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鐵鉉皺眉思考,他感覺腦海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即將破土而出。他想起那些祈求重新進入國子監的人;又想起那位和藹的皇帝陛下一張聖旨,就扭轉了恩科的局麵;他甚至想到了先前士林之中對恩科的輿論;還有那些士子們對新學的無端抨擊……


    “師尊,您是說……”鐵鉉的眼睛亮了起來。“對於這些人,不必強求他們幡然悔悟,甚至也不必要求他們非要為我們搖旗呐喊。”


    “隻需‘以利導勢’,就可以讓他們成為我們大業的助力,凝結所有人的力量,去達成我們想要的大業?”


    “以利導勢?”聽到鐵鉉造出的這個新詞,朱肅先是愣了一愣,接著便哈哈大笑了起來。“好,好一個‘以利導勢’!”


    “不錯,正是此理!”


    鐵鉉總結是非常到位。並非是“因勢利導”,而是“以利導勢”,使用利益,去凝聚那些本不願與你為伍的人,讓他們成為你的馬前卒,為你推動大勢。


    重要的,就是“勢”。


    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指望所有人都能深明大義,那顯然是不可能的。連孔夫子這樣的聖人都自認為不可能做到。可要想要做大事,又必須凝結大多數人的力量,打擊少數的頑固分子。那麽,用“利”來引誘大多數人,去造出“勢”,就是想要做大事者的不二法門。


    文人們掀起輿論抨擊新學,是因為新學侵占了他們的“利”,他們便掀起了“勢”,讓國子監灰頭土臉;陛下一張聖旨,也是因為能夠晉位六品的“利”,促成了士子們變臉支持恩科的“勢”……


    再引申下去,甚至許多曆史上的變遷、成敗,都能用這兩個字找到其根本的脈絡。


    鐵鉉隻覺得醍醐灌頂。


    這位弟子的悟性如此之強悍,朱肅也難得體驗到了作為人師的快感,隻覺得老懷暢慰。雖然覺得鐵鉉的心性能信得過,但想了一想,朱肅還是補充道:“雖是如此,但你要記得,‘勢’確實可以以利導之,但把持‘勢’之方向的領袖,絕對不能是眼中隻有利益之徒。”


    “所謂大海航行靠舵手。這至關重要。同乘一艘船的人可以是三教九流,也可以鼠目寸光。但是把持航向的舵手,必須要目光深遠,決不能隻顧及眼前。”


    “不然,其禍尤深,其罪尤深!你可懂了嗎?”朱肅的眼睛灼灼的看著鐵鉉。


    鐵鉉亦直視著這位年輕師長的眼睛,重重的點了點頭。“師尊,弟子懂了!為了達成大勢,不必非要所有人認同我們的想法。”


    “但是能操控大勢方向的舵手,必須得是目光深遠、誌同道合之士。”


    “否則大勢失控,其禍尤深。如東漢時的董卓、唐時的楊國忠等,皆是因為掌控大勢的大將軍何進、玄宗等識人不明,將船舵交給了奸佞之徒,這才最終導致了天下傾覆、民不聊生。”


    “因此,我們也不必逢人便拉攏其入我新學核心,而該仔細甄別篩選,貴精而不在泛。”


    “那些先前退出國子監的鼠目寸光之輩,即便得中也無傷大雅。他們終究是靠算學高中,作為利益即得者必定會支持新式科試。這對我們新學已然足夠,若對他們太過親近,使其成為根正苗紅的第一批新學官員,反而有可能會壞了大事,歪了新學的根本。是這樣嗎?”


    “對。”朱肅笑了。“他們這樣的人,隻不過朝三暮四之徒,是不配成為大勢之舵手的。”


    “徒兒,好好努力!為師看好你!”


    “是。鉉必不負恩師重望!”鐵鉉對朱肅行禮道。同時也在心中暗暗發誓,日後若有人竊據了大勢掌舵人之位,歪了華夏複興的方向,他鐵鉉,必要奮起斬之!


    ……


    這邊廂,鐵鉉一日間體悟了許多道理,離著日後的完全體名臣鐵鉉又更近了一步。那邊廂,朝中的諸多大員們,卻早已被如今火爆的恩科錄名局勢給弄得焦頭爛額。


    他們為什麽要弄黃恩科?因為恩科取的是稅務司的稅吏們。至於這稅務司,若是組建起來,第一件事必然就是徹查他們這些官員的屁股究竟幹不幹淨。換句話說,這次恩科就是皇帝在掄動大錘,在打造一把砍向他們這些官的刀子啊!


    眼看這把刀漸漸的就要打造成形,這些官兒安能不慌?可慌張歸慌張,現在的他們卻是群龍無首,沒有絲毫的辦法:好不容易公推的臨時領袖詹同,又因為被那個齊德攀咬,而被燕王殿下拿到詔獄裏去審問去了。天知道詹大人是怎麽想的,怎麽留下了這麽顯眼的一個破綻?


    隻能說,朱肅讓錦衣衛拿下齊德的這波暗示,朱棣懂了,老朱和朱標肯定也懂了。至於詹同懂還是不懂,冤還是不冤,誰又會去關心呢?


    反正現在官吏們已如朱肅所料定的那樣,亂成了一鍋粥,再也沒法興風作浪了。


    戶部,值房。


    顏希哲隻覺得自己這個尚書,當得從未如此舒坦過。在值房裏小茶兒喝著,小景兒看著,外麵的天地,就忽然間翻天覆地了。


    那些把自己架空的侍郎、郎官們,本來一個個都想著托庇韓國公、詹尚書,現在好了,他們找來的靠山一個接一個的倒台落網。


    他們一個個的也都慌了神,眼看著恩科錄名紅火起來了,稅務司的組建已經不可阻擋,商稅的這一刀馬上就要砍到他們的頭上……


    顏希哲那叫一個樂啊!讓你們架空本尚書!一個個都倚老賣老,遇到事就讓我去頂雷!如今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我正在那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那司馬懿發來的兵~”


    心情愉悅之下,這位年輕的戶部尚書,竟是在堂堂的戶部值房裏,捏著個嗓子開始唱起了戲來。唱的正得勁兒,猛然間值房的門突然被推開了。那個先前一直跟自己對著幹的老侍郎衝了進來,見了顏希哲便跺腳道:“尚書大人,您怎的還唱起戲來了?”


    “您竟還這般老老神在,咱們戶部如今……都快成空殼了!”


    “哦?”顏希哲喝了一口茶掩飾尷尬,有些不快的瞪了這個連門也不敲的老貨一眼。“怎麽說?莫非我戶部諸官,全都畏罪而逃,掛印去職了不成?”


    成空殼了也好,反正這些人本來也不聽從本官號令,走了更好!


    “您這說的是什麽話!”那老侍郎聞言一滯,心虛之下竟不敢多加辯解,而是直言道:


    “是胥吏……是我戶部的胥吏。”


    “今早開始,胥吏們便一個接一個的遞交了辭呈……如今我戶部除了諸位郎官之外,已經沒有幾個肯留下辦事的胥吏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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