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範巨論這麽一說,黎季犛心中也頓生警惕之心。他想了想,問道:“確實如此。”


    “但,幾日前阮氏已備下厚禮,前去麵見那周王。照時間上看,想來如今,阮氏已經與周王接觸過了。”


    “他們或許已經達成了合作,我等此時再去討好,會不會已落於人後?”


    範巨論笑的十分篤定,道:“不會。”


    “大明自詡上國天朝,素來自矜自傲,周王又身份貴重,不比凡俗。”


    “這般位分,即便大明本也有心拉攏扶持我大越貴胄,定然也是要扭捏一二,以示他天朝之高貴的。”


    “我料大明與阮氏定然不會一次談攏。明公此時派人去尋周王,恰逢其時。”


    “隻要讓大明知曉我等和阮氏皆有意投向大明,那麽,必能激起大明的待價而沽之心,使其不至直接聯合阮氏。”


    黎季犛再度思考片刻,對阮氏的忌憚浮上心頭,他點點頭道:“既如此,你速速回到升龍城,操持此事。”


    “可自我黎氏府庫中找些厚禮,送往那武曲港……定不能讓阮氏與大明聯合!”


    “是!”範巨論領命而去,當日便打馬驅馳,回到了安南首都升龍城,開始置辦送往武曲港的禮物。


    這位黎季犛手下的第一謀士確實有兩把刷子,等他親自帶著禮物來到武曲港時,早來一步的阮氏確實還沒能送出禮物。出身大明禮儀之邦的周王朱肅,正陪著阮氏家臣玩著“三辭三讓”的把戲,阮氏急的火燒眉毛,送禮物的車子卻連周王下榻宅院的院門都沒能進去。


    等到黎氏的人來了,大明一方更是拿捏起來了,和範巨論所料的一樣,擺出一副待價而沽的模樣兩邊都不見。


    阮氏前來送禮的家臣憤憤的丟下一句狠話,便離去了。反觀範巨論卻是老老神在,自覺一切皆在他的預料之中。


    “既已穩住局勢,接下來,便該從另一處見真章了。”範巨論想道,他連夜寫了一封信,托人務必送到教苑黎澄、黎蒼二兄弟的手中。


    ……


    另一邊,教苑,黑屋外。


    黎蒼、範淮的禁閉之期已至,普通科、精英科皆來了不少的學子迎接。精英科是因為黎蒼乃是黎家子弟,在安南,還是有不少士族需要巴結著黎家,來討日子的。


    這些士族子弟們別的不行,察言觀色、捧高踩低那個個都是好手,自然不會放過這麽一次對黎家人噓寒問暖的機會,為了刷存在感倒也來了不少的人。


    而另一邊,普通科那邊人數則更多些。一則,普通科人數本就比精英科多,兩者基數上便已不同。二則,範淮考的榜首、力挫精英科的紈絝們,使得他的聲望有了切實的上漲。早就受夠了窩囊氣的普通科學子們,大都將範淮視作了他們普通科的代表人物,此時範淮“出獄”,他們便自發的前來迎接。


    禁閉室外,就這樣密密麻麻的擠著不少的人。隻是與先前一樣,這些人仍舊是涇渭分明,中間如楚河漢界一般隔著一條雖然寬廣、但所有人卻寧願擠著,也不願意往對方稍微靠近的鴻溝。


    “嘖,一群泥腿子,也不知多久沒洗衣裳了……這臭氣熏天的,當真是臭煞我也。”有精英科的學子看著普通科士子穿著的簡樸衣衫,遂尖酸的諷刺道。


    “衣衫即便真臭,也臭不過某些人之口……也不知是誰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滿嘴噴糞,嘖嘖嘖,當真是臭不可聞。”


    倒也有與先前不一樣之處。先前,麵對精英科學子的冷嘲熱諷,普通科學子往往隻敢沉默以對。


    但現在,或許是出自他們普通科的範淮竟一舉擊敗所有家學淵源的精英科學子,獲得月試榜首,使得這些本來不敢違逆精英科的普通科學子們多少有了幾分脊梁。麵對精英科學子的冷嘲熱諷,竟然有人隱在人群中反唇相譏。


    “嗯?是誰!敢如此對小爺無禮!站出來!”那名遭到譏諷的精英科學子立刻暴怒道,但,普通科學子本就人多勢眾,出言諷刺他的那人又隱在人群中,壓根尋不到是何人開口。


    或許有普通科學子聽出了是哪個人開口譏諷,但他們卻也都默契的選擇了保持沉默,以保護自己的同窗。


    “一群泥腿子……”那名暴怒的精英科士子怒目圓睜,就想氣勢洶洶的將這群普通科泥腿子給攪個天翻地覆,然而就在這時,教苑內最為難纏的教諭李景隆閃亮登場了。


    這位曾經的天字第一號大紈絝帶著自己的一大群親兵,啪的一收手中的扇子,悠悠的對那學子道:“喲嗬,莫非有人想在這教苑中動手?”


    “本教諭倒是要看看,是誰敢在本教諭的麵前撒野?”


    那精英科士子當場便啞火了,甚至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李景隆的父親是曹國公,還是周王殿下的侄子,出身高貴,手上還領著重兵,這群精英科士子們來時都被叮囑過,萬萬不得違逆周王朱肅,與這位水師大都督李景隆。


    況且與溫文儒雅的周王殿下、博學多才的黃觀黃教諭都不同,這位大明上國的曹國公世子是個實打實的紈絝子弟,他們這些人私底下的花樣,都是這位曹國公世子曾經玩剩下的,就沒有一個精英科士子做了惡事時,能夠逃脫這位李大教諭的法眼。


    再加上,這位李大教諭噬財無度,簡直是個屬貔貅的,曾經有幾個精英科士子私自出了教苑,用自己偷偷帶來的私財喝了頓酒,還有人偷偷看了看春宮圖,看了本雜書之類,就被這位李大都督將這些“世俗之物”全都給抄了去。


    家中帶來的銀兩全都給抄了去,連身上穿著的綾羅綢緞、以及家中帶來的春宮圖冊都沒收了去,美名其曰“學習一定要心無旁騖”。


    對付安南的這些所謂“高高在上”的士族子弟,李景隆可沒有絲毫顧慮。在他看來,安南之地的所謂士族,也不過就和大明地方的鄉下土財主差不多。而這些士族子弟,自然就隻能算是鄉下地主家的傻兒子,哪算得上什麽人物?


    在他的“教育”之下,學子們確實隻能心無旁騖了,他李大教諭也順帶著發了筆橫財。甚至,這幾個學子家中的長輩聽聞後,竟還好好誇讚了李大教諭一番,認為大明的教育方式果然有一套,囑咐李大教諭一定要加大力度,再接再厲,好好的教導這些不學無術的小崽子們。


    一來二去,李景隆的名聲也打了出去,一眾精英科的學子平日裏驕橫跋扈,卻都畏懼李景隆如虎。


    李景隆掃了精英科的學子一眼,眼看這些學子們都不再炸刺,今日裏看來是沒法再發筆橫財……咳咳,沒法“沒收”到那些影響學業的世俗之物了,遂惡狠狠的盯了那個慫包學生一眼,揮舞著扇子道:“都讓讓,讓讓。”


    “擠在這裏做什麽?讓開,本教諭要開屋門了。”


    小黑屋便是由他李景隆分管,這鑰匙自然便在他的手上。


    在眾目睽睽之下,李景隆分開人流,用鑰匙打開了關著黎蒼的小黑屋門,隨著門“吱呀”的一聲打開,一眾精英科學子也不再去理會那些普通科的泥腿子們,轉而專注的向黑屋內張望。


    “蒼公子怎麽還未出來……咦?這是誰?”


    黑屋中寂靜了片刻,突然,爬出了一個蓬頭垢麵之人,把在外頭的眾人給嚇了一跳。


    被眾人擁在最前邊的黎澄認出了自己弟弟的身形,趕緊一個箭步上前,將在地上陰暗爬行的黎蒼給架了起來,驚訝道:“蒼弟,蒼弟,你怎麽變成這般模樣了?”


    “兄長,兄長,我終於出來了,兄長……嗚嗚嗚……”滕頭垢麵的黎蒼一抬頭看到熟悉的麵龐,頓時一陣委屈與驚怕湧上心頭,竟是嚶嚶的哭泣起來,驚的一大群精英科子弟們大驚失色,個個都呆若木雞,看著恍如死裏逃生,哭的“梨花帶雨”的黎蒼。


    ……看他身上,似乎也沒什麽傷口。不就是在這黑屋子之中睡了一夜嗎。莫非這位黎氏的二公子……他怕黑?


    眾人的眼神越發怪異。


    似乎是感覺到了眾人的眼光,黎蒼緩緩的抬起眸來,正好撞上了一大群耐人尋味的眼神,他心中一驚,趕忙把兄長黎澄推開,慌張的解釋道:“我……這,不是……”


    一時情難自禁,竟是哭了……反應過來的黎蒼隻覺得深以為恥。他本就好個麵子,此時更是麵色如血,覺得丟盡了臉麵。


    “諸位聽我說,並非是我懦弱,實在是這黑屋……”


    這黑屋,本就不是為了造成身體上的傷痛,而是為了使犯人精神崩潰而準備的,甚至,這教苑中的黑屋還做了一定程度的升級。


    與尋常隻是萬籟俱寂的黑屋不同,這間專門用來懲罰人的黑屋,不止其中伸手不見五指,內部,甚至還製作了坡麵,使人無法在其中坐臥。


    甚至還有人輪流監看屋內之人的情況,若發現其有入睡的跡象,還會朝內潑水,將其潑醒。


    長久的黑暗、寂靜與無事可做,會使得人失去時間感,使時間變得異常緩慢,這本就是極度摧毀一個人意誌的一件事,再加上不讓其睡覺,對意誌力的摧毀就更加嚴重了。


    這裏本就不止是用來教諭學生的場所,朱肅下令建造這裏,其實是打著日後與安南翻臉時,撬開安南頑固派的嘴,摧毀頑固派的反叛意誌所準備的。


    但是這種沒有傷口的“刑罰”,對安南來說,顯然還是太過超前了一些。


    “……”見如何解釋,精英科諸生看向自己的眼神仍舊怪異,自己怎麽說似乎都無法說通,不禁氣急敗壞。


    他餘光往旁邊一瞥,突然想到了什麽,立刻道:“你們若是不信,且看看那範淮如何……他定然此時也是斯文喪盡。”


    “這黑屋之中的大恐怖,實在非常人所能忍受。汝等莫以為沒有傷口就沒什麽可怖,這黑屋,實在不下於嚴刑逼供啊!”黎蒼道。


    一眾人等狐疑的看著黎蒼,隨後又將目光望向了範淮那一邊。確實,一個人沒什麽說服力,但若兩個人皆是如此,那便能夠說明這黑屋中確實有些貓膩了。


    大明上國難道當真如此神奇,一間黑屋子,就能使得一位昂藏男子痛哭流涕?


    懷著這一份好奇心,眾人把目光望向了另一邊。


    李景隆已尋到了另一把鑰匙,且分開了普通科的人群,將鑰匙插入了鎖眼之中。隨著“哢嚓”的一聲響,鐵門打開,眾人翹首以盼裏頭範淮的情況。


    黎蒼此時,無比希望範淮也如他一般蓬頭垢麵,最好是一邊哭、一邊從裏頭淒慘的爬出來,這樣才好證明他黎蒼並非是個懦夫。


    誰料等了許久,也沒等來拿黑屋裏的動靜。黎蒼甚至一度懷疑,範淮是死在裏麵了。


    直到等的不耐的李景隆不耐煩的朝屋子裏喊了一聲:“喂,起來了。”


    “本教諭這裏可不管飯,你莫非還賴上了不成?”


    “嗯,噢,失禮了……”裏頭,傳來了一陣似乎仍在懵然的聲音,而後,“範淮”的身影從黑暗的黑屋中,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範淮”似乎剛剛睡醒,頭上的發髻有些散亂,但麵色俊逸,衣衫齊整,絲毫沒有狼狽之態,與先前黎蒼的醜態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他似乎才發現門外竟然有這麽多人等著,倒是吃了一驚,驚疑道:“眾位同窗因何在此?”


    “自是來迎接範兄!”有人道,隨後又笑道:“不過,看範兄的閑適模樣,倒似乎是我等擾了範兄清夢了。”


    “哈哈哈哈哈,範兄好氣度,無怪能摘得榜首之位,我等實在是佩服之至啊!”


    “範兄豐神俊朗,已是不知將某人甩出了幾條街啊,哈哈哈哈哈!”


    與普通科這邊的歡呼愉悅相比,精英科那邊,一群人隻能呆呆的看著仍舊氣度飄逸的“範淮”,黎蒼的眼神,更是從驚愕到怨毒,死死的盯住了“範淮”的模樣。


    “此人,必定是我的生死大敵!”他在心中咬牙切齒的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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