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剛剛傳來消息,親家老家昨晚沒了。”


    賈赦錯愕抬頭,手中的毛筆懸空,一滴墨水滴落,在紙上暈染開來,密密麻麻的一紙書信算是徹底的毀了。


    “哢嚓”一聲,賈赦手中的毛筆生生的折斷,然後重重的扔在桌子上,也不顧那濺起的墨汁汙了手背和衣衫,隻恨恨的拿起那書信,揉作一團,擲於腳下。


    安卉暗暗歎了一口氣,之前她沒阻止賈赦,不過是想著若是去了王熙鳳那個討人厭的,對她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可是,如今發生這樣的變故,她的計劃必是難以達成的。以賈璉的性格,就算真的惱了王熙鳳,也會因其喪父而心軟。到時候,別說是休妻了,隻怕他連句狠話都說不出來了。


    賈赦如此的反應,不消說,也是想明白了這個道理。


    上前一步,拿幹淨的帕子擦拭幹淨賈赦手上的汙漬,輕聲道:“老爺換身幹淨的衣服再去罷!”


    賈赦此時恨不得說自己不去,但是氣歸氣,對卻是一定要去的。如今,他隻恨自己沒有提前一天離開。對於這個親家,因著王熙鳳不會做人的關係,賈赦是一萬個不喜歡的。所以,這次到了這邊來,賈赦也隻是麵子上去走動了一下,並不親近。王家雖然也是大家族,但是如今當家的人卻是王子騰,所以對著賈赦這個襲爵的賈家“當家人”,他們就算心裏不痛快,卻也不敢說什麽。不過,若是發生這樣的大事,賈赦仍舊那麽冷淡的話,就太不近人情了。


    “看來,我們還得在這裏耽擱一段時間。”賈赦一邊說著,一邊往裏間走去。


    安卉跟在他身後,自衣櫥中尋了素淨的衣物,親自服侍著賈赦換了,柔聲勸解,“不過早一日晚一日的功夫,並沒有什麽大礙。隻是,夫君實不必為了那些個鬧心的事兒氣著了自己的身子,不值當。”


    耳邊聽著安卉的聲音,賈赦覺得心裏舒服了許多,微微點了點頭,“我去看看,很快回來。”


    “橫豎我們還要在這裏耽擱一段日子,我寫封家書給綰綰可好?”其實,安卉更多的是想跟秋風她們聯係上,雖然綰綰在書信裏說自己一切都好,但是安卉還是忍不住擔心。


    這樣的小事,賈赦自然不會否決,隻道:“囑咐那孩子一切小心,別跟那邊府裏走得太近。”


    換好了長衫,安卉又把賈赦的頭發梳理了一下,賈赦便離開了,而安卉則提筆寫信。


    葬禮什麽的,其實,很是繁瑣。雖然賈赦不用全程參與,卻也一樣耽擱了他不少的時間。所以,他的心情很不好。


    安安的心情也不好,因為甄寶玉時常來找他玩,而賈赦很不喜歡甄寶玉那張和賈寶玉極為相似的臉,再加上他也確實耽擱了功課,所以撞到槍口上的他倒黴了。狠狠地的一頓訓斥自然是免不了的,若是出門在外,安卉又好話說盡,隻怕這個可憐的娃娃就要皮肉受苦了。


    為了不趴下,安安暗示甄寶玉不要再找他了。可是,在“聽不懂人話”這方麵,甄寶玉也和那個賈寶玉如出一轍。眼看著甄寶玉從痛斥科舉製度,到狂批教育方式,安安覺得自己的頭上直冒汗,一遍遍的朝門外看,生怕這話傳到賈赦的耳朵裏。雖然,這話並不是他說的。


    “娘親,下次那個甄家的寶玉再來,您就給擋在門外了罷!兒子……兒子實在是受不了了!”


    小孩子糾結無奈的樣子,倒是讓安卉很是笑話了一通。不是他狠心,主要是男孩子將來在官場上混跡,難免會遇到這種情況,他應該學著麵對,而不是逃避。不管是忍耐,還是想辦法解決這個麻煩,對安安來說都可以算作是一個曆練的機會。


    “傻孩子,將來你難免會遇到討厭的人,難道每一次都讓娘親給你擋嗎?你要學會自己處理!”


    安安苦著一張臉,低著頭喃喃自語,“我怕……”


    “你怕什麽?”安卉不解。


    “我怕,我處理不好。父親最近心情很不好,我若惹事了,肯定要倒黴的。”


    安卉微笑著撫摸了一下安安的臉頰,“不用怕,想做什麽,盡管去做。你父親斷然沒有為了別人家的孩子,委屈你的道理。便是他真的遷怒了,娘親也會護著你的。”


    安卉不怕得罪甄家,因為她知道甄家很快就會完蛋,而且倒得相當徹底,就算是得罪了,也沒什麽大礙。而且,小孩子,好兩天歹兩天的也很正常。就算是安安給甄寶玉氣受,甄家也不好說什麽,最多不過約束著甄寶玉罷了。橫豎,這正是安安想要的。


    鼓勵了安安,安卉便等著看著安安要如何處置這件事情。


    可是,安安並沒有如她所想的那般和甄寶玉說明白或者耍心眼什麽的,而是選擇了忍耐。


    初開始的時候,安卉有些不高興,小小的孩子,又是生在他們這樣的人家,照理說應該很有些少爺脾氣才對,可是硬生生的讓賈赦給磨得丁點火氣都沒有。這種事情,就算是擱在一向溫婉的綰綰身上,她都不可能不反擊的。


    不過,很快,安卉便發現其實這樣也挺好的。雖然每次安安對著她大吐苦水,可是對著甄寶玉卻半點不耐煩也沒有表現出來,始終都含著淡淡的笑,好像很樂意和甄寶玉交際似的。


    看著安安一口一個“寶玉哥哥”,叫得脆生生的,安卉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她敢肯定,這個孩子長大了,保證是個笑麵虎,隻憑著他現在的這份忍功,將來的人緣也不會差到哪去。


    不過,安卉的好心情,還是給破壞了。因為,她收到了秋心的來信。


    雖然秋心在信裏將綰綰誇得天上有地上無,但是安卉卻一點也沒覺得高興,隻覺得非常的心疼。想著綰綰差一點就被老太太和王氏那卑鄙的手段給毀了名聲,安卉就覺得胸口有一口氣,堵得非常難受。


    看到賈赦回來,安卉一反常態的沒有上前解披風,隻是淡淡的看了一眼。


    賈赦看安卉這樣,自己解了披風,遞給上前的丫鬟,便大踏步來到安卉身邊,關切的問,“這是怎麽了?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安卉將手中的書信遞給賈赦,一言不發的低著頭。


    賈赦看了之後,也不由得沉下了臉,揮手命丫鬟退了下去,這才上前攬著安卉的肩膀,“卉兒,你也別難受了。好在,有驚無險。”


    安卉伸手環住賈赦的腰,埋首道:“如果綰綰有事,我……”


    聽了這話,賈赦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隻是低頭看向安卉的時候,眼神中的戾氣便盡數斂了下去,換上了溫柔,“別胡思亂想,這不是沒事嗎?”


    正說著,眼睛一亮,嘴角勾起一抹滿含著算計的笑容,“這幾日,甄家的那個寶玉仍舊常來找安安,對嗎?”


    安卉抬頭看著賈赦,下意識的便為安安說好話,“那甄寶玉來了,也不過就是小孩子在一處聊聊天。而且,安安的功課也不曾耽擱,所以,我就準了。”


    “我去安安那裏看看。”說著,賈赦便要離開。


    安卉忙拉住賈赦,“那甄寶玉來是我準了的,夫君不要責難安安。”


    “難道我每次見安安都是為了責難他不成?我隻是跟他說件事!”見安卉露出不怎麽信任的表情,賈赦好笑的搖了搖頭,鄭重的承諾,“放心!我今天絕不會責難安安半分!”


    是的,賈赦這次絕對不會責難安安,因為他根本就不是衝著興師問罪去的,他自然有自己的一番打算。


    安卉這才鬆開手,有氣無力的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夫君說到做到才好,我如今頭疼得厲害,實在沒心力了。”


    賈赦聽得這話,也不急著走了,走到安卉身後,力道適中的替了安卉,輕聲道:“你別想太多,咱們且看著,他們蹦q不了多久了。”


    不幾日,這邊事了,賈赦便命啟程。


    船上的日子過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直到安卉看到兩岸的楊柳隨著微風飄搖,水邊的閣樓更是影影綽綽的時候,安卉便知道他們隻怕是已經到了江南了。


    耳邊傳來女子的輕聲哼唱,用的是聽不懂的方言,語調卻極為甜香軟糯,安卉的腦子裏冒出四個字“揚州瘦馬”,回頭再看賈赦,果然閉上眼睛,手上輕輕地叩著節拍,顯得很是沉醉的樣子。一時間,不禁有些慌張。江南,那可從來都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好去處。更何況,賈赦的記錄可是不怎麽好的。這些年賈赦喜歡她是一個原因,但是見的女人少,卻也是極為重要的。


    安卉很注意自己的皮膚的保養,每次看著鏡子的時候,也覺得自己跟以前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但是銅鏡畢竟昏暗看不真切,再加上她這個年齡在古代又絕對算不上年輕,她就忍不住擔心。


    “夫君以前來過江南嗎?你可能聽懂他們這兒的方言?”安卉看似隨意的問道。


    賈赦睜開眼睛,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我並沒有來過江南,所以,並不懂這裏的方言。”


    安卉垂眸,心中很是不悅。聽不懂都這樣沉醉,若是聽懂了,那還了得?


    “不過也不用擔心,咱們到這邊來,接觸的人自然都是說官話的。”對於安卉的心思,賈赦把握的還是比較準的,隻看一眼他便知道安卉心裏不高興了,忙轉移話題。


    這所謂的官話,自然就是指京城的語言,也就是現代所謂的“普通話”。


    “我們要在揚州下船嗎?”安卉雖然猜到賈赦有正事要辦,卻一直不知道是什麽事兒,如今她隻想著“揚州瘦馬”的問題,自然也就多此一問。


    揚州就是賈赦的目的地,就算看出安卉心裏不喜歡揚州,卻也是要停的。


    於是,賈赦假裝看不懂,“揚州是極繁華的地方,咱們既然來了,自然也不能錯過。而且,如海就在揚州,我們也得去他那裏看看。”


    看著安卉那難以掩飾的不快,賈赦情緒一聲,伸手攬住安卉的腰,很惡劣的在安卉耳邊低語,“你吃醋了嗎?”


    安卉很怕賈赦這樣,口中呼出的氣吹拂在耳廓上,讓她覺得心都癢癢的,很不舒服,微微側身躲著,“沒有,夫君想多了!”


    “是嗎?”賈赦擺明了不信,笑得愈發的像一隻狐狸。


    安卉垂眸,“嫉妒是七出之罪,我可不敢犯!”


    “還說沒有?!”賈赦好笑的搖頭,“這揚州,我們是必定要去的!至於其他,你隻要記得我心裏的那個人是你,就足夠了!若是忘了,我一定會狠狠地罰你!”


    賈赦越說,離得就越近,幾乎是貼著安卉的耳朵說出了最後兩句話。眼看著安卉的身體忍不住顫抖了一下,賈赦笑得愈發的得意了。隻是,他知道這船上諸多不方便,為難安卉,就等於為難他自己,便緩緩地鬆開了手,端起身前的一杯涼茶灌了下去,霎時間打了冷噤。


    臉頰火燒一般,安卉有些著惱,恨恨的瞪了賈赦一眼,索性轉頭看向一邊,也不理會賈赦。過了好一會兒,安卉這才算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隻是,想到賈赦對於揚州的堅持,她心中一動,心裏微微猜到了一些東西,不過,這些隱隱的的東西暫且可以放下,安卉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賈家在揚州也有宅子嗎?”


    賈赦搖了搖頭,“應該是沒有的,不過,我們可以到如海那裏借住。”


    對於林如海,因著之前那封信的關係,安卉至今心裏對他還存著幾分氣,隻是因為喜歡林黛玉的關係,有著幾分愛屋及烏,所以不計較,但是……


    “那怎麽可以?林家也沒當家主母的,多不方便!我們住客棧,或者租個小院子罷!”


    賈赦失笑,“我們當然不可能住在林家,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借住在林家的別院裏。”


    安卉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尷尬的笑了笑,她不得不承認,她一時嘴快,把自己小家子氣的想法說出來了。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哪個不是一大堆別院。像他們這樣拖家帶口的上門,就算隻是暫住,也隻可能是住在別院。


    想到這裏,對於薛姨媽一家上門之後住到進了賈家表示很不解。就算是兄長不在京城,也該住到別院去的。


    “如果之前說的那些糊塗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這次見了他,一定會為你出氣的。”


    對於安卉擺的烏龍,賈赦很自然的便認為是心結所致,主動安慰於她。


    “我也不用夫君給我出氣,若為了我壞了你們的兄弟之情就不值得了。”對於賈赦的維護,安卉心裏自然是高興的,隻是有些話卻還是要說。


    賈赦親昵的撥了撥安卉額前的碎發,“你放心好了!”


    不管安卉對揚州是個什麽看法,揚州很快便到了,對於這樣一個出美人的地方,它的建築物似乎都多了幾分嫵媚。


    林如海畢竟是外男,所以安卉不曾見到他,便被安排在城外的一處精致別院裏。隻是,賈赦卻沒了蹤影。


    “恩侯兄果然是好雅興啊,小弟真是羨慕!”林如海笑著,對比賈赦,他身上有一種濃濃的書卷氣息,眉眼柔和,半點也不似寫出那些犀利文字的人。


    賈赦半點也不在意,細細的品了一口茶,這才微微挑起眉毛,“這有什麽好羨慕的?難不成有人攔著你再娶了?”


    林如海氣結,麵上卻一點也不生氣,仍舊笑得讓人如沐春風一般,“我與恩侯不同,我可消受不了那麽稚嫩的小姑娘!”


    賈赦本就對自己比安卉看那麽多而時常糾結,如今被林如海這樣說出來,簡直慪得想吐血。其實,安卉現在的年紀,在古人而言,稱一個“老”字也不為過,但是對著賈赦,就顯得年輕了很多。


    林如海和賈赦本是舊相識,他們兩個可謂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但是或許就是因為互補,兩人竟然成了朋友。隻是,也因為性格的原因,兩人總是看彼此那麽不順眼,時不時的諷刺幾句過去。這次之所以一見麵就開火,正是出於那種習慣。


    當然,除此之外,他對於賈赦忍了那麽多年,受了那麽多,最後還是選擇撕破臉很不讚同。眼看著之前的努力付諸流水,實在是太衝動了。


    剛說完,他就有些後悔,顯得自己太刻薄了。而賈赦頂了回來,他忍不住要還以顏色。不過,他並不心想把賈赦惹惱了,便主動轉移話題道:“你好容易來揚州一趟,我也不能沒個表示。走,帶你去見識見識揚州的特色。”


    “我既然來了,自然是你一盡地主之誼的。”賈赦也不拒絕。


    留香館。


    身段婀娜的女子倚在欄杆上,軟語嬌笑,聲音極為柔媚,使得男人聽了,幾乎連骨頭都酥了。


    賈赦輕笑,他早就猜到林如海要他見識的“特色”是這個。


    不多時,一名鵝黃衣裙的女子掀簾而入,身後跟著四五名少女,皆是姿色清麗,容貌上等之人。隻是,身段相較於京城女子要格外的苗條消瘦,看起來總覺得楚楚可憐得很,讓人隻不住心生憐惜。


    “這就是所謂的揚州瘦馬?”賈赦問道。


    林如海點點頭,“怎麽樣?容貌可還入得了你的眼?”


    賈赦上上下下,細細的將那些女子打量了一番,緩慢的搖了搖頭,“也不過如此!”


    “聽到沒?”林如海看向那媽媽,“還不換了貌美的來?這位爺眼光高著呢!”


    若是在京城,林如海的還不顯得如何,但是在這揚州城,林如海的官職卻是極駭人的,於是,那媽媽苦了一張臉,“知道是林大人您來,我們已經把最好的都叫來了!這是花魁挽歌,您不記得了?”


    林如海不否認他到過這裏,但是你要他認識這裏的人,那就真是太為難他了,所以他也不知道那個女子是不是花魁。


    “跟你說笑呢?還真當真了!我自認見過的美人車載鬥量,卻也不曾見過挽歌這麽漂亮的女子呢!”賈赦一邊說著,一邊踱步到挽歌麵前,“不知芳名是哪兩個字?”


    那個叫挽歌的女子臉色一如既往的平靜,不管賈赦是誇是貶,微微屈膝道:“挽留之挽,詩歌之歌。”


    “你既叫挽歌,必定是極會唱歌的吧?”賈赦目光灼灼的看著挽歌。


    “會一些皮毛。”


    賈赦俯身靠近她,中指輕佻的在其白皙的手指上劃過,低聲道:“那便唱一曲來聽聽罷!”


    “爺想聽什麽?”挽歌的臉色依然不變,好像賈赦調戲的人不是她一樣。


    賈赦轉過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自斟自飲,“隨便罷!”


    林如海有些不解的看著賈赦,“我以為你不會來這種地方。”


    “你何出此言?”


    林如海微微挑眉,“聽了傳言,我以為……”


    “你一個為了亡妻不願續弦的人都來了,我為何不能來?”賈赦輕笑打斷林如海的話,果然看著他變了臉色。


    林如海起身,“既如此,你便不打擾你了!”


    “你生氣了?難不成我說錯了?也是!這些個庸脂俗粉,如何能與……”


    林如海重重的在案上拍了一下,打斷了賈赦的話,“你喝醉了!”


    賈赦仍舊笑,“我不過喝了幾杯而已……”


    話未說完,林如海拂袖而去。


    “真生氣了?”賈赦這時才微微正經起來,忙起身,隨手扔了一錠銀子,也不多說什麽,便追了上去,“我說你這個人是怎麽回事,我……”


    眼看著追出了留香館,賈赦命令林如海帶來的隨從,“你們趕緊去攔住你們家老家!”


    可是,林如海如今正在氣頭上,不由得便遷怒了,對著那些追上來的隨從吼道:“都給我滾一邊去!”


    然後,大踏步便往前走。


    不過,他畢竟是讀書人,隨從們能追上卻不敢,所以能追上的就隻剩下賈赦了。


    看到賈赦,林如海就忍不住生氣,正想說什麽,賈赦突然麵色一凝,在虛空中畫了一個圖騰。


    林如海詫異的看著賈赦,表情嚴肅,目光中多了幾分審視,眼睛也愈發的亮,“你……”


    賈赦也不說話,隻等著林如海自己整理好自己的情緒。


    很快,林如海便恢複正常,好生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又仔細看了看四周,雖說現在天色已晚,但是因為兩邊的閣樓上都掛著大大小小的燈籠,所以清晰如白晝。林如海確定無人,這才低聲問,“皇上對賬本丟失一事是個什麽態度?”


    “天威難測,我又從何得知呢?”賈赦歎氣,“不過,我想,皇上至今對你仍然是保留著一定程度的信任的。這次,如果我能拿回有利的證據,你自然是無礙的!”


    林如海蹙眉,低頭沉思了起來,“賬本的內容,我記得一些,不多,而且不準確,回頭我默一份給你。”


    他一邊快步走著,一邊說著,在外人看來,兩人好似還在爭吵一般。


    “你怎麽沒有自己抄一份備用呢?如今也不必……”


    林如海的腳步微微慢了一拍,苦笑,“這麽多年都沒個消息,朝廷已經很不滿了,我也是不想節外生枝,不曾想……”


    賈赦沒有說什麽,隻能在心裏歎氣,其實他早該想到的,以林如海在官場上的精明,應該能看出朝廷對他的不滿和懷疑,“鹽政的情況真的那麽嚴重嗎?你在位這麽多年,就那麽一點收獲?”


    “這麽多年?這麽多年裏,我大都被那些世家架空著,也不過就是這兩年才摸著他們一點辮梢!說起來,他們也是能耐了,我坐在這個位置上,竟然這麽多年都沒能把他們拔除了!”


    賈赦歎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那些世家大都是從□□時期便根植在這裏了,哪裏那麽容易動搖得了?江南鹽稅占了天下稅收的三分之一,那些人怎麽可能不把持牢穩了?”


    兩人一路說著,直來到城牆上,居高臨下,確定了無人能偷聽,林如海這才道:“一開始,我想借著一位製鹽灶戶狀告鹽商用自製大桶,替代鹽場中桶來收購食鹽一案,處置了幾個鹽商,然後扯出他們背後的那些人。不曾想,那灶戶很快便被發現死在了獄中。之後,人證難求。無奈,我便往各個鹽商家裏安插線人,可是,多年來都沒有消息。無奈,我隻能盡量維持江南鹽政的平衡,以期不要發生什麽慘案。直到去年,終於有人傳來消息知道了賬本所在,我曆經千辛萬苦,死了七個護衛,最後也沒保住線人。本想著有賬本在也是好的,卻不曾想……”


    其實林如海不說,賈赦也知道其中的艱難,“江南官場沆瀣一氣,朝廷這次是真的要下決心整頓了。你想從鹽商入手,這個大方向是絕對沒錯的,雖然丟了賬簿,卻也不算前功盡棄,畢竟別家的線人總還是在的。隻要您拿下一家,就不愁剩下來的。橫豎,這些事情畢定是要等到新帝上位的,咱們還有時間。”


    林如海點頭,“你說得對!隻要皇上還信任著我,咱們就還有機會!”


    “剛剛的事,你別放在心上。”賈赦貌似很誠懇的致歉,隻是眼睛裏的確藏著別的東西,“我懷疑你身邊有別人的眼線,也不放心妓院那樣嘈雜的環境,所以……”


    “你就坦白一點好了,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林如海當時也是給氣糊塗了,如今自然不會再被賈赦欺騙,“就為了我信裏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你便如此,倒真真是一點都沒變。這重色輕友的性子,隻怕是一輩子也改不了了。”


    “那你把我往那種地方帶是什麽意思?說那些話又是什麽意思?”賈赦索性也不否認自己是間接出氣了。


    “我記得,你以前是很喜歡別人帶你去那種地方的,怎的現在不喜歡了?”其實,他主要是想看看賈赦這次是不是鬧真的,眼看著賈赦又要惱了,林如海忙道,“我不說了,知道你現在跟以前不一樣,說不得!”


    “你對她,就像你對敏敏一樣,我以為你會了解的。”賈赦低聲感歎。


    林如海怔怔的看著賈赦,似是不敢相信這是他說的話。


    賈赦自袖中拿出一封信,“這是我府裏丫鬟寫來的一封家書,匯報一些府裏的事情,其中有關於黛玉的。我也不多說什麽,你自己看。”


    打開看了裏麵的內容,經曆了這麽多幾乎沒怎麽變臉色的林如海如今是臉色巨變,“怎麽會這樣?玉兒的家書裏並沒有提到這些!”


    “兒女們不在身邊,自然是報喜不報憂的。”賈赦又拿出另一封信,“這是我女兒寫來的家書,說的也是府裏的事兒,你自己看看有什麽不同。”


    其實,有些事情,雖然是事實,對方也能明白,但是因為私人感情無法接受,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隻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擺在自己眼前,林如海不由得有些蒙了。說到底,他還是太相信老太太對賈敏的疼愛了。


    “我知道你心裏始終還記得當年那個對敏敏極盡寵愛的老太太,對於這些事情,不怎麽相信。不過,你可以派人去京城打探一下。然後,你就知道了。”


    林如海自言自語,“難道除了續弦,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你也不要把續弦想得那麽糟,隻要選對了人,也是挺好的!”賈赦至今仍然不放棄的勸說林如海續弦,當然,他仍舊是以過來人的優越感勸說。


    林如海微微眯起眼睛,心裏已經打定了主意,這才收斂了自己的情緒,歎氣道:“雖然知道說這話你會覺得別扭,但是我真真沒辦法接受一個能當我女兒的妻子。”


    然後,果然賈赦的臉黑了。


    林如海看了,自然是高興了。竟然利用他最心愛的女人來算計他,那就做好接受他反擊的準備。年齡的差距,這個致命傷,他自然不會放著不用。


    賈赦簡直是帶了一肚子的氣回到別院,看著鏡中的自己,賈赦很糾結,不可否認,林如海是真的打擊到他了。


    安卉察覺到賈赦很糾結,卻不知道他再糾結什麽,害怕他是看上了哪個女人想要帶回去,便打岔道:“夫君這是怎麽了?都這樣晚了,還不安置嗎?”


    賈赦折騰了好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問了出來,“你覺得我老嗎?”


    “什……什麽?我沒挺清楚,你再說一遍!”安卉沒想到賈赦糾結的這個問題,一時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賈赦很是尷尬,“沒什麽,沒聽清楚就算了!”


    安卉這下是真的確定了,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讓賈赦更加的不高興了,不由得沉下了臉,“有這麽好笑嗎?”


    “是啊!‘老’爺!”安卉故意加重“老”字的聲調。


    於是,賈赦怒極反笑,獰笑著一步步逼近安卉。安卉想逃,卻被賈赦一把攥住纖細的腰肢,聲音低沉中帶著幾分暗啞,“我老了?好啊!那我就讓你看看我老不老!”


    說著,他的手沉重的壓在安卉胸前,安卉頓時覺得呼吸困難,自胸口出發出的灼熱蔓延至身體各部,體內仿佛點燃了炙熱的火焰一般,使得他口幹舌燥。


    賈赦抬起安卉的下巴,惡狠狠的吻上去,手上也跟著用盡,腰上的手自然下滑,專門衝著安卉敏感之處下手。


    “夫君,別這樣,先熄燈。”這是安卉最堅持的地方,她不能接受亮光下。


    賈赦隻是不理,手上愈發的用力,一隻手托著安卉的身子,逼著她緊緊地貼著自己的灼熱,聲音有些沙啞,“不熄!叫你說我老!”


    “不,夫君你一點也不老!人都說了,男人四十一枝花……”安卉訝然住口,她竟然又說了一句現代話。


    賈赦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怒光,也顧不得許多,用力的堵住安卉的嘴,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古代人的壽命普遍比較低,四十出頭,實在不算年輕了。安卉本想安慰賈赦,卻正好撞到了他的怒點。


    或許是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老,賈赦這一晚不似以往那般憐香惜玉,使得安卉好生受了一番苦。不過,第二天,賈赦也後悔了。這才把自己是被林如海刺激的事兒說出來,於是,安卉就更惱林如海了。


    事情比安卉也比賈赦想得要簡單得多,他們的到來,沒有引起任何一方勢力的懷疑。賈赦借著上門道歉的機會,拿到賬本。然後又因為得罪了林如海,心中別扭,便逃似的離開了揚州。


    隻是……


    安卉止不住的嘔吐,吐得昏天黑地。


    賈赦很著急,“這是怎麽回事?你之前不是不暈船嗎?”


    安卉想回答,可是胃不答應,隻能是拿著因辛苦嘔吐而盈滿了淚水的雙眼看著賈赦。


    “恭喜老爺,夫人這是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原本沒敢往這方麵想的賈赦愣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激動得像個孩子,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了。畢竟,李大夫都說了安卉可能這一生都生不了孩子了,不曾想……


    其實,人李大夫是按照一般夫妻在一起的頻率算的,可是賈赦和安卉卻等於是一夫一妻,自然就產生了一點點偏差了。


    安卉捂著著急的肚子,也一樣是熱淚盈眶。吐的時候,她就有這樣猜過,隻是,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一直不敢抱希望。本以為邢氏無子是不能改變的了,結果,她還是得了孩子。


    賈赦心裏暗暗算著,竟發現這個孩子是在林家別院裏有的,先前因為自己粗暴而自責的心思立刻被慶幸和驕傲代替。他要立刻寫信給林如海,向他報個喜。當然,更重要的是,證明他一點也沒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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