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來了,璀璨金光中,獵獵風起,夾雜著灰白的灰燼。


    無人起身,無人言語。


    頭頂之上,太陽正靜默地照耀著世間萬物,祂將光芒灑在大地之上,平等而公正。


    安格爾泰呼吸著,他感受著自己的四肢,他感受著風中那焦臭的空氣,時間被拉地很長,最後,他緩緩地站了起來。


    他是第一個起身的懷言者,動力甲吱呀作響。


    安格爾泰茫然地環顧四周,他看見蒼涼蠻荒的大地,他看見餘燼已熄的完美之城,他看見廣袤透徹的天空,他看見灰燼,他看見殘骸……他看見,他們在這裏,這裏不存在其他。


    他扭頭,他看見他們的父親,一動不動,他看見那兩支筆直的矛,那上麵的獵犬呲牙怒目,警告著擅自上前的凡人。


    安格爾泰開始行走,他走向他們的父親,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安格爾泰緩慢地拖著自己的腳步,沙土在他的腳下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是人們熟睡時棉被發出的輕微摩擦聲。


    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他們如夢初醒。


    隨著安格爾泰的行走,第三十四連的連長索爾也站起來了,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他們站起身,茫然地感受著自身。


    越來越多的人起身,他們的灰甲在太陽的照耀下閃閃發光,像是粼粼的灰色海洋。


    最終,安格爾泰走到了隊列的最前麵,那最後跪著的三個人身後,他看見他厭棄的科爾法倫身下攤著大片大片的血跡和碎肉,手臂無力地垂在長矛的兩側。


    他看見艾瑞巴斯——難以置信,一個軍團裏最受人敬重的首席牧師會是……會是一個邪教徒,那些汙言穢語從他的嘴中吐出,就像是他吐出的,已經被曬幹的髒器碎片一樣令人嫌惡。


    艾瑞巴斯的頭揚地很高,屍體那凸出幹癟的眼睛正直視著太陽,像是死魚的眼睛那樣,卻遠比死魚更加空洞,這隻是一具空殼,屍體的內裏,某種靈魂一樣的東西消失了。


    安格爾泰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他突兀地意識到自己正站在……那個存在曾經停留過的位置,麵對著跪者——站在跪下之人的背後,這是一種……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


    當祂走過萬千下跪之人,祂在想什麽?


    ……掌管著一切的……


    但這種念頭轉瞬就被安格爾泰驅逐了,他不應對原體不敬,他快走兩步,走到珞珈的身側。


    安格爾泰張了張嘴,他注視著奧瑞利安,他的父親,珞珈神情恍惚,血淚幹涸的痕跡自他的臉頰兩側滑落,他就像是一尊活著的雕塑,無思無想。


    “……吾父?”


    這尊雕塑微微地動了動,安格爾泰看出原體的意思,他向前伸手,攙原體起身。


    珞珈站起來了,原體並不說什麽,也不流露出什麽,他隻是扭頭,珞珈先看向了自己身後右側的科爾法倫——屍體低垂著頭顱,贖罪般地被釘在原地。


    科爾法倫,他曾經的養父,死前的最後幾個小時,他一直在呼喚珞珈的名字。


    珞珈的唇顫了顫,他的眼中早已幹涸地沒有一絲液體了,最終他什麽都沒有說。


    然後他看向艾瑞巴斯……在視線接觸到艾瑞巴斯的那一刻,珞珈的視線仿佛被炭烤的刑具猛地刺了一下,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具因為掙紮已經扭曲到不成人樣的屍體,耳邊回響起那黑暗中的嘶吼。


    這讓他想起了黑暗,原體短暫地瑟縮了一下,他的思緒和肉體之間的接觸太生澀了,他思想上的瑟縮並未讓他的肉體做出什麽反應。


    荒涼的廢墟之上,兩具屍體被穿刺著釘在原地,成為永久的標誌。


    不……


    珞珈艱難地張開嘴,幹裂的嘴唇撕裂開,流出絲絲鮮血。


    不……他需要……需要……


    【帶走它們。】


    珞珈說。


    這讓原體的目光終於移向他身邊的懷言者了,安格爾泰……原體生澀的腦中突然冒出了他的名字。


    他的子嗣乖順地執行了他的命令,帶著一種難以察覺的小心翼翼——他在害怕,他在害怕珞珈嗎?


    珞珈的眼從來沒有合上過一次,他大睜著眼,血絲幾乎要遮蓋了那金色的雙眸,那裏麵倒映出安格爾泰拔出黑色長矛的場景。


    在大腦皮層發癢的幾聲嗤嗤響動後,粘連著血肉的長杆被拔出,艾瑞巴斯的屍體緩緩地,緩緩地倒在了地上,血肉從那裏麵流出來,伴隨著驚人的惡臭。


    安格爾泰有些無措地握著那長矛,他的子嗣回過頭,像是在詢問珞珈下一步該做什麽。


    珞珈的嘴角抽搐出一絲微笑,他雙目之下的血痕越發醒目了起來。


    “我們……我們需要懺悔。”


    ——————————————


    “唔,”


    哈迪斯正用兩個指頭捏著一片馬庫拉格特產糕點,他嘴裏顯然還塞著幾片,他努力把嘴裏的咽下去,然後開口,


    “他們拔出來那兩柄黑矛了,我們不下去看看嗎,或者至少再交待懷言者幾句?”


    鑒於此刻,完美之城還在燃燒,懷言者們悲憤欲絕,極限戰士則走入了迷茫的邊緣,而全局的知情人——他跟帝皇正坐在這個小屋子裏休息,吃著馬庫拉格特產,哈迪斯總有種不真實感……


    但管他呢,帝皇都坐在這裏休息了,他哈迪斯還能做什麽?


    他看向帝皇,帝皇正端坐著,手捧一杯花紋精美,鍍著金邊的茶杯,他在品茶,但哈迪斯總感覺他品了半天,那水位也沒下降多少。


    帝皇平淡地看了哈迪斯一眼,又喝了一口茶,


    “珞珈無需再點撥,作為原體,我的子嗣,他自會悔悟。”


    哈迪斯露出了“我怎麽這麽不信”的表情。


    “我還是建議你多說幾句——或者至少確認了他精神狀態穩定了,再離開他。”


    “我已經選擇了我的傳聲者,那位女士不會令我們失望的,哈迪斯,你太多疑了。”


    哈迪斯現在臉上的表情可以稱的上是悲憤了,他多疑?是個人都會更謹慎一些吧?倒不如說是帝皇太自信了吧?哈迪斯垂下拿著點心的手,開口反駁,


    “尼歐斯,你或許太自——”


    “你該習慣他的說話方式,哈迪斯,他本意並非如此。”


    這個小房間的門被推開,一臉疲憊的馬卡多大步走了進來,哈迪斯默默收起了自己的黑域,順便往自己正坐著的大沙發的一旁移了移。


    馬卡多瞥了他一眼,哈迪斯懷疑馬卡多要損他,但老者最終什麽也沒說,他隻是跳起來坐在了長端沙發的另一端。


    事實證明,基利曼用來招待客人的家具還是相當舒適的。


    帝皇開口,


    “基利曼如何,馬卡多?”


    馬卡多深邃的眼望向帝皇,


    “我堅持你需要跟他談談,他陷入了迷茫,吾主,他在努力將自己從迷茫的泥沼中拔出來——我認為這時有人拉他一把,會讓這件事變得更加輕鬆。”


    帝皇沉默了,哈迪斯順便給馬卡多塞了杯茶,然後繼續吃點心看戲,一晚上的警戒怪累人的,哈迪斯一直在聆聽亞空間的異響,隨時準備著暴起。


    “我認為你足以勸慰他,馬卡多。”


    帝皇緩緩地說,但馬卡多端著茶搖了搖頭,


    “我的身份限製著我更進一步,有些話隻能由你來講,吾主。”


    帝皇的視線落到了哈迪斯身上,


    “那他呢?”


    馬卡多猛地拍了一下沙發的扶手,發出砰的一聲悶響,他身旁的哈迪斯嚇了一跳。


    “您不能這樣,吾主,哈迪斯雖然能言善辯,油嘴滑舌,但現在我們應該謹慎對待他的身份——不光說基利曼能否聽進去哈迪斯的勸誡,現在的哈迪斯,哪怕是站在基利曼麵前,都需要讓他花費時間和腦力去思考消化這件事!”


    馬卡多的聲音重新軟化了,


    “基利曼本質是極好的,但他有時總想的太多……他是個合格的政客,但現實往往無法容納太過理性的人……這個世界本就不理性,吾主,您需要再次思考這件事。”


    帝皇頓了頓,他依舊看向哈迪斯,


    “我倒是覺得哈迪斯很適合……讓我們來做個小遊戲,哈迪斯,把我的小指骨給我。”


    哈迪斯無語地擦了擦手,他從脖子中掏出項鏈,遞給帝皇,


    “我提議,下次如果馬卡多再罵我,至少要避開我。”


    “我亦希望你不再口出驚人,哈迪斯。”


    馬卡多冷笑著說道,哈迪斯立刻張嘴反駁,


    “我說什麽了?我很少開口的,而且說的都是事實——”


    “不如馬庫拉格?”


    哈迪斯猛地卡住了,然後什麽我那是實話,你就說對不對吧,老頭子你欺人太甚之類的話語從他嘴中冒出。


    雖然哈迪斯仍沒有習慣了帝皇的語法,但馬卡多和帝皇已經習慣了他的了……可能是因為他說的多的緣故吧,帝皇默默地從電線上拆下那根小指骨,然後將它擺在三人麵前的茶幾上。


    “指尖指到誰,誰就去開導基利曼。”


    馬卡多發出了一聲巨大的歎息,老者無奈地拍了下自己的腿,


    “你總是這樣,吾主,你不能——”


    帝皇眨了眨眼,眼中難得露出了一絲笑意,他看向哈迪斯,


    “這個主意,你覺得怎麽樣,哈迪斯?”


    哈迪斯張了張嘴,啊?這麽隨便的嗎?


    他看了一眼馬卡多,馬卡多顯然無語閉麥了,哈迪斯頓了頓……


    “可以——但讓我來轉。”


    “好。”


    帝皇爽快地讓了出來,


    “二對一,馬卡多,你輸了。”


    他看向馬卡多,而馬卡多的眼神似乎快要把哈迪斯掐死了,他一直認為哈迪斯是理智的代表,他為何此刻又如此胡來?他不該跟馬卡多一起規勸帝皇嗎?他難道不知道這種遊戲都會是帝皇勝利嗎——那個家夥有靈能。


    有靈能的家夥現在正躊躇滿誌地端著茶品,


    但哈迪斯像是感受不到馬卡多怨恨的目光一樣,他此刻正專心看著那節小指骨,手放在那上麵,


    “三,二,一——開始。”


    指骨在茶幾上旋轉了起來,帝皇嘴角的微笑難以察覺地向下墜了墜,但他依舊是勝券在握的樣子。


    而馬卡多一言不發,表情嚴肅地望著帝皇,他身邊開始出現劈啪的靈能小閃電,冰霜迅速爬上茶杯中的水麵。


    而哈迪斯看起來對此一無所知,依舊緊張期待地看向那節正在旋轉的小指骨,它的速度開始減慢了。


    “馬卡多,”


    哈迪斯突然開口,


    “下次不準在我麵前辱罵我,不然我就不幫你了。”


    馬卡多一愣,他瞬間明白了哈迪斯的意思,老者咬牙切齒地哼了一聲以表同意——下一刻,那股他熟悉又作嘔的感覺籠罩在這裏了。


    帝皇嘴角的微笑徹底消失了,隱隱的金光瞬間亮起,時間不多了,他準備——


    馬卡多周身的靈能瞬間暴起,直直摁住帝皇向前探去的靈能。


    他看向馬卡多,馬卡多嘴角此刻正露出一抹嘲諷的笑,


    帝皇直接抹開馬卡多的靈能,他迅速向前探去——


    “尼歐斯,是你。”


    指骨已經停下了,正筆直地指著帝皇,哈迪斯像是什麽都不知情一樣,笑嗬嗬地指著那節指骨,看向帝皇。


    帝皇的嘴角扯了扯,最後他什麽都沒說,他猛地在茶幾上放下茶杯,然後起身離開。


    哈迪斯和馬卡多扭頭目送他的離開。


    在帝皇走後,馬卡多虛弱地長歎了一口氣,


    “你怎麽做到的,哈迪斯?你的黑域隻是截斷靈能,無法做到靈能能做到的事吧?不要告訴我你在純賭運氣。”


    哈迪斯慢悠悠地纏好自己的項鏈,然後帶上它。


    “我可是一等一的鑄造大師,馬卡多。”


    哈迪斯從點心盒裏撿起一塊點心,


    “給我物體的形狀,質量,平麵的摩擦係數,風速——我就能算出我該怎麽玩,這是科學,馬卡多。”


    “這是科學,你們兩個靈能老千。”


    馬卡多感覺自己的肝又開始被氣得直抽抽了,但哈迪斯……馬卡多還是一如既往地無法反駁哈迪斯。


    最後,他隻能看著哈迪斯快速地消耗馬庫拉格的點心,自己卻說不出任何一句反駁的話語。


    4k字,今天無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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