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大多村民神情多有木訥,即使能一連串說些胡話,也是一副照本宣科的模樣,就像是……機器人。


    當然也有例外,例如朱門內的管家,酒肆裏的掌櫃,可不知哪裏出了意外,總是能莫名其妙碰一鼻子灰。


    寧安吐出口氣,這下可知道什麽叫時來天地同借力,運去英雄不自由了。


    我就不信,問個話就這麽難?


    寧安瞧準一個地痞無賴,遠遠盯著,目光晦澀。


    那小混混剛抬起拳頭,想和店家賒張餅子果腹,話還沒出口,身後就響起細密的腳步。


    不待他回頭,寧安一腳踹在他屁股上,小混混哎呦一聲慘叫,當即摔了個狗啃泥。


    “大俠,大俠!有話好說!”


    小混混哪裏顧得上其他,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磕頭,吸引了周圍村民的注意。


    賣炊餅的老板麵色尷尬,下意識想去攙小混混,又突然覺得有些不合時宜,連忙收回手,瞧瞧小混混,又側目瞟了眼寧安,欲言又止。


    本來一張餅子就能打發的潑皮,這下倒好,鬧出這麽大動靜,這讓他還怎麽做生意?


    寧安看在眼裏,心下有些驚訝。


    怎麽感覺這些村民和正常人沒什麽兩樣了?幾乎看不到幾個木訥麵孔了,聲淚俱下的小混混,揣著小心思的老板,和周圍饒有趣味看熱鬧的人群,各種富有人性的姿態,讓寧安摸不到頭腦。


    幾個小時前可不這樣。


    有人性,就說明好交涉,這是好事。


    寧安不去計較其中緣由,大手一揮,清脆的耳光打在小混混的臉上,他帶著獰笑,一手抓著小混混肩膀,一手提起連鞘闊刀,居高臨下,架在小混混的脖子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見你有手有腳,竟然連個炊餅也靠搶,如此活不起,那我今天就行個方便,取了你的狗命!”


    “大俠饒命啊!”小混混肝膽欲裂。


    “公子手下留情!”老板也看不下去了。


    “嚇!”看戲的人群一哄而散。


    任小混混如何哭訴自己家中年事已高的老母,任老板如何貶低餅子一個勁兒為小混混說好話,寧安始終不為所動,場麵一時僵持住了。


    哄鬧聲中,不知誰吐出一句話。


    “明兒就得拜龍王,小混混即便該死,好歹有份陽氣,先留他兩日可好?”


    寧安暗道好配合,順勢放下闊刀,看著癱軟在地的小混混,朝北拱拳以示尊敬,甕聲甕氣說道:“你不該謝我,你該謝龍王,若不是明兒大喜,今日我定不饒你!”


    寧安順勢來到棚子下,尋了個開闊的位子,大馬金刀落座,朗聲開口,“我向來尊崇龍王,隻是前些年兵荒馬亂,我放心不下郡城的伯父,離開村莊。闊別數年,這才返鄉,擔憂饗祭是不是改了規矩,衝撞了龍王老人家。”


    言外之意很明顯,希望來人給自己“溫習”一下明天祭祀的規矩。


    寧安並不看向誰。


    老板卻唉聲歎氣,戰戰兢兢移步上前。


    雖然心裏不情願,但剛才怎麽都算承了眼前少俠的情,如果自己裝癡扮傻,將他晾在一邊,恐怕會背上個忘恩負義的帽子,那巨刃就從小混混的脖子上跑到自己脖子上了。


    老板斟酌片刻,緩緩開口:“公子有心了,既然公子出遊日久,那我也不好長話短說,就細細講講饗祭之事。”


    “不像其他節日,饗祭並非是由官家主持操辦的,而是挨家挨戶輪流操辦。饗祭大致分為四個步驟,首先是開場禱詞,禱詞曆年來一個樣,隻是末尾的某年某月某日誰誰家有點區別,用來歌頌龍王功德。然後大擺筵席,主要由河中水類為主,食物支出最起初由該家自己承擔,後來發覺開銷太大,裏長就帶頭募捐,用湊來的銀錢置辦。接下來是重頭戲——‘納饗’,主人家穿紅袍,戴紅花,敲鑼打鼓,獻上祭品。獻祭品也有講究,鄉親們也會比個高低,俗稱“鬥狠”,要是龍王高興了,保準明年風調雨順,穀子大豐收!”


    老板提起一口氣,小心觀察寧安臉色,說道:“最後,主人家磕三個頭,謝龍王恩,就算結束了。”


    “其實公子隻管吃喝就成,龍王多年不曾現身,隻要不說些冒犯的話,不會惹到麻煩。”


    寧安摸著下巴,有些困惑。


    這饗祭流程聽起來挺正常的,古代殺豬宰羊,祭天祭祖,不都大差不差?


    這“幻境”到底是什麽意思?咬住自己不放,但進來偏偏沒遇到什麽危險。


    還是說龍王就是真傀,等祭祀結束,跳出來擇人而噬?


    此時天色不早,等明天祭祀結束,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寧安道了聲謝,又要張餅子,和著半隻羊腿,餅卷肉,香的很。


    老板如蒙大赦,不僅麻溜取來熱騰騰的炊餅,又親自倒上茶水,表示仰慕大俠之風,不收錢。


    看著寧安大口吃肉,老板轉過身去,吞咽幾次口水,打掃完狼藉的店麵,繼續去忙生意了。


    ---------------


    風吹麥田,長浪拍岸,一夜無話。


    寧安哪敢真睡,隻是閉眼假寐,權當修養。


    待公雞唱響,敲鑼打鼓聲一同齊鳴。


    寧安抖擻身子,天火微微運轉,蒸發掉一夜露珠,背好闊刀,朝村北去了。


    高台依河而建,約有八十平,粗略放著幾張椅子,一張八仙桌,桌上一個香爐和幾捆香,香爐前側放著金光閃閃的龍王像,一老人跪在桌前,時不時燃上新香,以防香火斷掉。


    寧安身材高大,憑著力氣,硬生生從最後邊擠到人群第一排。


    往高台上定睛一看,不正是朱門裏邊的那個老人嗎?


    “祭神明之好修兮,沐龍王之聖德!”


    老人嘶啞高歌。


    剛消停片刻的鑼鼓又緊著敲了起來。


    台下鴉雀無聲,一個如老木般腐朽枯弱的老人拾級而上,緩緩開口,木然沙啞的歌頌龍王功德。


    篇幅長而虛,若不是旁邊鑼鼓吵的慌,寧安恐怕真會生起睡意。


    待老人念完禱詞,台下搬來三十多張桌子,寧安最先坐下,頭戴紅花的小生飛也一般默默上菜。


    寧安看去,毫無食欲。


    原來這菜大多是“看菜”,木頭雕的,塗上油彩,隻是不知道多長時間了,大多有些掉漆。


    聽那賣餅的老板說,不是村裏裏長每年都會收錢置辦筵席嗎?收錢上看菜,這裏長倒是會做生意。


    不過看其他百姓的樣子,顯然並不在意,隻是梗著脖子,一個勁兒往台上瞅。


    即使沒人動筷子,台上長跪的紅衣老人仍然不肯繼續下一步,直到第三柱香燃盡,老人換上第四柱,乍然唱到:“恕民不曉天條兮,竊聖氣而生賤女!”


    啊?


    寧安瞪大眼睛,還以為聽錯了。


    什麽意思?怎麽感覺唱詞不像在祭正神。


    老人一句唱罷,台下上來兩精壯漢子,抬著個被五花大綁的小女孩,臉上印著“祭”字。


    老人站起身,持劍指著小女孩的頭顱。


    “令憑死以謝罪兮,勸汝莫再入吾門。”


    “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人們紛紛回頭,看著那個衣服淩亂,遍體鱗傷的婦人。


    “那是我的孩子!女兒!女兒!被她家買了去,我女兒是冤枉的啊!”


    人們恍然,旋即轉過頭,目光灼灼盯著老人,像是促催著他出劍。


    以往也出現過這種情況,祭祀主持順序是定好的,但難免有人家裏沒有女娃,這怎麽辦呢?於是裏正出了個好法子,喚做“借緣”。


    可以花錢向其他人家買女娃。


    看來這家人真是好福氣,家中沒女娃,都到了要借緣的地步。


    女孩眼中蓄滿淚水,可嘴上被貼上封條,隻能抽動身體,遙遙朝母親搖頭,痛苦嗚咽。


    “沒想到這年年祭祀的老龍,竟是條惡蛟。”


    眾人嘩然,紛紛遠離這口吐狂言的毛頭小子。


    寧安頓時被劃開界限,孤零零坐在最前邊的桌上。


    突然,寧安猛地起身,抓起桌上看菜,用力朝那桌上的龍王像擲去。


    金光閃閃的龍王像轟然倒地,頓時天地變色,烏雲積壓而來,怒浪長擊礁石。


    這一下砸在龍王像上,又結結實實砸在人們的心裏。


    尤其是那紅衣老人,怔在原地,瞬間恢複最初的呆滯。


    闊刀浸於火焰當中,少年朗聲道;


    “老蛟,滾來受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末世重啟:封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星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星數並收藏末世重啟:封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