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這世間諸事,便是這般無可料想。朱肅又如何能料到,他好心好意出言相告,使這朱鐵柱不至受小人蒙騙。然而此人卻反而罪及恩人,惱羞成怒。


    甚至於有著李景隆出麵點醒阻攔,亦要故作不知,著豪奴揍他們兄弟一頓。什麽仇什麽怨?


    古往今來,亦是不乏此等胡攪蠻纏之人。所謂“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說的便是此類。朱鐵柱一身榮華盡係於朱家,可心中卻因其父之死,對朱家心懷怨憤。既無拋卻榮華、寧窮不就之骨,亦無明心見性、正視事實之心。一番糾結無人能夠開解,年紀輕輕便成就了心病。


    這一番亂七八糟、毫無道理的心理活動,也難怪朱肅想不通、看不透。


    朱鐵柱已猜到朱肅幾人不願暴露身份,他本是惱羞成怒,後來便想著順勢揍這幾位朱元璋兒子一番,也好舒了自己胸中積年的惡氣,為父親略報氣死之仇。誰知朱肅見勢不妙,毫不猶豫自己揭破了身份,惹的自家家奴束手束腳。


    然而場麵已經架起來了,此時若是罷手,又如何下的來台?


    他本就是性子孤拐好臉麵的少年人,這時把心一橫,大叫道:“莫要聽他胡謅!打!出了事全算本王的!”


    他這一番胡攪蠻纏,卻是惹惱了朱樉。眼見不用再瞞著身份,朱樉便也忍不住了。他怒發衝冠,戟指朱鐵柱:“好!好一個不忠不孝的好侄子!”


    “我們兄弟不讓你跪下叫叔叔,你反倒想對我們動粗!”


    “我今日,非得替你爹好好管教管教你!來!便讓你這些豪奴打死了我,回頭我去九泉之下見了驢兒哥,再好好跟他說道說道你這好大兒!”


    眼看這人自稱秦王,又發了狠目眥欲裂,一幹豪奴麵麵相覷,紛紛後退。論起來,秦王還是自家主子的親叔。人家是一家人,還是長輩,打斷骨頭連著筋,他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動主子的親叔一根汗毛。


    “伱……你……”朱鐵柱眼見豪奴退卻,自覺丟了大麵子,急急喘了兩聲。


    “你什麽你!”朱棣素來也是嘴上不饒人的,直接跳上一張桌子。“狗一樣的東西,叔叔們憐你自幼癡傻,這才從騙子手下救了你來。你竟敢大逆不道,想要毆打親叔?”


    “我們本是微服,你不拜見也沒什麽。如今被你逼的露了行藏,你怎還敢在那站著?”


    “嘿,tui~!什麽鳥侄!”


    “給你四叔我過來,磕上幾個響頭,我等便既往不咎。否則,族祭之時,定要你當著列祖列宗排位磕上幾百響頭!”


    “一個小輩,也敢如此拿大?”


    “我……”場麵急轉直下,朱棣仗著自己族中長輩的身份,對朱鐵柱頤指氣使,非逼著他磕頭見禮不可。


    老朱這一脈輩分本來就高,朱樉朱棡倒也罷了。朱棣朱肅瞧上去比自己還要小些,又是大庭廣眾的,朱鐵柱這個頭怎麽磕的下去?


    想要繼續指使豪奴,可豪奴們見罵的這般狠,主子都不反駁,已然信了對麵也是四位王爺,還都是自家王爺的叔叔。如今早已嚇得丟了棍棒兵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誰敢幫著朱鐵柱大逆不道?


    “我……我……”耳聽朱棣口口聲聲“逆侄”,眼見百姓對自己指指點點,朱鐵柱隻覺眼前一陣發黑,猛的咳嗽幾聲,竟昏倒在地上。


    “啊呀!”一群人都呆住了。朱樉驚歎道:“四弟好厲害的罵功,竟將這個逆侄罵死了!”


    “還說風涼話!”朱棡斥道。“快去看看!若真死了,爹肯定不饒老四!”


    幾人趕緊分開人群上前,隻見朱鐵柱臉色發白,嘴唇發青,口中嗬嗬有聲,似乎喘不上氣。


    “讓開!”還是朱肅擠上前來,猶豫了一會,終究歎了口氣。“快,把他抬起來,他要憋死過去了!”


    人群又是一陣慌亂,朱肅伸手指了一位身形強健的護衛,讓他從後抱住朱鐵柱,而後用手勒住他的胸腔下方,不斷往上用力擠壓。


    壓了一會,隻聽朱鐵柱猛的咳嗽了幾聲,口中吐出一團惡心的濃痰,呼吸也平複了下去。


    “呼……這逆侄真心不濟,說他幾句,竟差點痰迷心竅死了……”朱棣心有餘悸擦了把冷汗,嘴上卻依舊嘴硬道。


    “罷了,讓他的人將他送回府吧。”朱肅道。今日難得出門逛逛,卻弄得意興闌珊。莫名其妙被朱鐵柱整這一出,還得出手救他……


    一群豪奴眼見朱肅救了他們主子,不免跪下千恩萬謝。百姓們看猴兒似的看著這一出出大戲,朱棡皺著眉頭道:“算了,也不必去碧峰寺了。”


    “這裏人多眼雜,我們尋一處僻靜的所在,消磨消磨光陰便好。”


    “四位叔叔,不如到侄兒家中酒樓一敘?”李景隆忙躬身拱手。


    “今日天幸遇見四位叔叔,侄兒不甚榮幸。還請務必賞光。”說著看著朱肅。“侄兒心中還有許多疑惑,想要細問五叔一番!”


    “那快走吧。”朱肅也苦笑道。“再不走,百姓們該把我們當耍猴戲的了。唉,我到現在,還是莫名其妙……”


    托朱鐵柱那熊孩子的福,朱家人在大街上表演了一出撕逼大戲……回頭回去了,老朱的一頓鞋板子隻怕跑不了了。


    侍衛們紛紛開始驅散吃瓜百姓。李景隆也殷勤的緊,叫來一輛馬車。朱肅幾人鑽進馬車便往西去了。


    然而他們沒注意到的是,有三雙隱在暗處的眼睛,遠遠盯著他們的馬車開入了城中……


    ……


    李家的“單柳樓”,就在西城外的河邊,俯瞰可見應天外城的集市繁華,遠眺又可觀青山鬱鬱,聞禪鍾聲聲,端的是一處鬧中取靜的好所在。


    單柳樓頂樓的雅閣上,李景隆仆一坐下,便不住口的讚道:“五叔年紀輕輕,卻是好手段!當時眾人盡皆慌了神,唯五叔您指揮若定,施以妙手……若是沒五叔出手,朱鐵柱那廝今日,隻怕要跟他的死鬼老爹一般,活生生氣死在這大街上了!”


    說著,臉上還露出三分可惜。看來這兩位應天府的頂級紈絝,昔日互相之間衝突不少。


    “過了,過了……”朱肅汗顏道。這李景隆,看模樣比自己還大了幾歲,是怎麽做到口口聲聲五叔,句句自稱侄兒的?


    而且這一通馬屁拍下來,居然還臉不紅心不跳?也是個人才……


    “不過,不過。”李景隆擺手道。起身給朱肅斟一杯酒,斟到一半想起這位小叔年紀還輕,遂無比自然的拿起杯子:“五叔居於深宮,侄兒平日少見。今日一見,大有佩服之感!”


    “五叔隨意,侄兒先浮一白!”


    說完,無比豪邁的一飲而盡。


    “好!”朱樉讚道。“九江,你才是我們的好侄子!”


    “那個朱鐵柱,什麽東西……”


    李景隆展顏一笑,竟是麵露濡慕。朱肅又是一陣佩服。別的不說,這位大侄子的臉皮神功絕對是天下無敵。尋常人等,哪有能對幾個小屁孩叔叔麵露濡慕的?


    演技如此了得,難怪日後朱允炆那廝,都被他這個燕軍最大內奸給騙了過去……


    李景隆又是張羅著換茶,又是給幾人布菜,難為他一個世家公子,竟如此拉的下臉麵,服務的這般無微不至。


    朱棡心事重重的夾了一筷子菜,轉頭看向朱肅:“老五,哥哥有個事問你。”


    “你是從何處,學得那救人的法子的?”


    那時朱鐵柱麵色可怖,眾人都慌了手腳,唯朱肅指揮若定,哪裏像個十來歲的孩童?


    必然是從某處學過相針對的法子,方能如此冷靜。可老五是和自己兄弟一齊兒長大的,又去哪學來的法子?


    “啊?噢。這個……這個是某次我在大本堂時,翻到一本泰西書冊……”朱肅支支吾吾說道。


    老朱特意叮囑過,自己是穿越者的事決不能再宣揚,否則就要將他關進宮中。現在三哥生了疑,該如何敷衍過去才好。


    眼睛一瞧朱棣,頓時有了主意:“那書是我和四哥一起發現的,不信你問他!”


    “咳咳咳咳!”朱棣正啃著一隻雞,聽朱肅突然提到了他,險些也噎著了去。見朱肅給他使眼色,立馬明白過來是要他打掩護,忙點頭道:“對對對,老五說得對。”


    朱棡本來不信,聽朱棣開口,這才半信半疑。“泰西蠻夷,也有這等救人之術?”


    “對,此法喚作‘海姆立克急救法’,專救異物噎喉的!”朱肅說道。


    “海姆……真是拗口。那書在哪?我想看看。”朱棡好奇道。


    “呃……書……”朱肅愣了一愣,眼看朱棣正準備繼續啃他的燒雞,再度計上心來:“書……呃,看完後,被四哥拿去當柴火烤雞了!”


    “咳咳咳咳咳!”朱棣一口氣差點沒順上來,眼見朱棡一眼橫了過來,斥道:“竟然燒此奇書!不學無術的東西!”


    這事兒朱棣平時沒少幹,朱棡頓時就信了。


    “我……”平日裏朱棡若是敢這麽說,朱棣就算拚著挨老朱一頓打,也是要和他鬥一鬥的。可是看了一眼朱肅,這口氣竟然就忍了下來。


    唉,弟弟要哥哥背鍋,還能咋辦呢?


    背唄!


    朱肅心中給永樂大帝比了個大拇指,暗讚年幼時的永樂大帝還是講義氣的。不像後來坑騙自家兄弟寧王的兵馬那麽狠。卻聽一旁李景隆道:“小侄倒還有些疑問。不知五叔是如何一眼,就看出那道人是個騙子的?”


    “這我也想知道!”朱樉也開口道。便連朱棡也一臉好奇的看了過來。“老五,你年紀輕輕,眼神也太毒了。”


    “那油鍋滾的那般厲害,你是怎麽看出它其實並不燙手的?還有,那仙長為何能六日不食?那‘追魂符’又是怎麽個說法?”


    被朱鐵柱鬧騰了一番,險些將之前那騙子給忘了。朱肅一拍腦袋,對李景隆道:“九江,還請你派人去告知巡城校尉,大索全城緝拿那個妖人。”


    “那人,隻怕不是尋常騙子,他的手上,極可能有著人命!”


    眾人都是一驚。李景隆驚道:“五叔從何處得知?”怔了一怔,又忙道:“我先去報知巡城校尉要緊!”說著,急匆匆離開了雅間。


    “老五,何出此言?”朱棡皺眉道。“你從哪裏看出,他的手上有人命?”


    須臾李景隆也回來了,於是朱肅娓娓道來,先從其他騙術講起。什麽“追魂符”“鬼影”“油鍋洗手”,不過是最基本的物理化學學手段。“追魂符”“鬼影”都是事先抹了特殊的藥水,“油鍋洗手”其實是鍋底加了大量的醋。


    至於為何能六天不飲不食,朱肅才肅容道:“我原先,隻以為他是用了一些障眼法的手段。哥哥們還記得他脖子上的流珠麽?”


    “我原以為,他是在流珠裏藏了吃食,借著一些手段,食用流珠裏的食物度日。”


    “可湊近了看後才發現,那流珠的材質,頗為古怪,非金非玉,非木非石,也不像中空能藏東西的。”


    “且三哥告訴我,道家流珠一般為一百零八之數。我數了那騙子的流珠,卻僅有一百零二顆,正好少了六顆……”


    “我便想起先前看過的一本書來:隻怕,那流珠非是尋常流珠,而是——孩兒丹!”


    “孩兒丹?”雅間眾人麵麵相覷。卻是從沒聽說過孩兒丹是什麽東西,隻單聽這名字,便覺得莫名驚悚的緊。


    “孩兒丹是何物?”李景隆問道。


    “孩兒丹……就是先謀害孕婦,再用其腹中嬰孩調製的一種邪物。隻需食用一小顆,便可長時間不感饑餓。”


    “若他脖子上一百零八顆都是孩兒丹,那這個騙子,便真真是十惡不赦之輩!”


    “啊呀!”李景隆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何曾聽過這等殘忍酷烈之事?看著這一桌的酒肉,當即有些反胃。朱棡問道:“老五,這也是你從那本泰西書籍中看來的?”


    “這倒不是。是從我華夏一本偏門古籍《騙經》中看來的。”朱肅道。嗯,大明萬曆年間刊印的書,確實是我華夏古籍沒毛病。


    “世間竟有這樣的惡徒!”朱樉拍桌而起。“早知那時,就該把此獠當場擒了!免得他再四處去製那孩兒丹,禍害百姓!”


    “萬萬不可。此獠殺了這麽多人,必是亡命惡徒。”李景隆忙道。“各位叔叔都是千金之子,五叔隻是用言語將其驚走,最是妥當不過了。”


    “若真是一個亡命之徒,又為何要找上鐵柱?”朱棣早已放下了手中燒雞。他想了一想,竟是發現了連朱肅也沒注意的盲點。“若隻是要騙取錢財,有製孩兒丹的本事,去搶個財主大戶,豈不省心?”


    “又為何冒險來到應天這龍潭虎穴,花這大力氣扮個什麽真仙,去哄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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