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的一連幾個“為什麽”,其中悲愴和痛苦遠勝過於憤怒。


    在場的其他三位聽之無不為之動容。


    長庚雖然在出發前已經知道大概真相。但他不方便主動說。不到這樣的境地,長平斷然不會相信玄思道人的真麵目。


    也許這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吧。長庚心中無奈地一歎。


    玄思道人眼神複雜,表情痛苦中帶著淒切。


    “是啊!為什麽啊!為什麽!”


    他喃喃地說,眼神迷離。他感到大限將至。


    眼前長平漸漸變成了小師妹,瓜子臉,水靈靈的大眼睛,帶著嬌俏的笑意。


    “婉兒……”


    玄思道人激動地伸出手,渾身顫抖,兩行熱淚大顆大顆滾出。


    卻又在瞬間化成了一張男人的麵孔,他的師弟,也是婉兒的師弟,林息平。又變成猙獰的毛茸茸的猴子麵孔,對他怒目而視。


    “孽畜!孽畜!你怎麽還沒死?!我要殺了你!!!”


    玄思道人神情恍惚,慌慌張張地撿起地上的誅仙劍,朝他眼前出現的猴子麵孔幻影擲了出去。


    “師叔!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怎麽一回事!”


    眼見著玄思道人似乎著了魔,發了瘋。隨著他的掙紮,血直接往外噴,還有內髒從最大的那個傷口冒出來。長平死死地抱住了他。


    長平心裏很亂。明明三師叔深受重傷,臨死都想殺了他。他卻一點都感覺不到恨意。


    隻有恐懼,對真相的恐懼。


    他很想知道為什麽,卻又很害怕為什麽。


    他自欺欺人地想三師叔一定有苦衷吧。


    憑著直覺,“婉兒”這個名字似乎和他有著特別重要的聯係。


    聽到這個名字,他就不由自主地感到心痛萬分,淚流滿麵。


    長平死死抱住三師叔,不讓他再繼續掙紮。


    將三師叔的臉扶正,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想從中捕捉點什麽。


    “師叔,婉兒是誰?”


    長平喘著粗氣,心髒狂跳,感覺都要跳出喉嚨。


    “婉兒,婉兒……”


    玄思道人喃喃地低呼道。聲音裏滿是深情和繾綣。


    蒼白死灰的臉突然回光返照地出現了一片潮紅,猙獰憤怒的麵孔也轉為平和溫柔。


    他突然對著長平狡黠地一笑,“她是你娘……她……她是我的女人……”


    說完,狂嘔了幾大口鮮血,抽搐了兩下,頭一歪,手無力地垂落於身側,咽了氣。


    兩眼圓睜,臉上依然掛著一縷詭異的笑容。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怎麽一回事?!”


    玄思道人臨終前沒頭沒尾的幾句話,讓長平摸不著頭腦。


    卻感到沒由來得從頭冷到腳,感到沒由來的恐懼。


    原來他不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他的娘親叫婉兒。


    可如果婉兒是他娘,為何玄思道人不說自己是他爹。而說婉兒是自己的女人。


    難道……


    難道……


    所以三師叔要殺了自己?


    他曾經那樣渴望三師叔是他的親生父親,可此時又如此懼怕這是真的……


    他瘋狂地搖著三師叔的身體,搖著他的胳膊,拍打他的臉頰。隻想要一個答案。


    甚至俯下身去,往三師叔口中毫無吝惜地渡去真氣。


    一陣風來,有人來到他背後。點中他的重要穴位。他的渾身就僵直到無法動彈。


    “要殺要剮,隨你便!”


    長平不用轉身,就知道是大師兄長庚。


    他的身上有一種特殊的味道,像清晨青草上露珠的那種淡淡清新的香氣。


    “他已經死了。讓他走吧。”


    長庚的語氣中帶著悲憫。人死債消。是是非非,都已經結束了。


    “都是因為你!!!是你殺了三師叔!我要跟你拚了。”


    長平悲痛地怒吼,渾身失去了力氣,幾乎快要癱倒。


    “如果不是你們合夥要殺他,他也不會被逼出手!勸你們不要動手,你們偏偏不聽!”


    白芸憤憤不平地說。


    怎麽人族這麽不可理喻?!


    明明自己做壞事,想要害人奪寶,技不如人被反殺。怎麽還要怪好人出手太狠?


    什麽邏輯?害人還有理了?


    換個位置,如果他們碾壓長庚,難道會慈悲地放他一條生路?


    白芸簡單的兩句話恰好戳中了長平的痛處,讓他更加怒不可遏。


    “閉嘴!臭婊子!裝什麽聖母!騷狐狸精,你怕是早就跟他滾在一起爽快了吧?!想不想知道長庚怎麽奸了狐狸精,再殺了她們,摘取她們妖丹的?!”


    隨即一陣獰笑。“哈哈哈哈哈~”


    長平才不管長庚與白芸是偶遇還是早就相識,但他看得出長庚很在乎這隻小狐狸。


    他就是要讓長庚難受!體驗這種百口莫辯的滋味!


    三師叔死了。


    他的心仿佛也死了。


    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他與地上的三師叔。其他的人都不重要。


    長庚若是這個時候來殺了他,他也不會反抗。


    “你!你!你!”


    白芸聽到長平這番辱罵她是狐狸精的話。又急又氣,羞憤難當,都快要哭出來。


    一甩袖子,扭頭就往廟門那邊暴走。


    長平口中人族捉妖道士的暴行,她也聽好多族人說過。她的幾位哥哥還特意叮囑過她,讓她不要一個人私自下山。


    現在的壞人很多,還有專門針對初化為人形幼狐的超級變態。


    白芸相信,眼前這個尖嘴猴腮的家夥能做出那些惡毒事。


    可她不相信長庚是這樣的人。


    眼見小狐狸白芸被氣走。男女授受不親。長庚也不好拉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抹著眼淚跑開。


    “長平,你血口噴人!”


    長庚的臉白一陣紅一陣。卻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反駁長平粗鄙的謾罵,也沒法跟小狐狸解釋。


    顯然長平的這番話純屬泄憤,就是在故意激怒他,壓根沒打算跟他講道理。


    但這番話卻讓長庚猛然一醒。


    他與小狐狸之間,注定有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


    他是道士,她是妖。


    他們天然屬於對立陣營。


    長平所說的奸殺,固然是假。但殺妖和提煉妖丹,卻是事實。


    是啊,他曾經冷血地殺過許多的妖,甚至還有年幼的小妖。他們都是小狐狸的同類。得到了同行的強烈認可,普通民眾的感恩戴德,交口稱讚。絲毫沒覺得任何不妥。


    換位思考,若小狐狸殺了很多人族,吃了他們,吸取他們的精氣。哪怕吃的全是十惡不赦的壞人,他恐怕都無法接受。


    假若她殺了人族的幼兒,那更加是十惡不赦,人人誅之的惡妖。


    人族還真是一向雙標。


    長庚感到紮心的疼痛和悲哀。


    他忽然有些理解了長平的娘親當初的抉擇和其中的痛苦。


    “長平,你確定要知道答案嗎?真相……真相也許會讓人很難受。”


    長庚的話裏帶著同情和悲涼。


    也許很多事情,若是壓根沒法改變卻讓人痛苦。選擇一輩子不去知道,也是一種高端的智慧。


    比如出身這件事。


    就像剛剛紅衣女妖也在嚐試控製他心神時,給他看到了一個幻境,一個溫婉美麗的婦人將他遺棄在道門的山門外。


    瓊華門裏的弟子多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他一直以為自己也是。


    如果有一天,有個人問自己,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嗎?可能會讓人很痛苦那種。


    長庚他也不知道自己倒那個時候會如何選擇。


    也許相比真實的身份,他更怕知道母親選擇遺棄的原因。


    長平何嚐不是呢?


    他背對著長庚的身子一下變得僵直,拳頭握得緊緊的,感到頭腦一陣陣地眩暈。


    他也在問自己,到底要不要知道真相,萬一真的很殘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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