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什麽人犯!不過是為國法所汙的苦命人!”鄭士利見朱棣押了許多空印案的犯官前來,不禁當著百姓的麵冷哼道。


    接著他竟站了出來,在百姓的麵前,將空印案的緣由經過,以及自己奏章上的內容,全都簡潔明了的說了一遍,最後高呼道:“這是前元以來就約定俗成的舊製!並非什麽十惡不赦之罪!”


    “殿下竟然將他們壓赴鬧市之中,豈不是辱之過甚嗎?”


    被他這麽搶先一說,百姓們頓時就有了個先入為主的印象,竟有不少人交頭接耳、對那幾位犯官起了惻隱之心。


    “隻因為一張白紙,就被抓起來要家破人亡?未免也太過了一些……”


    “這麽說,那些台上帶著枷的都是些官老爺?我個乖乖!這殿下和這些軍爺是什麽來頭,竟然這麽狠?”


    “那一身衣服你不認識?那些是錦衣衛,前些日子胡丞相倒台的時候,就是這些人在城裏四處作亂,就差明火執仗直接搶了……”


    “嘶,竟然是錦衣衛!就是傳說中落到他們手上,不死也要去層皮,能止小兒夜啼的那個……”


    百姓們交頭接耳,很快,所有人看向朱棣和錦衣衛們的眼神,就都變得古怪了起來。


    朱棣瞥了一眼洋洋自得的鄭士利,眼神似笑非笑。這文生,能煽起這般大的輿論聲勢,果然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他轉頭看向跪在左側第一位的那員正在掙紮不已的官員,讓人去將塞在他嘴裏的布頭拔出,走到他麵前問道:“趙全德,你這般掙紮,莫非也如這位鄭生員所說,是冤枉的不成?”


    “是,是,四殿下,我冤枉,我冤枉啊!”名叫趙全德的官員方能夠出聲,就立馬大聲喊冤起來。“四殿下,下官為大明兢兢業業,下官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嬰孩……”


    “殿下明察,鄉親們明察,下官冤枉,下官真的冤枉啊!”說著,對著朱棣和台下的百姓們,梆梆的叩起頭來。


    朱棣哪能不知道他的無恥意圖?不過是以為事情有了轉機,故而故意大聲喊冤,以圖煽動百姓,得以脫罪罷了。這些文官,操弄百姓簡直是必修的技能,見他說的如此淒慘,底下的百姓還真有為他說起情來的。皆覺得為了一張約定俗成的空印白紙,懲辦了一大撥人,實在是有些太過暴戾。


    “你現在在這裏,喊冤?”朱棣一撩衣擺,蹲在趙全德的麵前,直視著趙全德,眼中方才還有的一絲戲謔之意,慢慢開始褪盡。


    他背對著鄭士利,鄭士利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驚訝的看見那個本來還在呼喊叩頭的趙全德,竟在這位四殿下的逼視之下,漸漸不敢動作。


    此時的趙全德,看著這位本該其貌不揚的少年的眼睛,隻覺得心底深處的恐懼,在盡數噴薄而出。本來還在略帶著一些欣喜和得意在作秀,現在卻完全不敢動彈。


    趙全德艱難咽下一口口水,這一瞬間,他覺得在他麵前的是……


    ……皇帝。


    “天下或尚有冤,但你趙全德,死有餘辜!”朱棣冷冷道。他起身,不再去看趙全德,而是對錦衣衛喊道:“來啊,去召劉家老漢!”


    不一會兒,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顫顫巍巍的被錦衣衛扶到了這裏。老漢似乎還在懵懂,見了這陣仗,畏畏縮縮的仍在左顧右盼,卻在見到了跪在台上的趙全德的時候,整個人“啊”的一聲,本來蒼白的臉漲的通紅,竟想掙脫錦衣衛直接衝上台去。


    “奸賊!你竟然在此!老漢……老漢和你拚了!”


    說著,在朱棣的暗中示意之下,這老漢竟當真掙脫了錦衣衛,衝上來對趙全德一陣拳打腳踢。


    圍觀的群眾們都懵了,鄭士利也是一臉愕然,什麽情況?這是哪條街邊的老乞丐?四殿下讓人請了他來,又是要做什麽?


    “此人乃是城東土地廟裏的老丐劉老漢,跪著的這個,是原提刑按察司主官趙全德。”朱棣在劉老漢毆打趙全德的背景音中,施施然的朝台下開口了。“相信你們之中有人也知曉,這劉老漢,原來也是應天城外薄有家資的富貴人家。”


    他這麽一說,底下就有人應和道:“確係如此,那劉老漢,原來家裏也有幾畝薄田。洪武四年,還選上了糧長。”


    “論起來,大小也是個官哩!”


    他這麽一說,想起自己鄉裏那些糧長的威風,又看看上頭那個正一邊痛哭、一邊一拳一拳打著趙全德頭臉的老丐,圍觀百姓們的好奇心徹底被調動了起來。百姓們也顧不上對官兒們惻隱了,有人催著問道:“那小殿下,這劉老漢又是遭了什麽難?竟然淪落到了這般田地?”


    “又是因為什麽緣故,竟這般恨這個姓趙的按察?”


    “一切還要從一次輸糧說起。”朱棣道。“洪武五年,劉老漢按製,押運一批稅糧往戶部交割。卻在交割的時候遇到了麻煩,那交割的戶部官吏向他索賄,索賄不成,便攀誣他貪墨稅糧。”


    “劉老漢不服氣,當即與這戶部官吵了起來,當時這趙全德便出來斷案。斷案的結果是,劉老漢確係貪汙稅糧,證據確鑿無可辯駁,不必審理,判有司立刻抄沒家產,以儆效尤。”


    “而那個所謂確鑿的證據……就是方才這位書生說的那張,‘約定俗成’,‘小題大做’的空印公文!”


    朱棣指著鄭士利怒喝道。


    鄭士利都懵了,怎麽也想不到,一張空印公文,怎麽扯上一個糧長押運稅糧時候貪墨的問題裏去。百姓們也是茫然不解,不知道什麽緣由。此時隻聽那本來正捶打著趙全德的劉老漢猛的大哭出聲,淒厲道:“物證……什麽物證……”


    “當時,那戶部官當著老漢和這趙全德的麵,拿出了一張空白的文書,當麵直接寫下老漢本該運糧三萬石……”


    “三萬石啊!老漢一家為朝廷運糧,全村一年輸捐稅糧還沒過三千石!”


    “多出來的那兩萬七千石,就全算做了老漢貪墨……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哪有人當場寫一份文書,就能當做抄家下獄的罪證!”


    “偏偏這趙全德,拿了文書就說印書無誤,確係貪墨,笑嘻嘻的就拿了老漢下獄。”


    “和那戶部官兒一起,吞掉了老漢一家和村人的田土財產!”


    “老漢一家,躲過了蒙古人肆掠,躲過了前元的暴政,卻沒躲過這群天殺的貪官汙吏!”


    “天殺的貪官汙吏啊!”


    老丐仰天大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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