……


    陸景明揉了一把眉心。


    他也不知道父兄那時候對林月泉的敵意是從何而來,不過後來和家裏關係僵硬,也不是因為林月泉,所以才沒再去考慮過這些事。


    如今姨父又舊事重提,倒是不免叫他陷入沉思。


    姨父這是不信林月泉。


    陸景明愣怔須臾後:“我其實沒仔細問過,我爹和我大哥,為什麽那麽看不上林月泉,而且……”


    他想起周家的香料鋪子,深吸了口氣,又望過去:“林月泉半年之前,把周家的香料鋪子給盤了下來,姨父你知道嗎?”


    胡鶴軒本來打算說什麽的,一聽了陸景明的後話,旋即愣住。


    一旁胡嘉言沉聲:“周家的哪個香料鋪子?”


    “天寶大街上,他們祖輩發家時,傳下來的那間鋪子。”


    陸景明分明聽見他倒吸了口涼氣。


    他剛知道的時候,其實也是這個態度。


    震驚,詫異。


    胡嘉言左手邊站了個桃花眼的郎君,約莫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劍眉星目,身姿挺拔,便正是胡家的二郎胡嘉潤。


    他往前挪了兩步,盯著陸景明看了好半天:“你怎麽知道的?”


    “前兩天見過謝喻白,聽他說起來,也趕巧了,溫三姑娘和林家的二姑娘,那天去過一趟周家那間鋪子,才知道半年前就換了東家。”陸景明斜眼過去,“我細細打聽,才知道,是林月泉盤下了那家鋪子。”


    對於胡嘉潤,陸景明是不太有好感的。


    原本都是表兄弟,胡嘉潤又是他姨母親生的頭一個兒子,照說要比胡嘉言更親厚才是,可偏偏從小到大,胡嘉潤都有些不上道。


    小的時候他來杭州小住,大表哥比他們年紀要長些,跟著姨父學本事去,再不然就在老太太或是姨母跟前去盡孝,很少會跟著他們四處胡鬧。


    那時候胡嘉潤私下裏,實在是沒少說大表哥的混賬話,陸景明就已經覺得很是不中聽了。


    等年紀漸長了,人倒是老實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從小沒有挑大梁,姨父又對大表哥很是器重,當嫡長子一樣栽培的,反正胡嘉潤是真沒什麽本事和才幹。


    陸景明自己是個有本事的,便從來看不上那些沒本事的。


    胡嘉潤縱然不是個紈絝,但也跟他玩兒不到一起去,說不到一桌上。


    胡鶴軒眉頭皺了一把,不悅的登了胡嘉潤一眼。


    就連胡嘉言也瞥過去一眼,才把陸景明的話給接過來:“周家這些年,是生意慘淡些,同他們家從前的光景相比,早就是大大不如了。可即便是維持不下去,經營不下去,整個杭州城,周家香料鋪子大大小小,總有十幾間,哪一處賣不得的?那是他們祖輩起家留下的祖產啊……”


    他話到後來,聲音都漸次弱了下去。


    胡鶴軒沉思著,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陸景明看看他,又去看胡嘉言,一時抿了抿唇:“林月泉想把林家香發揚光大,既然把手伸到了杭州,那就一定會盯上周家,周家別的鋪子倒不是不能盤下,但都比不上祖產鋪子來的要緊——”


    他叫了聲姨父,側目過去:“如今城中還風平浪靜,也沒什麽人知道,天寶大街的周家香料鋪已經易了主,等到傳開了,這位新東家,可不是一鳴驚人嗎?”


    而林月泉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這是他最真實的目的。


    胡鶴軒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是,林月泉用什麽手段,能叫周家鬆口,連祖產鋪子,也能相讓。


    他眼神微變,叫大郎:“這事兒,你去打聽打聽,你速來和周家人走動頗多,交情不錯。


    這事兒你先前一點兒風聲都沒聽見,如今還要從子楚口中得知,想來周家是有難言之隱了。”


    既是有難言之隱,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去問。


    胡鶴軒又頓了頓:“你也別去找他們老爺子,把周三請出來吃頓酒,興許還能套出些話。”


    等吩咐完了,又想起什麽,猶猶豫豫的,目光轉又投向陸景明:“你和林月泉……”


    陸景明登時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倒也回的坦然:“我多年沒與他見過麵,他去了歙州之後,也忙著經營他的生意,少與我往來,隻是剛到歙州那會兒,在我府上住了幾日,便匆匆搬了出去。我如今與他交情實在不深,不過倒不是不能去見見他。”


    可是交情淡淡,見了麵,也沒什麽用。


    何況年少時,為了他,和家裏頭鬧的不愉快。


    胡鶴軒短歎一聲:“其實子楚啊,你爹和你大哥,總是不會害你的,你說是不是?”


    不會害他,卻也沒拿他當一家人。


    都是鑽營算計。


    陸景明臉上的笑就有了些苦澀的意思。


    胡嘉言掩唇咳了聲:“爹,說這些做什麽。”


    胡鶴軒無奈搖頭,又歎口氣,也知道陸景明是聽不進去了,隻好轉了話鋒:“其實不管跟誰做生意,我們總是穩賺不賠的,橫豎他隻是用我們胡家的船來走貨,每一船貨裝船之前,我們也是要仔細檢查,並不怕他夾帶什麽不該帶的東西,被官府給扣住,且每一船的抽利還不少。


    隻是他突然登門,我看見他,就想起你爹和你大哥說過他的那些話。


    況且他小小的年紀,孤身一人,我總覺得,他能支撐起這麽大的產業,實在不太簡單,所以才把你叫來,想多問兩句。


    做生意嘛,這銀子總是賺不夠的,有些不必要冒的險,我一點兒也不想涉足。”


    陸景明笑著說都懂:“我明日就去見見他,不管怎麽樣,問過了他,再來見姨父。您也不用太憂慮,我是胡家的表少爺,他也不是不知道,您對他心存疑慮,我出麵,正合適,他要是有心談成這筆生意,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麽。”


    胡鶴軒便沒有再多說什麽,吃了口茶:“那這件事情,你上上心吧,另外子楚啊,這回盈袖去歙州,想是沒少給你添麻煩,剛才還嚷嚷著,說你欠了她什麽東西,非要鬧著去客棧找你,你說你這孩子,多少年沒來杭州,這回來了,也不住家裏,倒領著盈袖去住客棧。”


    他一麵說,一麵欸了聲:“你也別急著出府了,去給你姨母請個安,吃頓飯,要我說,回去收拾收拾,還是搬到家裏來住吧。”


    陸景明推拒的話還沒說出口呢,那頭胡嘉潤倒迫不及待的接上胡鶴軒的話:“母親今天早上還念叨呢,說你到底是長大了,跟她也不親了,到了杭州也不肯住在家裏,這些年,竟是同我們都生分了。


    我聽盈袖說,那天寧客棧,還住著溫家兄妹,連林家二姑娘也被溫姑娘拉出來,陪著她住在客棧裏的?”


    他揚聲反問,又提起溫桃蹊,陸景明一挑眉:“有什麽問題嗎?”


    胡嘉潤根本就沒聽出他聲音裏的清冷,自顧自的繼續說:“你說先前是盈袖胡鬧,不肯回家,你帶著她住在外麵,有溫姑娘和林姑娘作個伴兒,倒也罷了,那盈袖也回家了,你一個郎君,住在客棧裏,那還有姑娘家呢,總歸不方便,幹什麽還不到家裏住?”


    陸景明心說我住哪裏,管你什麽事兒,要你多嘴。


    那頭胡嘉言又掩唇咳嗽,實則是在提醒這個不長眼的弟弟。


    偏偏胡嘉潤真就不長眼,連看都沒看他,還愣頭說呢:“聽說溫三姑娘也是千嬌萬寵長大的女孩兒,你們在一處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人家小姑娘家一時鬧個脾氣,你又怎麽說?你倒不嫌麻煩嗎?”


    陸景明眼皮突突的跳:“我為什麽嫌麻煩?”


    “你……”


    “好了。”胡鶴軒冷著臉,打斷了兒子的話,探究的目光在陸景明身上頓了片刻,就擺了擺手,“你別聽你表哥胡扯,先去見你姨母吧。”


    陸景明這才緩緩起身,又慢吞吞的做禮,臨走之前,還白了胡嘉潤一眼。


    胡嘉潤摸著後腦勺,覺得他莫名其妙,等人出了門,欸了聲:“我是哪句話惹了他了?他瞪我——大哥,你剛才看見沒,他瞪了我一眼!我是他表哥,他瞪我!”


    “你閉嘴吧。”胡嘉言黑著臉,“我都讓你別說了,你什麽時候才能長點兒心?”


    胡嘉潤:“?”


    胡鶴軒看著兒子一臉無辜的模樣,實在無奈:“大郎,子楚是真的看上了溫家那個小姑娘嗎?”


    胡嘉潤:“??”


    胡嘉言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拉平了唇角,去回胡鶴軒的話:“我瞧著,八成是,而且盈袖也不會拿這事兒胡說。”


    胡嘉潤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眼睛閃了閃,又閃了閃:“不是,姨母不是說想叫盈袖……”


    胡鶴軒隨手抄了個什麽東西,朝著他就扔了過去。


    他哎喲一聲叫出來,閃身就躲,而後聽著清脆聲響,低頭看,原是他爹手邊那隻白瓷茶盞,已然應聲而碎,盞中茶水灑了一地。


    他撇撇嘴:“我又沒說錯……”


    胡嘉言也是恨鐵不成鋼的,在他後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把這話爛在你的肚子裏,閉上你的嘴吧。”


    胡鶴軒一時頭疼。


    對於陸景明,他是很滿意的,盡管陸景明和陸家關係不好,僵持了這麽些年,他仍然是滿意的。


    不管到什麽時候,陸景明身上流著陸家的血,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


    何況他自己有本事,恁的能幹,便是不靠著陸家,也能護著盈袖一輩子無憂。


    這樣知根知底,又沾著親的好孩子,真是再找不出第二個來。


    所以這幾年,他也就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婚事雖然誰都沒開口提,可是他心裏,是樂見其成的。


    誰承想,這半路上又冒出來個溫家三姑娘。


    而且不管是盈袖所說,還是子楚今天的態度,他都覺得,他這個女兒,是沒什麽希望了。


    他為人父的,總要替孩子思慮周全。


    這個女兒被寵壞了,沒有壞心眼,但一點兒虧不吃,將來給她許配人家,他真是要千挑萬選,就怕她嫁出去,受委屈,婆家倘或對她不好,難道還要他們娘家人,替她去出頭嗎?


    可是一輩子那樣長,他們又能護她多久,還是得找個信得過的,靠譜的郎君的。


    胡鶴軒點了點扶手:“溫家那個小姑娘,你不是也見過了?”


    胡嘉言愣了愣:“爹?”


    “你覺得她跟你妹妹比起來,強很多?”


    在胡嘉言的眼裏,妹妹是天下最好的姑娘,誰也比不上。


    不過溫桃蹊嘛,顯然跟他這個成日沒心沒肺,隻曉得瘋玩兒的妹妹,不是一個路子上的。


    也許陸景明就喜歡那樣的姑娘呢?


    這怎麽比?


    而且爹這個意思……


    胡嘉言眼皮一動:“爹,這種事,是最不好強求的,子楚心悅人家,我們就該尊重子楚,您可別想些有的沒的,回頭再招了子楚——他可是個不論招的人,真急眼了,六親不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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