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之下不好沉默,朱肅暗自將口中之肉咽下,又在桌底偷偷擦了擦大油手,忍住了心中對胡惟庸翻白眼的衝動,展顏微笑:


    “胡相抬舉本王了。”


    “孤於詩詞造詣其實寥寥,先時苦思力錘,方偶得了那首《臨江仙》。那時靈光一現已是得天之幸,又豈能再得天幸?”


    “今日並沒有事先準備賀壽詩。若要孤臨時作詩,卻是隻能貽笑大方了。”


    說著,故作苦惱的擺一擺手。


    眾人聽之恍然,噢,原來,這位殿下竟然是個苦吟派。


    既然是苦吟派,那確實是沒辦法當場作詩了。


    “五殿下不必在意。”徐達哈哈一笑。“幾位殿下光臨,臣已心懷甚慰了。”


    “殿下身量尚未長成,無需附庸這些風雅,且多吃些才是正理。”


    “想起臣昔日每至禦前,陛下總是傾心以待,絕沒有讓臣餓肚子的時候。”


    “臣今日若是招待的不周全,待到明日,陛下怕是要宣臣進宮,責怪臣不夠知恩圖報了!”


    徐達難得幽默一番,眾人皆配合的大笑。


    朱肅有些尷尬,看來剛剛啃蹄膀的樣子還是被徐達看到了。


    這麽一打岔,自然也不再好說什麽詩文不詩文。胡惟庸似也看出了朱肅的不願意,也並不多作言語。


    見眾人移開了目光繼續該交談的交談,該吃飯的吃飯,朱肅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胡惟庸與徐達聊了一會,便坐到了朱肅的下首。尋著一個機會,低聲問朱肅道:“殿下何不小露鋒芒,以此壓服眾官?”


    “此間清流甚多,皆是想與徐家打好關係、以期徐家能袖手旁觀您與太子二者。若能展露才華,這些浙東清流必定自慚形穢。”


    “便能狠狠挫其銳氣。”


    朱肅心道原來如此,瞥一眼看了看胡惟庸,隻見胡惟庸隻唇角微動,似乎正品味著口中的魚膾,聲音低微似是對食物嘖嘖有聲,隻有朱肅能聽到他的說辭。


    “左相操之過急了。”朱肅也學著他的樣子塞進一根排骨。“孤無意與大哥鬧得太僵。”


    “而且,我真是苦吟派。”


    所謂“苦吟派”者,即為孟郊、賈島之流。原是指詩意窮愁、蕭條孤苦的詩詞流派。但由於此流派者作詩動輒斟字酌句,對音律、對偶、字句都要經過數度的推敲錘煉,一首詩往往要數日甚至數月的時間,才能作得。故而“苦吟”二字,也指那些每作一首詩就要憋上許久,雖能推敲出好句、卻沒有捷才的詩家。


    “推敲”此詞的故事,便是出自苦吟派的賈島。


    朱肅上一次作詞自己並未到場,說是苦吟派倒也沒什麽破綻。


    胡惟庸隱晦的瞥了朱肅一眼,如今自己好不容易重新壓服內閣,而太子朱標依舊對五殿下多加信任,雖然掌握著言官禦史,卻因為“兄弟之情”壓著手下清流屬官不準攻訐。若是不趁此良機一舉將內閣掃落塵埃,等太子一係反應過來啟用禦史,好不容易糾集諸多大員勳貴,有抬頭之勢的中書省,說不定會再度被內閣與禦史壓服成為擺設。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朱肅的語氣讓胡惟庸頓感忿怒。


    “你莫非還在顧慮兄弟親情?臣上次講的已十分清楚,天家又怎麽能有親情可言。太子殿下就是因顧慮親情才處處落了下手。為人當狠方能謀得大事。”胡惟庸低聲向朱肅灌輸著他的世界觀。語速也快了起來。


    “說來殿下先時為何薄待永嘉侯世子等勳貴,需知他們才是我等最好的助力……”


    耳聽胡惟庸又在對自己說教,朱肅頗不耐煩的偷偷翻了個白眼:這胡惟庸果然鷹視狼顧,自從那日自己按老朱的意思傳信同意他的要求之後,他便直言要求朱肅事事聽從自己。很明顯是認為我朱肅雖有薄才卻年紀尚小,便心安理得的“孩視”自己這個皇子了。


    有薄才正好用來取悅皇帝,年紀小正好為他操控。老胡這算盤確實打的劈啪響。


    不斷灌輸朱標、老朱不可信任之餘,又不斷向朱肅表示自己一定會讓其“得償所願”,然後毫不猶豫的利用朱肅的名聲為其收集朝堂上的整治籌碼。


    一手pua之術比前世的老板還要爐火純青。


    朱肅也不答話,隻靜靜的聽著胡惟庸表演。將死之人的話聽一聽倒也沒什麽,反正一向是把自己當做看戲的局外人的。


    “此時倒也不晚。臣這裏有一首詩,你可稱是自己推敲所得,一來震懾清流,二來拉攏魏國公……”胡惟庸故意朝朱肅敬酒。朱肅哭笑不得,怎麽這老胡也想讓自己抄詩。


    正想說些什麽,外間門子突然一聲通傳:“太子殿下到!”


    “咦,大哥也來了?”朱肅猛然站起迎了上去。正好借此拜托胡惟庸嘮叨不絕的說教攻擊。隻見外頭太子朱標微笑著走進殿來。所有人皆起身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不必多禮!卻是我來遲了。”許久未見的朱標麵上依舊溫文爾雅,見到朱肅朱棣幾人麵色一喜,拜會過徐達又與胡惟庸見禮之後,便徑直走到了幾人麵前,“數日不見,想煞為兄了!沒想到你們竟然皆在這裏。”


    “大哥你賑災事務繁忙,怎麽也來了。”朱肅說道,麵上喜形於色。


    “父皇不好出宮給徐叔父祝壽。隻好便托我來了。”朱標笑道。說著麵帶一種看熱鬧的笑意,放低聲音道:“……順帶父皇對某人這些日子陽奉陰違頗為不滿,因此讓我來推某人一把。”


    “陽奉陰違?誰?誰敢這麽狗膽包天?”


    也就耿直的朱樉依舊懵懂,其他人早從朱標的眼神中看出來說的是朱肅。朱老五麵上一窘。“爹何出此言,我向來孝順知禮哪有什麽陽奉陰違的……”


    “哦?那之前吩咐主動些……的事,怎麽這麽久都沒有動靜?”朱標難得露出了賊兮兮的八卦眼神,看了大哥的模樣,朱樉等兄弟幾個也恍然大悟。老朱讓朱肅對徐家閨女下手的事,他們這些兄弟又豈有不知的?


    朱肅頓時漲紅了臉。這事兒能拿來這說嘛?萬一被徐家人聽見了可咋辦!餘光瞥見徐達眼睛已經看向了這裏,朱肅趕緊窘迫的一拉朱標:“大哥,噤聲!”


    “徐叔愛女如命,此事怎麽能在這裏說?再說了,徐家妹子才多大。”


    “我如何下得了手!”


    這句話倒是真的,徐妙雲雖然美麗,但此時還是個未長開的花骨朵兒。


    他朱肅又不是蘿莉控,光是聽老朱的慫恿就覺得刑的慌。又哪裏會斥諸行動?


    “不小了,不小了!”朱棣這廝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與你倒也沒差幾歲。”


    “先定親,再結親,可是不正好?”


    “大哥和大嫂,也是你這樣的年齡結親的哩!”


    “朱老四你可閉嘴吧。”朱肅一翻白眼。


    朱老四你可長點心吧,那徐妙雲曆史上原先可是你老婆!


    自己是純愛戰士!可沒什麽當牛頭人的心思!


    “父皇早料到你會以此理由推脫。”朱標卻是一副不出所料的眼神。“故而來讓我來借機推你一把。你以為,徐叔父為何會邀你來參加壽宴?”


    說完不等朱肅錯愕,微提高了音量道:“不知五弟方才可作了詩詞?”


    “為兄可有福分,再聞一闕如《臨江仙》那般的絕句,以悅雙耳乎?”


    朱肅怔住了。怎麽感覺,這台詞有些似曾相識?


    大哥你也想賣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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