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拉斐爾墓園。


    淡淡的霧氣環繞在林立的碑石間,讓遠處的景象變得模糊不清,使行走在這裏的人們,隻能注視著眼前的傷痛。雖然天空沒有落雨,但是參加葬禮的人,眼底總有揮不去的愁雲,他們的黑衣從霧裏望去就仿佛剪影,被貼在下葬者一生的終幕劇上。


    倫納德、鄧恩、班森和弗萊扛著棺材,將它安置在新挖掘的墓坑裏。鄧恩的身體並沒有完全複原,有種怪異的非凡力量殘留在他身上,使得他的恢複異常緩慢。


    但他還是堅持作為抬棺的一人而來,戴莉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憂傷地望著鄧恩,他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捂上嘴無聲地咳嗽了兩下。


    牧師的悼言和各自的祈禱,對於埋在六尺之下的朋友或者家人來說,就仿佛在隔著玻璃去澆一株枯死的花。


    梅麗莎半蹲到開始被填埋的墓坑旁,將克萊恩身上常隨身攜帶的銅哨和斷裂的流蘇繩結都扔了進去,她不知道這些東西對克萊恩來說有什麽意義,也永遠無法從哥哥那裏得知了。


    倫納德又一次咬緊了牙,他越發篤定了加入“紅手套”的決定,掌握了扮演法,他一定能爬得更高、走得更遠,他必須要強大起來,給無辜犧牲的同事和其他被波及者複仇。


    梅麗莎在得知克萊恩的死訊後,就這樣繃緊了自己,她不哭也不鬧,隻是沉默著幫助班森準備一切後續事項。


    將自己那個令人擔心、溫柔又努力的書呆子二哥,送進能讓逝者永眠的墓地。


    墓坑被填平了。


    梅麗莎的好友賽琳娜和伊麗莎白正站在她身邊,伊麗莎白輕輕將頭在梅麗莎耳側靠了靠,她的臉上滿是淚水,帶著嬰兒肥的臉龐都顯得極憔悴。


    鄧恩掃過在場所有人的表情,然後他輕輕閉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在戴莉小聲詢問他的時候,鄧恩隻是沉默著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三行字刻在克萊恩·莫雷蒂的黑白照片和生卒日期下方,濃縮著深刻思念他的那些人們,最苦澀的心:


    “最好的哥哥;


    最好的弟弟;


    最好的同事。”


    大部分參加葬禮的人都麵容沉重,少部分人的臉上掛著淚痕,有的人小聲地安慰著梅麗莎和班森,這對兄妹麻木地點著頭,無聲地回應著這些安慰的空洞語言。


    鄧恩的臉色陰沉到陽光都落不進他深邃的眼底,他始終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他本以為自己已經為拯救廷根付出生命的代價,卻沒想到有人硬生生將他從死亡手裏奪了回來。


    廷根沒有毀滅,但有的人永遠離開了他們。


    羅珊前幾天已經痛哭過好幾次了,今天她又開始掉眼淚,紅腫的眼睛隻剩下了兩條縫隙。西迦遞給她一條手帕,羅珊的淚水卻越掉越多。


    但廷根不能沒有值夜者們,他們還要盡快趕回去黑荊棘安保公司,在與警方的協調下,他們暫時租用了隔壁的樓房,等待原來那棟房屋修繕完畢再搬回去。


    倫納德的腳步在走過幾個墓碑後又停下了,他靜靜凝望著另一個名字。


    那是一座拱形的石碑,上麵沒有沉眠之人的照片,隻刻著一個蝴蝶結般的符號,下方的名字沒有姓,生日那天也隻是個問號,與簡潔的信息相反,下麵的墓誌銘卻相當長:


    “四大勺黃油,半杯可可粉,兩個雞蛋,


    半杯白糖,三分之二杯麵粉,鮮奶油半碗,


    用力攪拌直到均勻,大烤爐高溫悶三十分鍾,


    撒上白糖霜、碎堅果或美味的冰淇淋。”


    倫納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難看的笑容。


    鄧恩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也忍不住停下了腳步,望著這幾行奇怪到極點的墓誌銘,墓碑上幾乎都要塞不下了,所有的刻字不得不擠擠挨挨貼在一起。


    旁邊的戴莉好奇地將目光投過來。


    一道食譜當然與沉寂的墓地格格不入,這也讓戴莉露出一個悲傷的笑容:“我好像知道為什麽羅珊和你們會這麽看重這個女孩子了。”


    “她也是廷根值夜者的一份子,”倫納德輕聲說道,像是生怕驚醒了墓園下方埋葬的眾生,“我很高興能認識她,我會記住她的名字。”


    總有一天,我會替她,替克萊恩,去找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複仇!


    倫納德腦海中的老者深深歎了口氣,歎息裏麵藏著倫納德無法理解的複雜情緒。


    鄧恩不知道該如何接倫納德的話,他知道一周內,有關這場事故的悲傷還會一直持續,但等到兩周、三周之後……他們還會記得艾絲特嗎?


    塞西瑪執事在艾絲特下葬的當天,就帶走了廷根值夜者小隊裏跟她相關的一切“書麵記錄”,包括艾絲特曾經寫過的筆記、看過的書、編織用的彩色細繩和她那間房間裏所有的物品。


    陪著艾絲特下葬的,隻有另外一枚銀質黑夜聖徽,她穿著最簡樸的麻布裙,如果不是額頭上可以透過去看到棺木底部的洞穿傷,艾絲特看上去就像是因為虛弱而沉睡。


    克萊恩還有一場葬禮,但聖堂對艾絲特草草下葬的指示,讓鄧恩滿心悲涼。隻是第二天,她蒼白的麵容就被蓋在棺木底下。


    在羅珊痛苦的嗚咽聲中,每個人都拿出了艾絲特贈予的那條編織手鏈或繩結,隻是按她送出時所說“充滿祝福”的線,統統都已經斷裂。


    鄧恩在克萊恩的葬禮後才發現,他甚至沒有能去通知的人——沒人需要知道艾絲特的死訊。她就這樣輕飄飄地被因斯·讚格威爾抹去,在挽留了自己的生命後,徹底離開了廷根的值夜者們。


    等到我們都忘了她,還會有誰來替她禱告、祭奠她的死亡?


    直到來拉斐爾墓園巡查的值夜者,都毫無波瀾地邁過艾絲特墓碑的那天,她留存給我們最後的記憶也消失……


    “鄧恩,我們該走了。”戴莉的聲音輕輕響起,她悲傷地望著墓碑上那個“不曾認識”的名字,總覺得有些熟悉。


    “嗯。”鄧恩大步往離開墓園的方向走去。


    倫納德又掃了眼艾絲特的墓碑,努力回憶著她的音容笑貌,將今天對兩個亡者的誓言刻在心底。


    一隻黑色的烏鴉在天空上盤旋了許久,直到墓園裏參加葬禮的所有人都離開,它才飛下來收攏翅膀,落在這塊嶄新的碑石前麵。


    它對著那則好笑的食譜墓誌銘久久沒發出聲音。


    很快,這隻烏鴉又一次張開翅膀,沙啞的鳴叫聲往東麵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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