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麽一說,一眾儒生倒是悚然而驚,不少人便都又眯著眼專心的看那詩句。


    周王朱肅的筆墨流傳民間的不多,但終究,在老朱家各種刻意的輿論攻勢,以及“開創新學”這一實績之下,朱肅在儒家圈子裏也能算得上是一位頗有名氣的“大儒”,既然是大儒,那麽他的文筆在儒生裏頭,就還是有一定的市場的。


    而且朱肅的筆勢和其他人不同,雖然穿越來也練了許多年的毛筆字,但畢竟,上輩子用的是硬筆,早已根深蒂固的筆法這麽多年也沒能改掉,故而他的毛筆筆勢之中,總帶有幾分用硬筆時那“用筆屁股寫字”的感覺,這筆勢放在字裏可算是十分明顯,而且他的字其實不好,縱使有人學他字體,一般也不會將這用筆屁股寫字的壞習慣一並學去。


    是以這一筆極具辨識度的字體被這些儒生認出以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起那個方才寫詩的“地主家的傻兒子”來。終於,有一個人一聲驚呼,認出了朱肅的臉。


    “他……他就是周王殿下!早些年時,殿下曾在我家店裏買過一扇肉的!”一個肥頭大耳、無論裝扮還是身材都極像屠戶的屠戶高聲道。緊接著一位儒生也佐證確認,這一位卻是早年間曾經在勾欄裏聽曲的時候,見過周王朱肅本人。


    朱肅當年解禁出宮的時候,就如脫韁的野馬,在這應天府裏當了好一段日子的紈絝,是以在這市井之間,認識他的人著實不少。


    之後便是亂糟糟的下跪拜伏,一陣“參見殿下”的聲音,連茶館之外的人注意力也吸引了過來。


    朱肅卻是奸詐一笑,道:“你們該拜的不是本王。”隨後,繼續飲茶。


    眾人皆是一愣,不該拜周王,那該拜誰?


    終究有腦子快的,想了一想,終於想到了正坐在一旁的老朱。


    剛才,這位老人家對著周王殿下說“咱的兒子”,敢說周王殿下是他兒子,那他豈不就是……


    那人眼睛一亮,若說朱肅在民間的聲望是一百,那老朱的聲望就足足一千。這可是給臣民們頒發大誥、鼓勵他們有事直接敲登聞鼓的皇帝;是把貪官剝皮充草的皇帝;是將大明一手發展到如今這個境地的皇帝。


    遇到周王殿下並不稀有,畢竟周王殿下隻要在京,時常四處招搖過市,或去勾欄裏聽曲,或者在路邊攤吃個火燒之類。但當今皇帝陛下可就罕見了。


    老朱每一次出宮,都喬裝打扮的甚是嚴謹,基本沒有被人認出來過。現在驟然之間得見天顏,還不得抓住機會多看兩眼?


    皇帝啊,這可是皇帝啊!若是好好表現,入了皇帝的眼,指不定就會像那些說書平話裏一般,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家人一起雞犬升天……


    在老朱的身份被捅出來後,茶館裏外的儒生百姓們便霎時間都“炸”起來了,一大群人或激動的叩頭,或還呆呆的站立原處,更多的則是想盡量往前擠一擠,看看傳說中的洪武皇帝究竟是什麽模樣的人,場麵一時間鬧哄哄的。


    朱肅則是在那邊帶著些得意的笑。便宜老爹逼自己穿上這傻乎乎的傻兒子套裝,自己便也想個法子讓他稍稍丟臉些。被百姓圍住寸步難行,微服失敗,這就很合適。


    眼見百姓們圍了上來,朱肅正滿心期待的看老朱是不是會露出些許慌張的神色,卻不料老朱仍是老老神在的端著茶杯,隻是瞥了身旁的二虎一眼。


    而後,二虎便陡然跨前一步,大吼一聲:“肅靜!”


    這一聲吼,真就像是虎吼,把所有的百姓們全都給鎮住了。


    “咱微服到此,與民同樂,本不願意驚動汝等。”老朱站起身來,雙手負在身後,這一身頗顯市儈的商賈衣裳,竟也有了幾分龍袍的威嚴感覺。


    “既然被你等發現了,嗬嗬,咱便做一次東。”老朱嗬嗬一笑,對那邊驚呆在一旁的茶博士道:“店家,今日裏你們店裏的茶錢,咱來買單。”


    “大家夥今日在你店裏花用了多少,回頭你拿著賬本,尋周王領去。”


    朱肅偷偷的翻個白眼,這老朱,坑兒子的技能還是這麽的爐火純青。那邊茶博士已是激動的渾身發抖,撲通一聲跪下,道:“陛……陛下光臨鄙店,以足使鄙店上下蓬蓽生輝。”


    “鄙店哪裏敢收陛下的銀錢?今日的花用,鄙店請,鄙店都請了!”


    這點粗淺的眼界,這茶博士還是有的。不說周王殿下提的這首詩,會給他們茶館帶來多大的收益,就隻說“陛下曾來我這茶館喝茶”這一個噱頭,就足以使得他們茶館淩駕於大明朝所有茶館之上。


    莫說隻免去一日的花用,就算茶館足足免費上一年,那也是大有賺頭。將這事告訴掌櫃的,掌櫃的能高興得瘋了去。


    “嗬嗬,咱可不做與民爭利的惡事。”麵對百姓,老朱竟是笑得比麵對親兒子時候還要和藹。“這事便說定了。”


    “咱還有事,便先回宮去了。你等吃好喝好,咱先走一步。”說著,邁出步去,百姓們自不敢攔,趕緊亂哄哄讓開一條道來。


    老朱走到茶館外,才見了外頭竟也已經圍攏了一大群人,裏裏外外有不少人現在才反應過來行禮,亂糟糟下跪喊著“陛下新春吉利”“聖躬萬福”“萬壽無疆”等等的吉祥話兒,言辭倒也懇切。直到拐出了三條街,這才不再有人認出他們來。


    負責侍衛的狗兒已是嚇出了一身冷汗,方才那場麵,若是其中混雜了什麽歹人,萬一驚了聖駕,他就是萬死難辭之罪。


    “你這逆子,竟故意將咱給供了出來。那場麵若是有個萬一,那就是弑君的罪過你可知道?”老朱對朱肅佯怒道。


    “……得了吧您,當我不知道?當時那茶館裏,至少有一小半坐著的都是錦衣衛的人手……”朱肅一路快走走的氣喘籲籲,倒還沒有老朱這個七十歲老頭兒身體康健。“還不是您先出手坑的我?來而不往非禮也,這大過年的,我總不能對您失了禮數不是?”


    “哼哼,強詞奪理。”老朱道。不過看他眉宇間的神色,有這麽一番經曆,倒還顯得頗為開心。


    “看你方才的打算,是想要借那群百姓們嚇唬咱,讓咱出糗?嗬,咱心裏有百姓,百姓自然愛戴咱,咱又有什麽可害怕的。”


    “哼哼,你是不知道,當年元人攻濠州城的時候,咱在濠州一麵守城,一麵安撫百姓,這百姓們圍攏過來的場麵,也不知見了多少回。”


    “那時候,妹子也在咱身邊,她比咱還得百姓的喜愛,百姓們見了她,倒和見了親閨女似的……那時候甚至還沒有你大哥……”


    老人家喜歡回憶往昔,方才的場麵,不知不覺中竟又讓老朱陷入了回憶。老人家一臉懷念的模樣,嘴角帶笑,已經渾濁了的老眼裏卻是蘊著些淒涼。


    怕他又想起了馬皇後傷神,朱肅便扯開話題道:“也不知您得意什麽,這應天的百姓久在天子腳下沐浴皇恩,自然對您愛戴的緊。”


    “再往遠了去,可就不一定了。在南邊亦或者北邊,我的名聲說不定還要更勝過您。”


    “你小子,又是在激咱。”老朱自然知道,這是朱肅在用話語挑逗,要他莫要去管那曆史上的洪武三十一年死期,放下國事好好巡遊休養了。他頓了頓,斂了麵上那懷念的神情,看著街上因著年節而來來往往的熱鬧百姓。


    過了許久,方才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咱禦宇天下足足三十年,見多了風浪,但卻連咱治下的這大明的大好河山是什麽模樣,都沒有看全。”


    “而今老了,忙了一輩子,也是時候該放手了……”


    “咱準備過了年節,就把屁股底下的這位置讓給標兒。自己甩了這擔子,到咱大明的四處去看看……你覺得怎麽樣?”老朱道。


    “當然好!”朱肅拍手讚許。“早該如此了。您忙碌了這一輩子,早就該退休了。”


    “退休之後,好生看看這山山水水,多好。看您這身子骨,隻要心胸一闊,我看再活四五十年沒問題!”


    “哈哈哈哈,倒也不用活那麽久。”老朱笑道。“也好,退下來,看看標兒如何治國,咱之後到地下去,也能和妹子好好說道說道。”


    ……


    “什麽?父皇想要退位?”之後的五兄弟聚會之中,驟然從朱肅口中聽聞這個消息,太子朱標大驚失色,第一反應就是瘋狂的搖頭。


    “不行不行,父皇身體康健,為人子嗣,哪有這時候就急著讓父皇退位的道理?”朱標道。“況且,我為政尚且稚嫩,有父皇坐鎮大明,江山才能穩當……五弟你怎做出這樣的建議來?我去請父皇收回成命……”說著就要離席。


    “大哥,大哥……你別急啊。怎這般焦躁。”朱肅趕緊拉住了朱標,將他拉回座位上,又斟了一杯酒放在他的麵前。“不是我說你,大哥你也都年過不惑了,還有臉說自己稚嫩?”


    “如今你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國事繁重,父皇已經是七十高齡,你好意思將這國家之重,繼續壓在父皇的肩上?”


    “……”朱標無言。他方才隻是下意識反對,倒是沒想過措辭適不適合。而今有老朱在他頭上遮風擋雨,他自然下意識的就覺得自己尚且稚嫩,倒是一時忘了自己已經四十餘歲了。而且現在就繼承皇位,在他看來總有幾分不孝的味道。朱標為人至孝,下意識當然就有些不願。


    “若是其他朝代,或許父皇放出這風聲來,還有幾分考驗你這太子孝心的意思。但咱家可沒有這些彎彎繞繞,他是真心想放權的……現在已經是洪武三十一年了!三十一年……難得勸得他想要放下擔子休養一陣。你這太子監國也監了幾十年,不過換個名頭的事……”


    “五弟,你也說換個名頭……父皇大可將國事都交由我來處理,但退位……實在無有必要。”朱標仍堅持道。“這皇帝的位置,我想不到除父皇以外的人坐。我若坐上去,指不定就有風波……”


    “有風波你就平了他,你又不是沒有那樣的手腕。”朱肅勸道。“這名頭在你頭上還是在父皇頭上,差別很大,你覺得父皇要是仍然是皇帝,他會放得下這個擔子?已經是洪武三十一年了啊……他該好好休養,過上幾年舒心的日子。”


    “大哥,我覺得老五說的很對。”朱樉也出言道。“皇帝……嘿,當皇帝,那過的是什麽苦日子!爹都當了三十年的皇帝了,現在臨老了,也該過幾年舒心的日子。”


    “我還指著爹能到我那裏去,讓我好好的給爹盡盡孝心……百姓家還輪流贍養老人家呢!”


    朱樉這些年,在封地裏收攏豪俠,鬧的風生水起,倒是很希望老朱能去他那裏,他好炫耀一番自己的成績。


    朱標臉色一囧……你小子,皇帝過苦日子,所以你大哥就活該進火坑是吧。


    “大哥,二哥說的是。”朱棣也道。“爹累了一輩子了,也是時候該鬆快些了。再說了,你當皇帝,和現在又有什麽不一樣?無非是監國太子的名頭換成了皇帝,我看,爹也是有意識的把一些事情交給你去做。”


    朱棣心思就更活泛了些,朱標做了皇帝,那他當“亂臣賊子”的可能性就又降低了。老朱自然對他更放心了些。對他放心,那麽他起兵西進的事,或許就會願意鬆口。他都厲兵秣馬好長時間了,那勞什子的奧斯曼帝國,都快欺負到他的頭頂上來了……


    朱棡也勸,他的目的也很簡單,老朱要是退位,他的地位也就上漲了些,日後找戶部批科研經費的底氣也就更足了。兄弟幾個輪番上陣,如車輪戰一般。


    “大哥,洪武三十一年了啊!這天下,該傳下去了。”


    最後,還是朱肅的這聲強調,打動了朱標。


    洪武三十一年,曆史上,老朱就是在這一年駕崩的……若是能好好休養,或許還能多過一些年歲。想到這一點,朱標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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