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乍起,撥亂了一樹青枝,淩亂了跛子的絲發,也打斷了他漂泊萬裏的思緒……


    他的口中低吟淺唱了一陣子,數聲輕咳後,慢慢的轉身負手離去!


    “店家,請留步!”林峰喚道。


    跛子好像根本沒有聽見,繼續蹣跚前行!


    “在下的酒錢,還沒做個了結,店家怎麽能走呢?”林峰提高了嗓音。


    “林少俠客氣啦,這酒不要錢!”


    “不要錢?江湖買賣,豈有折本的生意,店家一定是在開玩笑吧!”


    “有人吩咐過,隻要是林少俠看上的酒,分文不取!”


    “哦?豈有這等好事?隻不過,我林峰素來不喜歡占別人的便宜,尤其是這種不明不白的便宜,不是自己買來的酒,也絕對不喝,所以,這酒錢,還得還你!”


    林峰從懷中取出兩粒碎銀輕輕掂在手心:“一杯桂花酒的價錢,一定不便宜了,這十兩銀子,應該差不多了吧?如果還不夠,改日再還你!”


    跛子停下了腳步,卻沒有作聲,這一刻,他分明感覺到林峰的話裏柔中帶剛,凜然有一股綿綿不絕的殺氣。


    忽地,林峰手指一鬆,碎銀化成了兩道閃亮的銀光,在林木枝葉間彈射飛出,“唰……唰……”兩聲,衝破了蒼穹,飛向跛子的脊梁,隻是一念間,跛子已拂衣旋身而起,他寬大的袖袍卷著一縷勁風,右手掌劃出兩道半圓的弧形,食指如蛇吐信一般向著銀光點去,眨眼功夫,那兩粒碎銀已拈在他的指間!


    “林少俠誤會了!”跛子衣袖輕擺落下,一雙青黑色的眸子映出林峰冷冽的身影,他抹了一下嘴角上流出的血漬,從容的說道:“林少俠你可知道,不久前,一位江湖上的客人買下了這壺桂花酒,又將一包攝魄鉤魂的毒藥交給我,讓我在此等一個人!”


    “等一個人?店家又是在等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等一個獨行於天地之間的大俠,等一個風雪不歸的青衣劍客!”


    “等,向來都是一個未知的結果,等雨停,雨偏偏不會停,等他來,他偏偏不會來,但不知店家等到了什麽?”


    “他……應該來了,因為他的名字叫做……林峰!”


    “既然來了,為何不殺了他?”


    “傳說他有出神入化的武功,是一位殺不死的劍客!”


    “你錯了,天下沒有破不了的武功,更沒有殺不死的劍客,店家,動手吧!”


    “不用了,我不想讓他死,所以我……”跛子長咳一氣,七竅流出了鮮血。


    “所以,你喝下了那包毒藥?”林峰反問一句。


    “是!”跛子點頭應道。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世上之事,沒有太多的為什麽,三千繁華,九千淒荒,人心難測,世情如霜,老朽已盡力,林少俠,後會……無期……”


    “哎呀,不好不好,酒中有毒,這十王殿我就不去了,告辭,告辭!”李公子見狀連忙彎腰施禮,尋得機會轉身便溜,那幾個麻衣男子追上幾步,不停高呼:“李公子,別跑,站住……”


    漫天長恨,草木葳蕤,埋藏幾縷餘香;獨依闌幹,青絲浸染,一盞孤燈長明……


    “我聽說,在一座百花園裏,住著一位和藹可親、麵容安詳的男人,每日笑盈盈的坐在店鋪裏賣著桂花酒和桂花糕,他不為名,不為利,不為權貴而折腰,但他卻為朋友情深義重,兩肋插刀,有人給他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醉花仙翁,我想,那個男人,應該就是這位老伯了!”


    “醉花仙翁……”


    “嗯,醉花仙翁!”木琉璃一副淡然若初的樣子!


    “可是,從今往後,這世上再無一人可以喝到他釀的桂花酒了!”林峰絕望一歎,歎盡淒涼,卻歎不盡他深深的惆悵,道盡離愁,卻道不盡他淡淡的憂傷!


    “林少俠,我們走吧,再怎麽難過,人也回不來了……”木琉璃望向他的時候,他憂鬱的眼神正迷離的望著遠方。


    “木姑娘……”他不知說些什麽,愣了半晌,才開口說道:“我一個天涯浪客,身世浮沉雨打萍,一蓑煙雨任平生,有時,我的人,我的心,都不屬於我而存在,你跟著我,隻會苦了自己,你還是走吧!”


    “林少俠,其實,人世的浮華千變萬化,起起落落,誰又何嚐不是如此呢?等你體內的毒解了,身上的傷好了,我便會離開!”


    “木姑娘放心,我的傷已好,毒已解了……”


    木琉璃沉默了一會兒,柔聲說道:“林少俠若去十王殿,我便與你走完最後一程,縱使繁華盡落,此生無悔!”


    林峰收斂起眸光裏的愁色,卻有幾分愜意的道:“隻是這一路上,會委屈了木姑娘!”


    木琉璃坦然的笑了笑:“林少俠客氣啦,多一個人,便會多一份力,唯望此去,你我都會平安歸來!”


    林峰欣然的點了點頭:“希望一切喜樂長安,如你所願!”


    桂花酒鋪所在的濔江古鎮,乃是通往十王殿唯一的通道,隻是古鎮偏僻荒蕪,人煙稀少,比起戰亂紛擾的漠北,這兒的人們早已隱跡埋名,偏安一隅!


    出了古鎮南門,二人又行數裏,便見一條浩浩蕩蕩的江河如一條長長的玉帶橫貫東西,岸邊雜草叢生,一塊破舊不堪的石碑上,刻著“濔江”二字,江麵平緩,水色如玉,霞光處雲霧蒸騰,微波流轉,粼粼一片,正如九天銀河灑落人間。


    二人隔江眺望,卻見茫茫江麵上飄著一葉孤舟,小舟之上,一人雙手肘於頭下,仰天而臥……


    “喂,船家……”木琉璃向小舟上的船夫招手喊道。


    “姑娘是要過江嗎?”那船夫模樣的男人側過頭來問她。


    “是啊,還請船家渡我們一趟。”


    “姑娘稍候!”船夫拿起一根長長的竹篙用力在水中一撐,便緩緩的掉轉船頭向岸邊劃來,待船靠近,才看清那男人約莫五十來歲年紀,一頂鬥笠斜挎在肩,濃密卷翹的胡須隨意飄散在嘴角兩側,像是高掛在清涼夜空中的兩把鐮刀。


    “二位要去往何處?”船夫朝他們謙和一笑。


    “十王殿!”林峰答道。


    “什麽,十王殿?”船夫狡黠的目光在他身上遊離了一圈,又暗自一笑:“嗬嗬,小兄弟說話也不怕風大卷了舌頭,十王殿是什麽地方?那可是人間的地獄,惡魔的天堂,二位一定是認錯路了,還是趁早回去,免得丟了性命!”


    木琉璃隻是冷眉瞥了船夫一眼,若無其事的道:“十王殿,錯不了,船家隻管開船便是!”


    “姑娘真是快人快語,不知說話可否算數?”


    “本姑娘金口玉言,一諾千金,豈有說話不算之理!”一顰一笑間,木琉璃已縱身躍上了船頭,江風吹拂著一襲輕紗,她雙手叉腰,顯得風姿綽綽,傲氣淩人。


    “林少俠,快上船了!”


    林峰應了一聲,足尖輕輕一點,踏上船板。


    “少俠,且慢,且慢!”


    船夫拖起竹篙連忙迎上,手臂一橫擋在船頭,嗬嗬一笑:“少俠還請留步,你若是上了船,這船就開不了啦!”


    林峰不解:“好好的船,這麽就開不了呢?”


    船夫彎腰將竹篙沒入水底,測了一下水的深度,又左右晃了晃船身,小船悠悠蕩蕩顛簸了兩下,他用手撓了撓額前被風吹散的亂發,抿了抿嘴皮:“俗話說來,無風三尺浪,有雨水連天,南來與北往,一字排兩端,黑道橫著走,白道站一邊……這兒可是濔江,祖宗三代立下的船規總不能破了,劃船用船道,道亦有道,所以,坐船還得遵循一個道字,一條船上隻能坐一人,你看船還沒開,這船頭都被你壓扁了,中途若是遇上一點大風大浪的,豈不是全軍覆沒,我們都得沉入江底喂魚喂鱉喂王八了!”


    此話似乎說的還人模人樣,木琉璃嘴角卻勾起冷笑:“什麽道亦有道,什麽又是黑道白道,這鳥不下蛋的地方,老祖宗的臭規矩早該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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