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季犛確實是有底氣的。安南國受華夏影響,一樣推崇“天、地、君、親、師”。那位周王朱肅開設書院,想來是欲以“師”的這一層關係拉攏安南士族,使得安南士族對大明更為親密而已。


    與他的目的並不衝突。


    他的目的,是想要借助新學,實現自己的威望上漲,並沒有想過要和大明作對。甚至想要更加討好大明,以使他以後的行動,獲得宗主國大明的支持……故而在某種程度上,朱肅拉攏安南士族的舉動,於他而言也有益處。


    連普通的士族,大明都要拉攏。他黎季犛身為安南的權臣,若是對大明展示恭順,還怕大明不會報以善意嗎?


    想了想,他開口吩咐道:“你去,將澄兒、蒼兒喚來。”


    “是。”家奴領命退下。


    不一會兒,兩位少年人來到了黎季犛的書房,二人對黎季犛齊施一禮,二人齊聲開口道:“父親,您喚我們?”


    此二人,正是黎季犛膝下的兩個兒子,長子黎澄,與次子黎蒼。


    “嗯。”黎季犛雙手背於背後,他仔細端詳著自己的長子和次子,而後道:“澄兒、蒼兒。”


    “大明的周王殿下,如今正在我大越開壇授徒。”


    “為父希望,你二人能前往武曲,拜那位周王殿下為師。”


    二人皆是一驚,黎澄下意識的道:“父親,孩兒於大明新學並無天賦,這拜師之事……”


    黎季犛雙眉一挑,麵上立刻顯出不耐,斥道:“為父已有安排,豈容你胡鬧?”


    “什麽並無天賦,不過是心不在此……隻要專心致誌,何愁不能學成?”


    “……是。”黎澄有些惶恐的退了回去。


    “父親。”黎蒼恭順的道:“您是希望,我與兄長成為周王之門生?”


    “非止門生,最好,你們要努力成為周王之弟子。”黎季犛道。


    “弟子”與“門生”,在古代,都是指老師的學生,看似完全一樣,實際不盡相同。


    所謂門生,指的是受到了大儒的觀點教誨,且認同某一大儒學問的人。如朱肅開壇授講,台下那些安南學子,但凡聽過他講課的,隻要願意,都可以自稱是“周王門生”。朱肅不一定認識他們,也基本不會有人,因為這個“周王門生”的名頭,去賣給他們臉麵。


    而弟子則十分不同,古時大儒開壇授課,“教養諸生,常有千數”。這麽多的學生,當然不可能同時聽講。大儒們“坐高堂,施絳紗帳,前授生徒,後列女樂,弟子以次相傳,鮮有入其室者”。所以後世常用“絳帳”指代老師或者老師講學之所。這麽高雅神聖的地方,當然不可能一千多人都進來聽課,隻有正兒八經行過拜師禮的,才有資格入室親耳聆聽。這些能夠進來親耳聆聽的學生才叫“弟子”,也叫“入室弟子”。


    “入室弟子”與“老師”的聯係,就緊密了許多,與老師可以稱得上是如同父子一般的關係。當然,“老師”的名望,也將為“弟子”所用,弟子在外行走時,會在一定程度上,被視為是“老師”的代言人。


    “若能蒙這位大明的皇子殿下收為弟子,我黎氏日後,方能更加安泰。”


    黎蒼露出了然的神色,對黎季犛道:“既如此,兒子知道該怎麽做了。”


    “父親放心,兒子一定盡全力,博得上國周王殿下的歡心,讓他將兒子收為弟子。”


    “孺子可教。”對於這位次子的反應,他頗為滿意。他看了一眼長子黎澄,皺著眉道:“你是兄長,當更知曉以我黎氏大局為念。”


    “怎的反還不如你弟弟……此番去往武曲,務要好生行事。”


    “將心思放在正事之上,莫要日日再擺弄你的那些奇技淫巧。”


    “莫要讓為父失望!”


    “是……”黎蒼耷拉著腦袋。


    “好了,去罷。”黎季犛擺了擺手。黎澄、黎蒼二人躬身退出了書房。


    “大明嗎……”黎季犛喃喃的想著。


    若這兩位兒子,能夠通過朱肅的關係,使黎氏獲得大明的支持。那自己在暗中,推動這些大越的士族們親近大明,倒也無妨……


    ……


    “想要拉攏士族,我等務必要在明麵上,使黎氏認為我等對他們有利無害。”


    武曲港,周王朱肅所居住的別苑之內,朱肅正與三保、李景隆、狗兒等一眾親信,講述著自己接下來的計劃。


    “安南大權已幾乎盡付於黎氏之手。我等想要收攏安南士族之心,斷然沒辦法瞞著身為地頭蛇的黎氏。”


    “與其如此,不若開誠布公,大張旗鼓的為我大明拉攏安南士族,隻要使得黎氏認為如此有利於黎氏,黎氏反而會推波助瀾。”


    “為此……我們需要如黎氏所意,襄助他大力推行新學,掌握安南朝政。暗地裏,則借黎氏之助,在安南增長我大明威望。”朱肅道。


    眾人盡皆點頭,以示理解朱肅之所以廣而告之要在安南收徒,其中所蘊含的這份深意。


    “不過,黎氏如今在安南,還遠稱不上一手遮天。”


    “以殿下大明親王之尊,隻要與某一士族交好,那一士族在安南國內必能獲得巨大的威望。而今,看中這一點而來到這武曲港的安南士族,可謂比比皆是。”


    “殿下若要對這些人視而不見,而去主動親近黎氏,是否反而會引起黎氏懷疑?”黃觀問道。


    “而且,殿下親近黎氏,想來是想收黎氏子弟為徒。若是如此,日後黎氏若當真在安南行了大不軌之舉,殿下豈不是要反受其累?”


    “自是不能主動親近黎氏。”朱肅回答道。“在黎氏看來,我大明必定要在安南,扶植一個士族勢力。以我之意,我等可以先扶持別家,引起黎氏警覺。”


    “我之意,我們先扶持阮家。”朱肅道。


    “阮家?”黃觀疑惑道。


    “阮家與黎氏,原先算是同盟。”朱肅言簡意賅的介紹道。“其家主阮多方,與黎季犛同為安南大將。黎季犛起勢後,阮多方心懷妒忌,雖還未在明麵上翻臉,但暗地裏,阮家與黎氏已有勢同水火之勢。”


    “這是黎季犛的隱患,我等可假意拉攏阮氏,使黎季犛焦躁,等其來接觸我等,表明願意順從我大明之後,我等再襄助黎氏除去阮家……”


    朱肅正說著,李景隆出言打斷道:“殿下,若是如此,放任黎氏和阮氏鷸蚌相爭,不是更好嗎?”


    “黎氏與阮氏鷸蚌相爭,與我大明無益。最多,也就是收獲一個對大明貌似恭順的安南朝廷罷了。”朱肅道。“而我大明,要的是收回安南故土,而不隻是一個恭順的附庸國。”


    “黎氏狼子野心,由他一家獨大,我大明才好光明正大的克而收之……豈不聞鄭伯克段於鄢?”


    “九江知曉了。”李景隆略一思忖,旋即退下。


    “可是……殿下想拉攏安南士族,若日後我大明當真大軍壓境,他們真會因為今日我等所為,而心向大明嗎?”黃觀擔憂道。


    “安南與我華夏分離日久,縱使黎氏奪權,那些安南士族,想來也會心向安南出身的黎氏……至多,再推舉擁立一位陳氏後人。又如何矚意由我大明取而代之?”


    “殿下所為,隻怕會是一場空。”


    他博覽群書,通曉曆史,自是知道想要讓一國士族心向他國,是多麽不易的一件事。縱使此國士族已然腐朽,但終歸還是會有幾個不願折節之人。


    如先前大明吞高麗之戰,那是韓國公費盡心思,幾年經營,這才借叛逆李成桂打散了高麗士族之心……且高麗漢化之深,對華夏之推崇,遠非安南可比。


    安南對華夏隻是表麵歸附,實際上在暗地裏還自稱大越,國主擅自以“皇”自稱,這樣的國度,哪會輕易認同華夏入主?


    攻滅一國容易,占領一國卻難。尤其是安南,老朱要的是郡縣其國,而不是像高麗、草原等地那樣分封,也不是像帖木兒帝國那樣扶持一個由大明操控的傀儡。


    要想收服當地士族之心,更是難上加難。


    “嗯,此事本王自然知曉,故而,拉攏安南士族,也是一個幌子,我意……”


    朱肅話方說一半,外邊廂,忽有人進來對朱肅耳語了幾句,朱肅大喜,站起身道:“此次便先說到這裏。”


    “我需往見一人,下次再議。”


    說完,便起身離開了別苑,來到了一處隱秘的暗室之中。


    讓朱肅如此在意的事,如今隻有一件。


    黃淮來了。


    “學生黃淮,叩見周王殿下。”


    黃淮是一位麵容方正,看上去平平無奇的青年。他的身形略顯矮小削瘦,該是家境並不優越,但卻與安南人普遍矮小的身材正好契合。雖然麵容平平無奇,但他的一雙眼睛,卻要比同齡人顯得更為平靜許多。


    即便是如今到了這遠離家鄉的異國之地,麵容上還有著一路乘船帶來的勞頓,但見到身居高位的朱肅,他也是十分平靜的對朱肅行禮,禮數之周到,毫無任何一絲的差錯。


    朱肅暗自點點頭,對於黃淮的心理素質十分的滿意。而後坐在他的對麵,道:“你既然來此,可是知曉了,本王要伱做什麽事?”


    “知曉。”黃淮點點頭,眼神之中,終於流露出了幾分激動,道:“殿下欲要,讓學生襄助我大明收複安南故土,複舊唐河山。”


    “需要你一個讀書人,隱姓埋名,行內間之事……你可願意?”朱肅直視著黃淮的眼睛。


    “願意。”黃淮回答的斬釘截鐵。“既是為國,自無貴賤。”


    “那麽多人能為家國臥薪嚐膽,在敵國恪盡職守,學生亦能。學生讀書,讀的是春秋大義,卻沒有讀懂,我輩讀書人有何處高人一等。”


    “好!”朱肅盛讚一聲,看向黃淮的神情已是掩飾不住的滿意。不愧是後來的名臣,華夏從來不乏人才,缺少的從來隻是伯樂。


    “既如此,你便化名範淮,本王會安排你,成為安南的一位範姓商人之子……”


    “當然,這位範姓商人,其實乃是我大明錦衣校尉出身……你可與這位錦衣校尉,好生核對你在安南的‘身世來曆’,務必不能出現紕漏。”


    “而後三個月後,本王會在這武曲港,公開征收座下門生,到時,會有一個考試。”


    “本王不會為你徇私,徒露把柄,但你必須要通過考試,成為本王的門生,還要進一步成為本王的‘弟子’……”朱肅囑咐道。


    “是。”黃淮十分恭敬的答應了。而後才問道:“殿下,商賈之子,是否不太妥帖?”


    “聞說安南此地士族頗為自矜,淮以一介商賈子弟,恐怕很難得到安南士族青眼。”


    朱肅再次讚許的看了黃淮一眼,同為日後的內閣首輔,黃淮的政商,可比解縉要高出太多了。無怪黃淮可以成為數朝老臣,解縉卻如同流星,隻在曆史長河中閃爍了一瞬……


    “無妨。”朱肅向黃淮解釋道。他笑得頗為自傲:“本王要的,就是一介商賈子弟,”


    “卻能將他們這一群自視甚高的井底之蛙踩在腳下。”


    “你日後,恐怕會遭到許多士族子弟排擠。但,本王要你決不能受其影響,對其屈服。”


    “且,必須要勝過安南的士族子弟,必須在諸多安南士子之中脫穎而出,獨占鼇頭。”


    “你,可能做到?”


    黃淮思忖稍許,道:“淮,定盡死力。”


    嘴上雖未篤定,眼神裏,卻是獨屬於文人的傲然。


    也是,這個年紀的少年人,哪個沒有自己的傲骨?


    “好,你且去罷。”朱肅對黃淮道。身為大明日後第一流的文人,朱肅對他勝過安南的腐朽士族子弟,抱有足夠的信心。


    他就是要讓黃淮,狠狠的打安南那些士族的臉,讓一個商賈出身的學子,坦然淩駕於諸多士族子弟之上。


    這必定會激起安南士族子弟的不滿與妒忌,再稍加煽風點火一番,很容易就能分化安南士族豪門與寒門學子。


    朱肅從來,沒想過拉攏安南士族。他想拉攏的,一直都是安南的寒門而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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