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艾絲特不解的是,踏進房間的最開始,她就被鏡子映照過,但是裏麵沒有倒映出雲雀的身影。


    聽到利奧馬斯特提起“影子”的話,她才想起看眼自己的腳下。


    結果也不出她所料,雖然身邊籠罩著光環,但是她自身並沒有影子,雲雀的爪子底下是空的。


    “利奧馬斯特,冷靜下來。”艾絲特這樣說道,甚至多釋放了兩個圓環掛在身邊,讓更多光亮落在利奧馬斯特的身上。


    嗡鳴聲不斷響起,利奧馬斯特眼裏的恐懼被驅散,他恍惚而狂熱地望著雲雀:“我該怎麽做?”


    艾絲特並不放心帶著他在身邊,利奧馬斯特的精神看上去已經處在崩潰邊緣,她不希望給他過多刺激,也擔心在他身邊扭曲夢境的話,會導致利奧馬斯特從夢中醒來。


    “我會去探查那黑騎士的情況,若你畏懼,便保護好自己。”


    利奧馬斯特深深垂下頭,一言不發,他替雲雀在門邊推開一道小縫。


    在艾絲特飛出去後,利奧馬斯特又緊緊關上了木門。


    艾絲特在大廳裏盤旋了一圈,她很快便捕捉到遠在牢房深處的腳步聲,還有硬物與牢門相撞時傳來的陣陣響動。


    利奧馬斯特所畏懼的那個“惡魔”,仍然鍥而不舍地在到處尋找他,艾絲特不確認是不是她的好運又上線,才會讓對方這段時間一直停留在牢房區域,沒有重新跑到這邊的儲藏室。


    這個艾絲特跟利奧馬斯特留下了初步交流的時間,為之後的溝通打下了良性基礎。


    如果艾絲特能在這件事上提供某種幫助,那麽之後艾絲特提出帶她離開的要求,就會顯得順理成章。


    雲雀揮動翅膀,往傳來聲音的方向飛去。


    但是沒過幾秒,艾絲特周圍的場景忽然動蕩起來,水波般的紋路不斷擴散,直到一處光芒的漩渦從她體內綻放,黑色門扉的虛影浮現,將雲雀整個吞噬在內——


    利奧馬斯特的夢醒了。


    ——


    克萊恩從夢裏睜開了眼睛。


    溫暖的陽光透過緊閉的窗戶,落在船艙裏,房間裏沒有任何變化。


    他一邊回顧先前的兩次夢境,猜測利奧馬斯特所在的位置,一邊從床上爬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衣著。


    然後克萊恩疑惑地望向書桌的方向。


    房間裏太安靜了,艾絲特居然沒就那段夢境發問?她的好奇心什麽時候被關進籠子了?


    克萊恩在心裏笑著搖頭,然後走向桌邊,用指節扣出兩下敲擊聲:“該起床了。”


    雲雀仍然沒有動靜。


    克萊恩試著戳了兩下露在外麵的羽簇,但是沒有反應,他的靈性直覺沒有預警,也對,一直沉睡的艾絲特並不會造成什麽危險,但是她的情況讓克萊恩感到不對勁。


    他拿出硬幣,默念七次“艾絲特仍然在夢境世界中”,將它彈向空中。


    被拋起的硬幣打著轉,形成不斷顛覆自身的圓環,克萊恩的視線隨著它高高拋起又下落,卻沒有獲得任何直接的畫麵啟示。


    硬幣落在他手上,給出了正麵,答案隻有一個簡單的“是”。


    艾絲特被困在夢境裏了……


    克萊恩心有不安,將看上去安靜沉浸在睡夢中的雲雀重新安置在籠子中,上了鎖,這才快步走出房門,他要去詢問嘉德麗雅在正午的時候睡著是否有危險。


    但是一走出門沒幾步,克萊恩就遇到了那位自來熟的“最強獵人”:“嘿,格爾曼,你夢中去哪了?我竟然沒看到你。”


    “為什麽要被你看到?”克萊恩這樣的反問並不友好,但他現在的心情和格爾曼的人設非常貼合,實在友好不起來。


    聽到安德森說“離開夢境時”與“再次進入時”位置相同,克萊恩心裏又皺了皺眉,但他沒有表現出來,隻是淡漠地敷衍過去這個話題。


    接著,安德森又提到他聽到了深處有開門的聲音與腳步聲,卻沒人走出,克萊恩在思念急轉間,迅速想起之前曾經窺視過自己的視線。


    克萊恩沒有跟安德森攀談太久,而是前往了船長室。


    最後從“星之上將”那裏得到的答案讓克萊恩鬆了口氣,正午是可以睡覺的,之後他又問了一句:“如果一直沉睡在夢裏會怎樣?”


    嘉德麗雅愣了下:“說實話,我並不清楚……是那隻雲雀嗎?我也不太清楚動物的夢境是否會跟人有區別,或許它會受到這片海域更強的影響。”


    克萊恩點點頭,卻沒有說什麽,不過看他這樣冷漠的態度,嘉德麗雅基本可以證實方才的猜測。


    “如果它一直沉睡的話,很難保證會發生什麽。作為一隻鳥,即使是非凡生物也不一定有多少自控力,換作一個人也會因為長期陷入夢境而迷惑,它可能會在夢境裏飛得太遠。”


    克萊恩沉聲“嗯”了一下,然後就走出了船長室。


    嘉德麗雅見他離開,才輕輕歎了口氣。


    希望格爾曼·斯帕羅不要因為擔心那隻鳥的狀況而過多逗留,這片海域太危險,在找到美人魚後“未來號”還是得盡快離開。


    如果到時候那隻雲雀還沒醒,嘉德麗雅也沒有什麽好辦法。


    ——


    利奧馬斯特醒過來後,艾絲特被卷入了另一場夢境。


    雲雀及時展開翅膀,回避了一頭栽倒在泥土裏的自由落體,艾絲特沒有飛得太高,而是在簡單掃過周圍的環境後,迅速在那隻沒有麵部的稻草人頭頂落腳。


    乍一看,這個夢境似乎非常平和,至少脫離了黑暗而逼仄的監牢,也沒有到處追殺人的黑甲騎士。


    澄黃色的麥田密密麻麻,麥稈被沉甸甸的畸形巨大穗子壓到彎下腰,似乎隨時都會被折斷,看上去即將迎來一場大豐收。


    金色無垠,放眼望去卻沒有田埂或者開辟出來供人行走的小路,附近沒有建築物,隻有遠處有幾座丘疹般的山包,上麵稀疏地插著黑色的細條。


    藍紫色的天空裏布滿細小水滴狀的雲團,十分古怪。


    天空中卷動著扭曲的漩渦,艾絲特抬頭看去的時候,那就隻是不斷遊移的線條。但是當她一移開視線,就能感覺到頭頂那些漩渦裏睜開了數不盡的眼睛。


    一顆顆眼珠在漩渦中瘋狂地轉動,液體從眼珠的表麵凝聚而落,但是在下墜後又直接變成雲朵,停滯在天空上。


    艾絲特收斂了身邊的光環,這裏的空間亮度足夠,她不需要一直分神去維持


    雲雀坐在稻草人的肩膀上,低頭觀察起下方的麥田。


    艾絲特總覺得那些過於龐大的麥穗很像是腫瘤,表皮凹凸不平仿佛隨時會爆裂開,每處麥粒外都長著帶倒刺的長須,參差不齊地雜亂豎起。


    或許我不該是雲雀,我該是烏鴉……可惜我討厭烏鴉。


    艾絲特這樣想著,抖動了兩下翅膀。她看到在山腳下有一處冒出炊煙的房屋,開始考慮是否要飛去那邊看看。


    就在這時,雲雀腳下沒有臉的稻草人忽然動了起來,它脖子處的縫線不斷繃斷,直到它能徹底扭過頭來。


    麥稈紮成的腦袋就這樣強行轉了九十度,麵部的細杆突然開始蠕動,兩顆拳頭大的紐扣從裏麵被擠出來,上麵連著幾根帶血的筋肉,將紐扣串在稻草人頭部深處。


    雲雀沒有動靜,就這樣直直地瞪著它。


    稻草人也沒有任何動作,但是艾絲特注意到他脖子上剛剛崩裂的線,正一點點回收紮起,重新把頭部縫緊。


    艾絲特真的很想問它一句:你瞅啥?


    不過把這話問出口之前,雲雀已經試探性地伸出了右爪,衝著稻草人的脖子簡單做了個抓握動作。


    出於好奇,加上某種受影響的惡作劇心態,促使艾絲特做出這樣的舉動。


    下一刻,艾絲特已經竭盡全力扇動翅膀向上飛起。


    雲雀的爪子裏緊握著一大團麻線,麻線的盡頭都是染血的麥芒,有的末端還掛著小塊的皮膚或者血肉碎片,不斷有紅色的血珠從上麵滲出,一滴滴落往金色的田野間。


    隨著這些絲線被艾絲特全部偷走,稻草人的脖子開始不受控製地晃動起來,它似乎在試圖抬頭,用紐扣眼睛去追尋那隻惡劣雲雀的身影。


    但這個動作並不適合稻草人失去縫線的脖子,它的頭往上仰起的時候,整個向後掉落下來,露出隱藏在內的活物——或者,就是這個夢境的主人。


    艾絲特俯瞰著下方的景象,她很艱難地從那塞滿瘤子般麥穗的內部,瞥見一張勉強保留著人類麵容的臉孔。


    但也僅限一張性別都難以分辨的臉皮,那個人的雙眼、鼻孔與嘴巴裏都被稻穗塞滿,麥芒的須尖不斷在皮膚上挑開血口,又蠕動著用麥稈將缺處縫補。


    那可憐人的血肉都成了養料,被迫以身體滋養著無窮盡的豐收,而充滿生命力的麥子又反過頭來,將生機重新灌注進這個活人的體內,使他或者她完全無法死去。


    雖然這隻是一場夢境,但也是現實的另一種寫照。


    夢境主人的遭遇恐怕不會好到哪裏去,被困在連死亡都變成奢求的窘境裏,不斷被外界的扭曲力量侵蝕。


    這人或許早就瘋了,甚至連意識都變得麻木,隻是在麥穗的簇擁下做著一場豐收的夢。


    艾絲特不得不鬆開爪子,因為那些麥芒正扭動著上翻,也想刺入雲雀的體內,讓她成為肥料的一部分。


    她又向下望去,隻是除了一點微不足道的悲憫,她並沒有辦法做什麽,那些麥穗甚至不會允許做夢的生命死去,如果艾絲特想下去幫助那人“解脫”,也隻會因為麥田的反噬而導致蘇醒。


    現實卻不會有什麽改變。


    雲雀發出一聲輕鳴,夢境忽然開始顫抖,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從艾絲特身上蕩起。


    她用掌控夢境的能力短暫影響了這裏的穩定性,由於夢境主人早就精神崩潰,艾絲特很輕易就能做到這點。


    然後雲雀再一次抬爪抓握,偷走自己與另一場夢境間的距離,盤旋著穿進漣漪間的黑色門扉虛影,飛往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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