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回家


    等到了十一月裏,李清雲的生日宴李家是要大辦一場的。


    且到了這時候,好些私交不錯的人家,也基本上知道了李家和溫家結親的意思。


    畢竟頭前倒也有人上門去想提親,但都被李家太太給擋了回去,一來二去的,人家私下裏琢磨,慢慢的,也就品出味兒來。


    是以到李清雲過完了生日後,李家太太便把她拘在家裏頭,不再叫她去尋溫長玄。


    她不服氣,但也不能不聽,後來軟磨硬泡的,李家太太才許她到陸家去找溫桃蹊玩兒,可那也是隔三差五的,並不是每日都許她去。


    偏偏溫桃蹊的肚子一天大過一天,她是個閑不住的人,到哪兒都上躥下跳,皮猴兒一樣。


    是以等到了十二月裏,連陸家也不叫她去了,唯恐她傷了溫桃蹊肚子裏的孩子。


    轉眼便又是一年過去,等到了來年的正月二十,上元佳節才過去沒幾日,溫桃蹊胎動發作,疼了幾個時辰,終於生下個男孩兒。


    她頭胎就得了個兒子,又生的艱難,孩子養的太大了些,她自己又不像李清樂當初那麽聽話,越是到月份大,就越是懶得挪動,實在沒少吃苦頭。


    陸景明那會兒看著她滿臉虛弱,鬢邊全是汗,就連對兒子都是淡淡的,還惹得趙夫人打趣他。


    隻他一概不管,守在溫桃蹊的床邊兒,半步也不離開。


    還是趙夫人再三的催他,他才想起來去寫封信送回揚州,告訴家裏頭一聲。


    陸景明是自己在歙州過日子的,陸夫人照顧不了溫桃蹊的月子,趙夫人又怕底下的丫頭們伺候不好,這裏不懂,或是那裏不明白,怕溫桃蹊月子裏落下什麽毛病,是以索性就搬到了陸家來住著。


    溫桃蹊生這個兒子遭罪,也的確是傷了身子。


    小柳娘子給她診脈,說是得好好養傷一兩年,不然以後都怕有不好。


    她把話說的委婉,趙夫人和溫桃蹊卻其實都明白。


    這是傷了裏子了,弄不好,就是傷及根本的事兒,要是不好好保養,將來恐怕再要不上孩子不說,等到年紀再大些,小病小痛不斷,更是折磨人。


    這一日趙夫人陪著溫桃蹊說話,屋裏暖暖的,孩子身上穿的就不多,把他放在床上,他一雙白嫩的小手什麽都想抓。


    趙夫人手上拿了一隻虎頭鞋,沒做完,看那小手抬著想夠,卻夠不著的樣,便笑起來。


    外麵下了一夜的雪,陸景明從外頭回來的時候,帶著一身寒氣,進了屋,也不敢往溫桃蹊床邊兒靠,隻是遠遠站著問了幾句話,見趙夫人在,就匆匆退出去,往書房去,連瞧都沒瞧一眼孩子。


    趙夫人無奈搖頭:“這就跟不是他親兒子似的,這都好些天了,還這德行。”


    溫桃蹊笑容更無奈:“前些天跟我說,想起來那天我疼的死去活來,看兒子就怎麽看,怎麽不待見,全是他叫我受罪,您別搭理他,過段日子就好了。”


    趙夫人低頭去逗弄孩子:“我們昭兒多可愛,他爹倒來嫌棄他。”


    “他哪裏是嫌棄,死鴨子嘴硬吧就,心裏未必不疼孩子,麵上又不願意親近。”


    溫桃蹊也低頭去看孩子,眼底全是慈意,上了手去捏陸昭胖嘟嘟的小手。


    正好陸昭小手一緊,就勾住了她一根指頭,攥在手裏,抓著就往嘴邊送。


    溫桃蹊越看越愛,無聲地笑著,又叫著陸昭的明兒,逗弄半晌。


    ·


    陸昭滿月的時候,天氣還冷,陸景明總惦記著小柳娘子說溫桃蹊傷了身的事兒,也就沒有大肆操辦,隻是請了親朋來小宴一場而已。


    趙夫人本來覺得不滿意,可聽溫桃蹊勸了半日,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橫豎溫桃蹊養身子最要緊,孩子是人家的,陸景明也不是那樣討人厭的人,這滿月,不辦就不辦吧。


    溫桃蹊的月子坐了一個半月,趙夫人才從陸家搬回家裏去。


    孩子一天比一天長大了,轉眼春暖花開,又到了上巳節時。


    小柳娘子醫術高,溫桃蹊又聽話,身體一日比一日好。


    李家和溫家也定下了婚事,等到過了禮,吉日就定在了七月裏。


    李清雲這下越發不能去見溫長玄了,她從小就喜歡纏著溫長玄,如今一連幾個月不叫她去見,也就過年親戚間走動的時候,見了兩麵而已,她每天都不高興,在家裏跟李夫人吊臉子。


    後來弄的李夫人煩了,就喊了李清樂回家罵她。


    李清樂看她那樣,隻覺得好笑,拉了她去陸家玩兒。


    溫桃蹊對李清雲是心有餘悸的。


    她路子野,對孩子是喜歡,可就是手上沒個輕重,辦事兒也沒個分寸的。


    從前李清樂的孩子落生,她成天抱在懷裏不肯撒手,好幾次弄的孩子不舒服,哇哇的哭。


    再不然,就要抱著孩子到外頭瘋玩兒。


    是以聽說她來,溫桃蹊就叫乳母把兒子給抱了下去。


    果然李清雲一來就四處找孩子,溫桃蹊暗搓搓抹去鬢邊冷汗:“剛才鬧覺呢,乳母抱下去喂奶了,這會兒八成睡著,你別找了。”


    李清雲小嘴一撇:“沒意思,要不為了你兒子,我才不來呢。”


    溫桃蹊一時哭笑不得:“合著你是來磋磨我兒子的?”


    “誰要磋磨你家兒子了?心煩著呢。”


    李清樂無奈搖頭,揉了她頭頂一把,努努嘴,衝溫桃蹊說:“她天天在家裏跟我母親鬧,今兒甩臉子,明兒摔東西的,我母親都快煩死她了。”


    李清雲揮開她的手:“姐姐!”


    溫桃蹊倒吃驚:“這好好的,你跟伯母鬧什麽?”


    她別開臉不肯說話。


    李清樂往她身邊兒坐下去:“你還不知道她心裏想什麽?”


    溫桃蹊啊了聲,旋即就明白了。


    她撲哧一聲笑出來:“欸,我母親昨兒來看孩子,說我二哥過些天要回定陽去一趟,等到大婚的時候,才回來的。”


    李清雲一愣,緩緩的轉過頭來,水泠泠的眼睛閃了又閃。


    她呆滯的模樣,越發逗笑了溫桃蹊。


    李清樂掩唇跟著笑:“逗你的,看把你嚇的吧,婆母說了,等將來成了婚,定陽那裏,他能不回去,就別回去。


    橫豎這些年長玄在定陽經營,總有可用的心腹,交給他們看著,若有了十分要緊的事,再叫他趕回去也就是了。


    不然這成了家,帶著你到外頭,總歸怕你不習慣。”


    李清雲抿唇:“真是這樣說的嗎?”


    李清樂點頭說是:“我聽長青說,原本也不是這樣的意思。長玄自己還是想回去的,大概是在外頭待習慣了,怕家裏拘束吧。


    但後來婆母不知是如何勸動了他,他也同意。


    等你們成了家,叫長青把手上的鋪子讓出來幾間,定陽的還算他的,但他在歙州也有經營的鋪麵,總之不再叫他常年住在定陽了。”


    這事兒溫桃蹊可真不知道,略擰了擰眉,一時沒說什麽。


    等鬧騰了半日,送走了李清樂姐妹倆,天色也漸次晚了。


    陸景明回來的時候,院子裏正掌了燈。


    陸昭吃過奶又鬧覺,溫桃蹊哄著他睡下,讓乳母抱了下去。


    他進門來,溫桃蹊打發白翹去傳飯下來。


    陸景明知道下午時候李清樂她們來過,原以為她們要留在家裏吃晚飯的,這會兒回家,見沒了人影,便多問了兩句。


    溫桃蹊應了幾聲,等傳飯下來,也沒叫白翹和連翹在一旁伺候,打發了丫頭們退下去,就剩下他們夫妻兩個。


    這意思……


    陸景明夾了一筷子雲筍片兒給她放到麵前碟子裏:“你有事兒跟我說啊?”


    “我下午聽大嫂說,母親讓我二哥成婚後留在歙州,不叫他回定陽了,還讓我大哥把手上的鋪麵分出幾間,留給我二哥經營。”


    她一麵點頭,一麵同他說,筷子挑來挑去的,顯然沒什麽胃口。


    陸景明手上動作一頓:“這我可沒聽澤川說起。”


    溫桃蹊怕的就是這個。


    她麵露擔憂,陸景明看在眼裏,略想了想:“你怕什麽?”


    “這麽些年,定陽的生意,定陽的產業,都是我二哥一手打理的。我父親和我大哥遠在歙州,從來也不過問。”


    她咬了咬下唇:“當年雖說是為著我二哥不爭氣,把他趕出去了一陣,可他爭了氣,回家來,我爹又把他弄去了定陽。


    你說他這幾年的心血,如今成婚,說叫他回家,就叫他回家,我怕他心裏難受。


    而且我大哥手上經營的鋪麵……”


    她聲音漸次弱下去,陸景明大概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兄弟兩個原本相安無事,誰也不妨礙誰。


    就算將來溫長青繼承家業,定陽那裏的產業,總還是在溫長玄手裏的。


    所以這些年,兩兄弟之間什麽矛盾也沒有過。


    小姑娘前世經曆得多,如今想的也多。


    盡管這一年多以來,她已經活潑了好多,遇事兒也不那麽敏感,但事關她兩個哥哥,她心裏當然不安寧的。


    陸景明把筷子放下去:“這事兒你二哥同意了嗎?”


    “我大嫂說他是同意了,說我母親是怕成婚後他要帶著清雲去定陽,清雲不習慣……”


    溫桃蹊情緒還是不高:“可我想不通,有什麽不習慣的?清雲從小就是個最閑不住的,換個新環境,她隻怕看什麽都是新鮮的,玩兒還玩兒不過來,她會不習慣?”


    這個理由,可的確不太好。


    但溫長玄自己同意了——


    陸景明看她眉心蹙攏,一抬手,撫上她眉頭,替她撫平了:“看把你為難的,明兒我去問問澤川?”


    “我心裏沒個注意,所以才跟你商量。”溫桃蹊捉了他的手,“直接去問好不好啊?我又怕原本沒什麽,不過是我多心多想了,你去問,倒顯得真有什麽似的。


    我看今天大嫂說起來的時候,也是神色如常,並沒有覺得怎麽樣。”


    “那就不問?”


    溫桃蹊小臉兒拉長了,一把甩開他的手:“你別招我啊!”


    陸景明無奈搖頭:“本來想逗你高興點兒的,怎麽還跟我鬧起脾氣呢?


    你看,我去問,你怕澤川多心。


    可我要是不去問,你又要在家裏胡思亂想的。”


    溫桃蹊臉上有些掛不住:“我這不是想聽聽你的意思嗎?”


    “要我說,這事兒也沒什麽,長玄既然自己同意了,而且嫂子說起來,也沒有什麽不痛快的,那大概澤川也沒有放在心上。”陸景明又去捏她手心兒,“都是一家子兄弟,至親骨肉,難道為了幾間鋪子,兄弟間就生出嫌隙嗎?”


    他一麵說,見她嘴角動了動,便搖頭打斷她的話:“我看倒未必。況且真要說起來,定陽的產業,是歸溫家長房的,澤川是長房嫡子,將來他繼承家業,那定陽那些,自然就也是他的,本來也輪不到長玄。”


    道理也的確是這麽個道理。


    但在溫桃蹊長期以來的認知裏,定陽的產業,那就是給了二哥的。


    即便是前世,那時候家裏出了事,其實最後二哥之所以能脫身,不也是因為,他常年在定陽,家裏出事的時候,也沒能真正牽扯到他。


    又或者,那時候是林月泉遺漏了吧。


    反正不管怎麽說,她的確從來沒想過,爹娘會把二哥叫回家……


    辛苦經營幾年,為大哥做了“嫁衣”?


    許是她多心吧……


    “你說的我都明白,那不然……”溫桃蹊猶猶豫豫,抬眼看他,“我明天帶昭兒回家一趟,問問母親?”


    陸景明失笑出聲來,抬手去揉她頭頂:“跟你說了這麽多,總歸還是不放心,你想回去問,便去問吧,也沒什麽的。


    我瞧著,澤川不是小肚雞腸的,長玄也不是。


    我剛和澤川認識不久的時候,就跟他玩笑說過,倒是少見像他們兄弟感情這麽好的。


    我自己是個同家裏鬧僵的,也沒少見兄弟鬩牆,為了爭奪家產,勾心鬥角的,倒是你們溫家,兄弟之間其實都還好。”


    他重拿了筷子,給她添了菜:“你既不放心,就回去問吧,不然心裏總惦記著,回頭心思不寧,吃不下睡不著的,於你保養無益。”


    溫桃蹊這才放寬了心,笑著看他,也是笑著應了聲,餘下的一概都不再提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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