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朱雄英這麽一個方十餘歲的少年指著腦袋訓斥,阿魯台的麵上,不由得一陣青、一陣白。隻是,對於朱雄英所言,他仍是不願相信,梗著腦袋辯道:“胡說八道!一派胡言!”


    “草原乃是我蒙古人的草原,草原民心,又豈會在你們這些漢人身上?”


    “蒙古人的草原?”


    “蒙古之前,還有女真,女真之前,還有契丹,契丹之前,還有突厥、鮮卑、匈奴……”


    “這片草原上何時寫著蒙古人的名姓?蒙古自崛起已百餘年,為何不能是我漢人入主草原?”


    “我皇祖已從你蒙古人手中,取走了九州天命……這草原上的天命,難道便取不得了麽!”


    “你!”阿魯台再度色變,隻是窮搜腦海,卻是找不出半字可辯駁的。


    朱雄英卻已失去了同他辯駁的興致,自顧自轉身對常茂道:“舅舅,將他押下去吧。”


    “此人名過其實,不過是草原上一害民之賊罷了……沒什麽好說道的。”


    “嗬,還以為此人是個人物,不料也隻是個草包。”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咱這個老粗都明白,他這鳥廝倒還執迷不悟。”常茂不屑,而後給出了四字評價:


    “敗的不冤!”


    說罷,擺擺手,讓人將阿魯台帶下去好生看押。


    這四個字,頓時如一記驚雷,將阿魯台打擊的搖搖晃晃。直到被兩個明軍軍卒架起,仍自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隻是呆呆的看著腳尖,嘴中喃喃道:“大明已取了天命?那我又是何苦?些許賤奴,安能誤我。我之敗,非戰之罪,乃天誤我……”


    見他被拖走時仍在喃喃,徐增壽笑道:“太孫殿下好生犀利,那阿魯台走時癡癡傻傻,怕不是被罵的瘋了。”


    “殿下今日壯舉,倒是能和罵死王朗的諸葛孔明,一較短長了!”


    “他是囿於己心,自以為身份高貴,不願承認自己敗給了下民之心……左右不過是一頑固罷了。不足道。”朱雄英笑道。“身為監軍,還需為諸位向朝廷報捷敘功。”


    “還請各位叔伯,將戰時情形告知雄英,雄英方好為我軍表功。”


    眾將聞言,俱都高興起來。報捷敘功,誰人不喜?於是一個個的,便都將自己今次的經曆斬獲,一一細細說了出來。


    方孝孺與解縉等早為朱雄英備好了紙筆,朱雄英仔細聽著,與方、解二人將這一戰的細節功勞等一一記在簿上。這隻是粗略記錄,事後還需要去探察比對。


    但他這個皇太孫的身份畢竟擺在這裏,而且,這一戰乃是各軍協同作戰,每支兵馬做了什麽所有人都看在眼裏,也沒什麽法子藏些貓膩。


    故而,這些將領們口述的功勞,基本就是實情了。


    一番敘功下來,常茂、徐增壽、葉旺等幾個擒拿了韃靼賊首的自是首功,不過讓眾人意外的是,鬼力赤、胡勒根、察罕等幾個煽動韃靼內亂的歸化蒙人,竟也高居功勞簿榜首。


    在那夜的大火中,鬼力赤等人四處放火,引發韃靼內亂,又四下分說利害、收攏降人,幾乎有近半的韃靼士卒因為他們的活躍而失去了戰意。


    縱使那時有其他的韃靼兵準備負隅頑抗,但他們的活躍,也使得韃靼部內部發生了極大的混亂,這些來去如風的草原騎兵們因此成了無頭蒼蠅,隻能任大明軍隊宰割。


    故而無論是常茂所部,亦或是葉旺、徐增壽所部,都肯定了這些歸化蒙人的功勳,給予了鬼力赤等人極高的評價。


    “你等雖非領軍之將,然身入虎穴,仍能恪盡職守,為大明立下莫大功勳……你等功績,我必會如實稟明皇祖。相信不多時,就會有關於封賞你們的消息,從應天送來了。”朱雄英也嘉許的看著鬼力赤等人道。


    幾人大喜,紛紛離席向朱雄英跪拜:“謝太孫殿下!”


    “草原之中,仍多有困頓之人。我大明在草原上的仁政才剛剛起步,正需要你等襄助。”朱雄英鼓勵道。


    鬼力赤感動莫名,不由得跪下大表忠心,稱此生願為大明之大義孝死,而察罕則是眼中掠過一抹慶幸,慶幸自己在最後下對了賭注,為自己贏得了莫大的利益。


    朱雄英麵上含笑,私底下卻將幾人的神態看在眼裏。在大寧曆練了一番後,他已經不是昔日在應天城中受父祖庇護的懵懂太孫了。


    他不動聲色的提筆,在表功的奏折上添上:


    “鬼力赤此人,身份特殊,為黃金家族後裔,又一心欲追隨我大明變革草原窮困之境遇,此人可用。”


    “然似察罕之流,不過審時度勢,若委以實權,恐覆泰寧衛之患。”


    “孫臣認為,可使草原之民亦行科舉,擇如鬼力赤等追隨我大明大義者委其官……”


    軍心民心之重,這數月下來,朱雄英已深有體會。


    ……


    表功一畢,也到了該用飯的時候,眾人隨著朱雄英與常茂走出了大帳。不過用飯之前,朱雄英還安排了一項緬懷犧牲將士的過程。隨著淒涼的號聲響起,大寧軍中,全軍肅穆,默默閉眼默哀。


    這莊嚴肅穆的空氣,使得葉旺、徐增壽等來援的友軍汗毛倒豎,胸中微覺激蕩。


    默哀一畢,身為監軍的朱雄英舉起酒碗。


    “眾將士!聽令!”


    數萬大寧將士齊刷刷舉起手中酒碗。


    “祭殤魂!”


    隨著朱雄英一臉肅穆的將手中酒碗裏的酒水潑下,數萬大寧將士們,亦是齊刷刷的將手中的第一碗慶功酒,倒在地上獻給了戰死的袍澤們。酒香四溢,軍營之中卻是一片寂靜無聲。在葉旺徐增壽等人的眼中,似見到磅礴的軍魂正自這支軍隊士卒們的身上騰起。


    “眾誌成城,凝就軍魂……這新軍製,竟能練成此等無敵之師麽?”一時之間,這些客軍將領們對新軍製皆是眼熱不已。


    等祭奠完了犧牲將士,慶功宴便也直接開宴了。軍營之中,一時酒香肉香四溢,人人盡歡。將軍們也不例外,客軍將領們一個個拉著大寧軍中的將士,向他們詢問大寧試行新軍製的細節,得知了大寧軍中的變化,以及那個勸降了許多韃靼軍卒的鬼力赤,都是新軍製下的功勞,不由得嘖嘖稱讚。


    大帳裏,徐增壽則是仗著自己徐家人的身份,已經和年紀相仿的朱雄英聊到了一起。三巡酒後,徐增壽與朱雄英說起這次全殲韃靼的計謀,得知這計謀竟然出自於朱肅留下的錦盒密信,不由得嘖嘖稱讚道:“我這姐夫,在我少年仍居於應天之時,曾經得以一見。”


    “那時便覺得姐夫有異常人,卻不料竟然有決勝千裏以外之能!”


    “若無姐夫運籌帷幄,想要抓住這些泥鰍般的韃靼人,還真不是一件易事!他竟連阿魯台本雅失裏等人臨危之際,定然不和內鬥都想到了!”


    “若不是他們在關鍵時刻意見不合,拖延了一番,我等還真不一定能抓住時機!”


    “姐夫在密信中可曾說,是怎麽讓那些家夥意見不合的?”徐增壽好奇道。


    “……此事我亦疑惑,其他諸如挑動韃靼士卒內亂、放火有何作用等,五叔密信中皆是細細言明,許是存了教誨於我的心思。”朱雄英道。


    “可是阿魯台與本雅失裏等因何內鬥,五叔卻是並未提及原因,也沒用什麽手段。”


    “倒像是,倒像是早已知道了會這樣一般。”


    “……這,不能吧。姐夫遠在應天,還能把他們的心態想法,拿捏的如此準確?”徐增壽訝異道。


    朱雄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二人自想不到,朱肅之所以能事先料定阿魯台與本雅失裏在臨危之際,必定意見不合,是因為後世曆史之故……在後世的曆史中,阿魯台、本雅失裏這一對君臣,便是在明成祖朱棣大軍壓境的危難之際,選擇了分道揚鑣,大難臨頭,各自紛飛。


    於是,韃靼就此衰落,反倒是瓦剌借勢崛起,成了大明新的心腹之患……


    而現在這個時間線裏,瓦剌已不成氣候,如今再解決了韃靼這個隱患,大明北疆,才可真正稱得上高枕無憂了。


    “……對了,太孫不是說姐夫給你留下了三個錦盒嗎?如今不是還剩下一個?”


    “左右現在北疆事畢,不如將那最後一個錦盒也給開了,好教我開開眼,如何?”徐增壽慫恿道。


    那三個錦盒,一個是用來涉足險地時所用,裏頭是能調動北疆商人眼線的周王府腰牌,能使他事先明晰草原各部動向,化險為夷;


    第二個是寫明了如何克敵製勝的密信,裏頭密密麻麻的對如何擊敗韃靼部做下了安排,能使他以四兩撥千斤之法挑動韃靼內亂,教其進退失據,為大明所乘。


    而最後一個錦盒,說是備來若他落至險境,走投無路時所用。現下韃靼已滅,左右皆是大明之土,想來也不會落入什麽險境了,更何況朱雄英此時自己也是好奇不已,於是他便答應了徐增壽的請求。


    讓人取來錦盒之後,兩人便在這慶功宴上打開了錦盒,在眾人期待滿滿、滿心想看看是否盒中還有什麽運籌帷幄之妙策的時候,朱雄英卻從錦盒裏頭,拿出了一件僧袍,一口剃刀。


    “呃,姐夫他,這是何意?”徐增壽不解道。


    “呃,莫非是,讓太孫若是遇險,便剔了頭發,裝扮成僧人逃走?”常茂猜測道。


    “呃,怎麽可能,剃發易服,掩麵奔走,那不是懦夫嘛。”


    “我乃洪武大帝之孫,我大明煌煌天威,我哪能做這等讓皇祖、讓大明蒙羞的事。”


    “這想來,是五叔給我開的一個玩笑罷!”


    朱雄英猜測道。


    ……


    就在朱雄英於大寧已經功成圓滿,慶功歡暢之時,此時正在周王府內,那決勝千裏、被一眾北疆將領誇上天的周王朱肅,卻是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正在院子裏焦急的轉著圈子。


    “殿下,殿下!”


    “怎麽樣,可生了嗎?”聽到人喚,朱肅趕緊抓住那人的肩膀搖晃道。


    “殿下,殿下,您等等……您晃得老奴眼暈……”那喚朱肅之人正是老奴祥登,祥登年事已高,朱肅這一會折騰,就險些丟了他半條老命。


    朱肅見他果真眼冒金星,忙鬆開手,隻是麵上仍是焦急之色,不住的問道:“怎麽樣,生是沒生?”


    “王妃可平安麽?”


    “殿下,老奴是從外邊進來的,哪知道裏頭王妃的情況?”祥登苦笑道。這位自己從小看到大的殿下素來冷靜睿智,何曾見過他這般慌張的模樣?


    “老奴來尋殿下,是想告訴您……陛下來了!”


    “嗯?淨添亂……去去,快尋人去探問王妃如何,這都有半日了……”


    聽到不是王妃的消息,朱肅神情頓時一鬆,隨後就再次緊繃了起來,打發身為閹人的祥登趕緊去內宅問問情況。今日,正是王妃徐妙雲產子之日,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朱肅都是第一次為人父母。


    如今他已是完全融入了這個時代,此時心中,也已是六神無主,心思全係在了自己的老婆孩子身上。


    畢竟這個時代的醫術,實在是不敢恭維。特別是婦產方麵,手段更是貧瘠。縱然是身為國手的戴思恭,也並不長於此道。


    是以,朱肅現在,頗有些關心則亂的意味,生怕自己的親人出現了些不忍言之事。


    “瞧伱那點出息,不過是婆娘生個兒子,你就急成了這般……”外邊,老朱早已跨過了垂花門,走了進來。


    天子駕臨,雖說是駕臨自家兒子的府邸,那也算是極為罕有之恩遇。要知道,除了太子家生朱雄英那次外,老二老三生兒子的時候,礙於禮製,他老朱都沒有親自到王府去等著過。


    這回特意支開禮官,微服到老五府邸,倒還被老五嫌棄了……老朱生生被氣的笑了。


    許是帶著情緒,老朱故意用鄙夷的眼光打量著朱肅:“學學咱,拿出些氣度來。”


    “咱前幾日也生了兒子,都沒急成你這般。”


    “……那能一樣?您都給我生了十幾個弟弟了,早都輕車熟路了……”


    朱肅忍不住吐槽。或許是這幾年閑暇了些,老朱在宮裏盡產崽了。


    老朱家的兒子,這都排到二十多人去了。再這麽生下去,大明打下的那些域外領土,都不夠老朱的兒子們封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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