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皇莊雖建在城外,規製卻是絲毫不減。穿過一道道垂花門,又出了後廊,便能到達府中的馬廄所在。


    隔得老遠,朱肅便聽到有馬匹慘嘶之聲。等轉過了馬廄大門,就看見有一匹馬被五花大綁的綁在一個架子上,兩隻馬腿之間鮮血淋漓。一個腦門鋥亮的馬夫手上握著一把閹刀,朱肅來時正看到他將閹刀放回桌上,轉身拿起身旁一人遞來的藥粉糊在馬兒患處。那馬目中流淚悲鳴不已,如萬念俱灰一般。


    朱肅一驚隻覺得下身一涼,趕緊扭頭不看,那光頭馬夫餘光已看到了轉進門來的朱肅。“殿下遠來小僧不曾遠迎,罪過罪過。還請稍候,待小僧為這畜生塗抹完傷藥再行招待。”正是姚廣孝。


    朱肅就在一旁等候。等姚廣孝忙完淨了手回來,不由得笑著揶揄道:“和尚既入佛門,還做煽馬這種血淋淋的事。不怕天上佛祖怪罪嗎?”


    “阿彌陀佛,天行本自有常,又豈會因此小事歸罪於人?煽馬乃自古傳下之智慧,馬兒去勢之後方能如臂指使,騎兵才有戰力。若我明人皆空講佛理而不煽馬,到得戰陣之上又如何與北元相爭?到時損兵折將豈不是佛祖的罪過?”姚廣孝不慌不忙的答道。


    “天行有常”出自儒家大賢荀子,其言曰: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朱肅早知道姚廣孝學道又學佛,沒想到連儒家典故也這麽信手拈來。心中忍不住吐槽一句這和尚好生勢利,哪家的理論對他有利他就用哪家的。絲毫不顧門戶派別之見。


    旁邊那個剛剛在旁邊遞藥粉的小廝卻聽得大點其頭,對姚廣孝所言推崇不已彷如飲了醇酒。朱肅瞥了他一眼卻驚訝的發現這位小廝竟然也是熟人,不由得驚訝道:“鐵柱?你怎麽會在這裏!”


    “阿彌陀佛,是小僧厚顏請靖江王前來相幫的。靖江王心胸廣博,不嫌棄小僧我身份低微而願折節與小僧相交。實乃世上難得的賢王。”姚廣孝打了個佛揖,替朱守謙答道。


    確實有聽祥登來報說,朱守謙與姚廣孝交情漸篤,直有結為忘年交的趨勢。本以為是因為姚廣孝常去尋朱守謙意欲借勢,卻不想朱守謙竟然會來馬廄幫姚廣孝做這種醃臢的活計。想起這個數個月前那個在街頭別扭的要死的熊孩子,今日竟然穿著一身布衣站在姚廣孝身旁幫他煽馬,朱肅隻想感歎這世界真奇妙姚廣孝到底給朱守謙灌了什麽迷魂藥。


    “……五叔。”見了朱肅朱守謙臉上雖有些不自然,但還是老老實實的拱手行禮。尷尬的沉默了一會又似乎鼓起勇氣對朱肅道:“五叔道衍大師有經天緯地之才。讓他在馬廄為一馬夫實在有些侮辱賢人。五叔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何不納大師為幕僚,好使大師能一展胸中才學。”


    讓姚廣孝一展才學?這豈不是坑爹?朱肅心中腹誹,麵上卻不動聲色對朱守謙道:“知道了。你暫且先回避一下吧。我有些話要對道衍大師說。”


    朱守謙囁喏了一番退下了。朱守謙一走朱肅便用極為戒備的眼神盯著姚廣孝:“和尚最好別打歪主意。鐵柱出身淒慘又是最受我父皇疼愛。本王侄子之中唯一被封王的就隻有他。和尚若是打他的注意需得思量一下能不能受得住我父皇的雷霆怒火。”


    “和尚安敢。”姚廣孝苦笑。“殿下對和尚戒備至斯我又豈能自己取死。實在是因那日見靖江王麵容淒苦似有心結,便出言對他開導了一番。誰知竟得了靖江王錯愛,自此便常來尋小僧探討佛理。”


    這話朱肅倒是信的。朱守謙這些日子整個人變得佛係了不少,不複之前那般怨天尤人的偏激模樣。這樣的轉變朱肅也是樂意見到的。畢竟朱文正已經是老朱心中的一塊心病,若是朱守謙能因姚廣孝的開解放下對老朱的仇恨,那也是一樁功德。


    “和尚,千萬莫要對鐵柱使歪心思。我爹可不像我這樣優柔寡斷。他若是知道你所學是什麽,即便伱自負有驚天地泣鬼神之才他亦會以天下之力誅殺你的九族。”再給姚廣孝上一層保險,姚廣孝苦笑連連連呼不敢,朱肅這才不繼續出言威脅。、


    正想開口商談一下胡惟庸的事,不想姚廣孝卻先開口了:“殿下此前說若小僧能猜出何謂‘羊吃人’之策便用小僧,如今小僧已有眉目。殿下可有暇聽小僧一敘?”


    “嗯?你猜出來了?”朱肅奇道。“那你且說說。”


    “所謂‘羊吃人’,無疑是要以羊排擠人之生存空間罷了。”姚廣孝道。“此前殿下派出武二前往北疆,言明要他們從牧民手中多收羊毛時小僧便有所猜測。殿下可是欲以羊毛之利,誘使本來牧馬的牧民改牧綿羊?”


    “畢竟草原苦寒,若是能以羊毛之利養活全家,牧民必定棄馬而選擇牧羊。而羊與馬不同不可騎乘,若是草原牧民皆牧綿羊那麽偌大北疆便再無威脅大明之力。”


    朱肅點點頭,能猜到這些已經是了不得了。但依然還是浮於表麵。卻聽姚廣孝繼續道:“但陛下欲此策奏效卻是千難萬難。否則曆朝曆代早已永靖北疆之患。以小僧看要達到羊吃人的效果至少需要三個條件。”他豎起三根手指。


    “你且說說。”朱肅饒有興趣。


    “那小僧便淺談一番了。”姚廣孝道。“其一,需得有龐大糧草源源不斷運往北疆以供交易。如今我大明境內也是缺糧,這一條便靡費甚多隻怕朝廷就無法做到。”


    “朝廷無法做到不代表商人無法做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隻要有利可圖因勢導利,自有商人願千裏迢迢去北疆收購羊毛。”朱肅道。


    “小僧亦想到了此層。”姚廣孝點點頭。“故而便想到了其二。其二,需得讓羊毛有暴利,方能引動天下商人趨之若鶩。但小僧苦思冥想,羊毛隻能如蒙元牧民那般作成毛氈。而那毛氈形製粗糙又有腥檀味,素來為我中原百姓所不屑。殿下又有何法能讓這羊毛變廢為寶?”


    “自然有辦法。”朱肅咧嘴一笑。“若是羊毛能紡線織衣,你以為如何?”


    “織衣!”姚廣孝一驚,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若能織衣,足使江南布商趨之若鶩!”想了想又補充道:“但草原龐大,縱使羊毛能夠紡線,隻怕也需靡費無數人力。”


    “無妨。我有一法,隻需一人一日便可紡出許多毛線。”朱肅道。珍妮機的威力足以推動工業革命,區區勞動力不足的問題又有何懼哉、


    “如此,問題之其二便也無妨了。”姚廣孝點點頭,又接著道:“還有其三。”


    “草原之中,亦有英雄。那些人必定不會坐視我中原以此陽謀削減草原實力!若是舉大兵而來,攪亂交易,殿下又該如何應對?”


    “這還有什麽好問的?”朱肅哈的一笑。“手來斬手,腿來斬腿,他敢舉兵,我華夏難道就沒有熱血男兒在了?如昔日冠軍侯霍去病那般,先封狼居胥,掌控草原,再以此策化之。”


    “便足以永靖我華夏北方邊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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