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缺人,咱心裏也掛著這件事。”老朱微皺著眉。“不過一碼歸一碼,這事是這事,那些貪官和昏官是另一件事。”


    “你莫非是想用我大明缺人的事,勸咱少殺些人?”


    “哼,依咱看,那些貪官壓根不能算人。殺一個貪官,就能多活成百上千的百姓!為了咱大明的百姓,才更要殺光這些貪官!”


    “好讓百姓們安心繁衍,不必再受這些人的禍害!”


    老朱話語中煞氣凜然,對於貪官,他的觀感其實從未變過,依然還是數十年前那個被元庭害死了爹娘、和那些貪官汙吏勢不兩立的朱重八。現在聽到朱肅和朱標為那些犯官求情,本能的就有些不願。


    “貪官自然罪無可恕!似趙全德、李彧等輩,莫說隻是砍頭棄市,就是爹您想將他們全都剝皮實草,我和大哥也舉雙手讚同您。”朱肅道。


    “但是貪官是貪官,庸官是庸官,不能混為一談。雖然庸官也有對空印之事坐視不理、以致此事坐大之嫌,但終究不算以權謀私。懲戒自然是要的,但是若和那些貪官主犯一般全都殺了了事,難免讓後人說我大明量刑不明、酷烈太甚。”


    “再說了……我把空印案的事告訴了您已有一年,您還不是拖延了這麽些日子才興起此案?若是那些庸官有罪,您坐視空印之事一年之久,不是也有罪嗎?”


    “咱這是……”老朱聞言倒是一滯,被自己兒子指責,讓他頗下不來台。“咱這一年間不是讓毛驤收集證據,好確實一網打盡嗎……”


    “難道再和曆史上一樣,肅貪肅的不夠幹淨,再翻來覆去的折騰?”


    “而且,那時候剛剛料理了胡惟庸,朝中也確實缺官,這才讓這些庸才多活一年……”


    “朝中缺官,現在也一樣啊。”朱肅道。“如今,我大明新複雲南、遼東,日後還要開疆拓土,揚威域外。”


    “這些地方,哪一個不是已經百年內非華夏所有?他們不止需要武力征伐,還需要以我華夏之文化不斷教化灌溉。”


    “甚至,教化比征服還要更為重要,隻有如此,才能真真切切的變夷為夏、成為我華夏之疆土。讀書識字非一日之功,哪一個不是數年苦讀,方有所成。我大明朝本土如今都缺人缺官,您準備派誰去教化域外?”


    “還不如就讓這些庸官前往。他們再庸碌,好歹也是飽學之士、華夏之民,隻要在域外能教化出一二蠻夷認同我大明,那都算我大明賺了。”


    “讓他們在域外受苦受累,繼續為我大明做貢獻,豈不是比一刀殺之更為妥當嗎?”


    老朱皺著眉沉思,朱標見老朱猶豫,亦趁熱打鐵道:“爹,五弟說的很對。”


    “‘一切以大明利益為重’啊!”


    朱標的這句話讓老朱心中的天平瞬間傾斜,最終還是身為皇帝的立場占了上風,老朱終於點頭道:“……行吧,既然如此,那咱就捏著鼻子,饒過了那些庸官罷。”


    他想了想,自己還加碼道:“涉事的貪官殺了不饒,那些本來誅連的九族,就全都改成發配吧。好歹也是咱華夏子民,就算是罪民,也比域外的那些蠻夷好上太多。”


    “父皇聖明!”朱標與朱肅對視一眼,同時對老朱拱手道。


    說得老朱鬆口,朱肅隻覺皆大歡喜。現在大明的人口極度緊缺,若任由老朱興起大案,誅連個幾萬幾十萬,對華夏民族來說實在是不可承受之痛。還不如讓這些人為後人發揮最後的餘熱,就算是去勞動改造當個苦力,也比直接一刀殺了好過太多。


    朱肅離開宮門,停在門口的馬車旁,方孝孺正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的團團轉圈。見朱肅滿麵喜色的出來,他心底一鬆,滿懷企盼的問道:“師尊,不知家父……”


    “放心吧。父皇已經下了聖旨,隻要沒有沾染貪腐之事,皆可網開一麵,免去死罪,以示與主犯之區別。”


    “不過對空印之事視而不見,仍要處罰。去職和刑杖是難免的了,日後還要發配域外,為大明實邊。這已經是最為寬大的處理了。”


    朱肅有些抱歉的看向方孝孺。


    方孝孺仔細的聽著,淚水已是噴薄而出。“能保得家父一條性命,已然是皇恩浩蕩!弟子……不,草民,草民謝過陛下天恩!”他俯身下跪,結結實實朝著皇宮方向叩了幾個響頭。


    朱肅看在眼裏,也覺感慨萬千。方孝孺的父親,便是濟寧知府方克勤,屬於被卷入空印案的官員中,爭議最大的幾人之一。


    方克勤為人勤儉,於濟寧任知府期間,每巡行屬縣,連百姓的一杯水也不肯接受。為人雖然迂腐,卻恪守儒家品行,德行頗受百姓敬重。


    隻是終究沒有過人之才,並沒有看出空印之弊,也沒發現麾下的屬官利用空印牟取私利的事,因而受到了牽連,被捕拿入了詔獄中。


    和鄭世利的兄長鄭世元一樣,都屬於雖然有德行,但卻沒什麽能力,沒能發現手下人拿空印的事做的文章,因此被牽連進來的清官。


    老朱說他們是“庸官”,倒也沒有說錯。


    “明日想來,聖旨就會傳到錦衣衛詔獄裏了。”朱肅上了馬車,招呼方孝孺一並坐下。“到時候,你可接了你父到為師府中,好生安養幾日。接下來,可能會發配至雲南或是遼東之地。”


    “雖然沒法再任官,但朝廷要開疆拓土,還是要用他這樣的文人去教化蠻夷之民的。”


    “這也是做我大明的基石,在我看來,甚至比當個朝官來的更有意義。”


    方孝孺自然知道朱肅的主張,聞言點了點頭。“謝過師尊厚意,弟子定然說服家父,好生研學新學,好為我大明廣布教化。”


    “其實,弟子這些年也看出來了。我父子二人,壓根不適合當官。”方孝孺說到這,露出了一抹苦笑。“弟子與父親這樣的性格,隻適合研究學問,當個先生。若是為官,指不定什麽時候就犯了書呆子的昏病,禍國殃民。”


    “罷官去職對家父來說,也是好事。至少不會再因為見事不明,苦了麾下的百姓。”


    這事竟讓方孝孺有了自知之明,朱肅眼神古怪。他對自己父子的評價確實準確,方克勤倒是還好,他方孝孺在曆史上成為了建文帝最為信任的“三傻”之一,攛掇著建文帝弄什麽“恢複古製”,勞民傷財不說,最後連皇帝都被他們三個臭皮匠連番出謀劃策,給謀丟了皇位。


    確實不是一個當大官的料。


    還是老老實實搞學問去吧。


    “希直,我倒是有一樁事想托付給你。”朱肅想起了一事,於是坐直了身軀對方孝孺道,方孝孺馬上恭謹的側耳作傾聽狀,隻聽朱肅道:


    “我想讓你,籌建我們國子監的報社,以報紙掌握士林喉舌,傳播新學思想。”


    “這報紙日後,必然是新學與舊學廝殺的第一陣地。你學術紮實,又擅於辯鬥,正好可作這報紙的第一位主編,你意下如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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