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是這樣。”朱肅猛然想起今日自己上朝的來意,稍微在腦中組織了一番措辭,便將董吉、朱富之事,以及對阿比蓋爾死因的推測,一股腦的告訴了朱標這個監國太子。


    “你是說,我大明有人暗通海寇?”朱標皺起了眉頭,臉上浮現出些許怒意。“區區商賈,安敢如此大膽?”


    “可不是麽。”朱肅道。“海上絲路,每年至少能為我大明財政提供數萬兩白銀的商稅,更別提暢銷西方的瓷、絲、布、茶等物,養活了多少我大明的茶戶匠戶。”


    “已經有許多人圍繞著這條商路維生。商路若是有失,影響的,便是我大明數以萬計的百姓。”


    “嗯。”朱標點了點頭,“此事關係甚大,自不能等閑處置。”


    “為兄回頭和內閣諸公商議一番,看看如何處置為好……先著人將董吉擒入詔獄罷。”


    “其他人是何罪名,還需進一步審問。但董吉蓄意欺瞞於你,無論如何,已經有不赦之罪。”


    朱肅皺了皺眉,本想說這有什麽好商議的,但又想了一想,終究還是沒有多言。


    他隻是一個親王,任性妄為,大不了被說是囂張跋扈……但朱標是監國太子,確實需要審慎行事。


    更遑論……父皇又出了這樣的狀況,由不得朱標不小心謹慎。


    兄弟二人又在老朱的寢殿裏陪了一會,朱標終究國事繁忙,囑咐了二虎幾句,便帶著朱肅一同離開了。朱肅來到宮門外,王府的馬車已在門口等候許久,狄猛見朱肅出來,趕忙帶著王府親衛迎上,道:“殿下,陛下可有旨意?”


    “方才,末將見朝臣出宮時,皆議論紛紛……可是朝會中出現了什麽變故?”


    “父皇偶感風寒,今日並沒有上朝。”朱肅道。“錦衣衛那邊如何?可抓到了董吉麽?”


    “嗯,方才已有消息傳來,董吉已被錦衣緹騎擒入詔獄了。”狄猛點了點頭。隨即又問朱肅道:“殿下,然後呢?莫非不去捉那朱富?”


    “……此事我已告知了太子大哥,想來,大哥自然會有所決斷。”朱肅道。“回頭,將那朱俊玉送往大理寺。之後便讓我們的人回來吧。”


    “莫非我等就不插手了?”狄猛愣了一愣。


    “該做的都已做了,為何要去插手?”朱肅聳了聳肩。南洋海盜的事、阿比蓋爾的死因都已經和朱標說的明明白白、以及董吉、朱俊玉二人都已經抓獲了,這事基本是已經可算作水落石出,隻要稍微順藤摸瓜,就能將那些魑魅魍魎全都給揪出來……既然如此,還有什麽插手的必要?


    說白了。自己其實也隻是個親王,去管這事,本來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將這事交接給大哥朱標,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自己也樂得清閑。


    “走,回府。”朱肅道。既然有朱標這個高個兒的頂著,他也就將董吉和朱富的事全拋在腦後。現下裏,他倒是更加擔心老朱身體康健的事宜,準備回府之後好生合計合計,後世有沒有什麽適合老人溫養的強身之法,等老朱病愈之後,好改善改善他早年間落下的毛病。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不說朱肅回到周王府中如何總結強身之法,先說太子朱標離了老朱寢殿之後,便直接趕往了內閣官署。官署之中,早有許多官員正蜂擁與此。一眾人等議論紛紛,無人有心思處理事務,麵上皆有濃濃的憂慮之色。


    洪武皇帝禦宇近三十年,毫無疑問是大明朝唯一的主心骨,其高大威嚴的形象早已深入群臣之心,根本沒有人想到威武的洪武皇帝會病倒。這一次突如其來的朝會取消,使得群臣多多少少都亂了手腳。


    “太子殿下來了!”門外,一名內閣吏員看見了朱標的身影,眼睛一亮,趕忙大聲的招呼起來。眾臣聽到聲音,不約而同都湧了出來,將朱標圍在中間。


    “太子殿下,今早朝會取消究竟是為何?陛下可有明示?”


    “太子殿下,如今朝中議論紛紛,各色流言甚囂塵上……該當立刻想法子安定人心才是。”


    “太子殿下,宮中可是發生了什麽異狀?我等身為臣子,當為陛下分憂,何以將我等瞞在鼓中……”


    眾臣你一言,我一語,都是對今早朝會突然取消的猜測。朱標抬起手向下壓了壓,溫和笑道:“諸公不必憂心,宮中無礙,父皇亦是無礙。”


    “不過是因為父皇昨日裏思念母後,前往孝陵祭拜後,夜裏回宮時偶感風寒,乃至不良於行。”


    “戴院正已為父皇診治,言父皇需要靜養,不宜過多操勞。為父皇龍體計,故而便取消了朝會。”


    朱標說完,群臣有人麵露恍然,有人卻是目光閃動。不過,倒是人人都打聽起老朱的狀況來。朱標臉上始終帶著溫和的笑,道:“諸公不必憂心。”


    “孤亦多次向戴院正求詢,戴院正也斷言了,隻是尋常風寒小疾,絕無大礙。”


    “之所以對諸公明言,也是為了斷絕流言,給危言聳聽之小人以亂政之機。”


    “父皇身體雖素來康健,但偶感風寒,也屬平常,實在沒有什麽好大驚小怪。諸公還請各歸其位,各司其職。莫要怠於流言,誤了正事。”


    “否則惹得父皇日後大發雷霆,孤亦幫不了諸位了。”


    聽朱標這麽說,又見朱標麵上確實並無悲愴凝重之色,眾人也就相信了朱標所言。身為內閣閣臣之一的道同高聲道:“既如此,諸位同僚且散了罷!”


    “當以國事為重。陛下微恙,我等當處理好國事,使得陛下能好生將養身體。更不應該使陛下在病中,還為我等動怒才是。”


    眾臣紛紛頷首,朱標的“開誠布公”,使得他們紛紛放下了心中的猜測和疑慮。


    眾人紛紛回到自己的崗位中,一些不屬於內閣的大臣們,也紛紛向朱標告辭,返回自己的衙門。方才紛亂的內閣很快又變得如日常那般井井有條……這些大臣們,無論方才心裏有怎樣的想法,而今也隻能全都收了起來,把心思複又放到繁重的國家事務中去。


    朱標也坐上了自己的主座,而後如往常那般抬抬手,示意內閣中的吏員將今日需要查看的奏疏取來。等小吏取來了奏疏,朱標忽然想到了什麽,道:“對了,方才,五弟和本王說了一件事,諸位且一同參詳參詳。”


    說罷,將朱肅所言董吉、朱俊玉,以及阿比蓋爾之死與南洋海賊的事,轉述給了內閣諸臣工。


    “這……竟然還有此事?”道同為人剛正,嫉惡如仇,聞言第一個濃眉倒豎,拍案道:“區區商賈,竟敢如此跋扈!太子殿下,臣以為,此案決不能輕易了結,當追究到底,根除……”還未說完,聲音忽然一頓。


    道同有些訝異的看著身旁的同僚範顯祖,方才,正是這位同僚,在桌案下忽然拽了一下他的衣擺,打斷了他說的話……範顯祖給道同使了個意味深長的眼色,而後站起身對朱標抱拳道:“殿下,臣以為,此事,還是該從長計議,莫要牽連過甚為好。”


    “嗯?”朱標微覺訝異。“以範卿之見,應當如何?”


    “太子殿下。那阿比蓋爾被人滅口而死,不過隻是周王殿下一己之妄測。從近些年海上稅銀之數量來看,往來海商稅銀並無短少,也無人來報發現了海寇事宜。”


    “因一番人一麵之詞,便硬指我大明有人暗通海寇,這豈非指鹿為馬?”


    朱標有些不快。在他心裏,其實也是傾向於如朱肅所言,將這些魑魅魍魎揪出來一並拔除,免得他們危害大明社稷的。於是便問道:“可若隻是尋常凶案,董吉又為何要欺瞞五弟?朱俊玉又為何會出現在那處?”


    “其間定有內情。莫非你是要孤不聞不問麽?”


    “太子殿下。”範顯祖不卑不亢,向朱標躬身說道:“其間自是有所內情,隻是,即便真如周王殿下猜測,那夥南洋海盜,與我大明也無太大害處啊。”


    “他們終究是出身於我大明,且又劫掠的是番人商船,與我大明而言又有何相幹?三佛齊距離我大明何止千裏萬裏,即便我朝廷追究此事,費盡心思剿滅了這夥海寇……安知之後,會不會又有其他海寇,占據那一處海上的關竅之地?”


    “若到時新來的海寇更為凶惡,不止劫掠番人,連我大明商船也一並劫掠……那豈不是還不如現下?難道為了這區區海寇,不惜代價在三佛齊處駐紮水師麽?”


    朱標皺起眉頭,陷入沉思。這範顯祖所言,倒是也沒錯……三佛齊之地實在是太遠了,大明先前已經滅了陳祖義,這就又蹦出一夥海寇來……若是再將這夥人滅了,安知日後會不會又蹦出一夥其他的海寇?


    即便朱肅猜測沒錯,至少,這一夥海寇,還控製在大明人的手上,且也沒對大明的商賈動過手……雖說大明或許損失了一些番商的賦稅,但如今大明府庫充盈,即便又損失其實也不會占比太多。


    而若是要下定決心,肅清海路……那花費可就高的多了。很有可能會得不償失。


    “況且,”範顯祖見朱標意動,便繼續趁熱打鐵道:“那朱俊玉之父朱富,與陛下亦屬遠親。”


    “陛下平日裏最重親眷,若是處置朱富,多少也要教陛下傷卻心神。”


    “陛下如今龍體微恙……臣以為,還是讓陛下先好生將養身體為好。”


    這句話成為了壓倒朱標的最後一根稻草,在現在的他眼裏,可沒有什麽比讓老朱安心養好身體更為重要。權衡之下,朱標讚同了範顯祖所言:“嗯,既如此,先著大理寺,徹查那番人阿比蓋爾身亡之事。”


    “其餘事項,先不予追查。”


    “殿下英明。”範顯祖拜道。


    ……


    “……範公,你方才為何要攔住我!”中午休憩之時,道同將範顯祖叫到了自己的值房之內,沉著臉質問他道。


    “法不容情,朱富若當真暗通海寇,安有容忍之理。縱容此賊在這京中,還不知日後會壞了哪些大事!”


    “國中有此國賊,公卻不允我直言,這究竟是何道理?”


    “唉……”麵對麵色忿怒的道同,範顯祖卻是麵無愧色,道:“你啊,就是這麽一副急脾氣。”


    “我知你嫉惡如仇,可縱如此,身居這內閣之中,又豈能不分輕重?”


    “處置朱家,非要以內通海寇之名嗎?那會引起多大的風浪?我等身為內閣閣臣,安能不未雨綢繆?”


    “風浪?”道同一怔,道:“若是範公方才對太子殿下所說,我自然知曉。”


    “隻是,予以為,即便是如此,亦不能姑息養奸,不然朝廷法度何在?豈能因為海途偏遠,就坐視賊人胡作非為……”


    “我不是指這個。”範顯祖卻是打斷了道同的話。道同怔了怔,有些不解:“不是這個,那又是為何?”


    範顯祖神秘兮兮的看了看門外,確定了值房外沒有他人,這才對道同說道:“你即便是再剛直,也當為我大明國本想想……”


    “國本?”道同又是一怔。“當今陛下龍體康健……啊!”


    “陛下龍體而今看來,雖還康健,但日後如何,誰又能得知?”範顯祖意味深長的道。“畢竟,陛下年事漸高……便如今日一般,突然倒下,也絕非不可能之事。”


    “可這又與國本有何幹係?”道同不解道。“太子殿下監國近十載,朝中上下,盡知太子之能,陛下亦無換太子之心,我大明國本穩如泰山……”


    “當真穩如泰山嗎?”範顯祖搖頭道。“我看,也不盡然。”


    “周王殿下締造新學,楊士奇、夏原吉,諸多年輕一脈官員,盡為周王門生。茹太素,宋濂……一眾大儒亦與周王殿下相交匪淺。”


    “更遑論武勳之中,藍玉、李文忠、李景隆,俱曾與周王殿下並肩作戰,軍中士卒,亦敬服周王殿下之名。”


    “甚至於秦、晉、燕三王,亦與周王殿下相交莫逆,魏公徐家,乃是周王殿下妻家,瀛洲、鳳鳴洲,全由周王殿下收複。”


    “若是周王殿下有心帝位,太子殿下,當真能穩坐國本之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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