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習習,吹得半黃不綠的樹葉飄零飄落,卻根本無法帶來絲毫清涼之意。


    畢竟日輪已行至至高之處,就連風也變得火熱起來。


    此時,中羽化洲,一處算不上出名,亦並不起眼的廣袤森林上空,一抹雪白且閃耀卻無人可視的光芒悄然墜下。


    這光芒純白的無比純淨,就像是不被汙染的世間的第一片雪花一樣。


    而這純潔的雪就這樣擦著隨風翩舞的秋葉、掠過依舊芳香鮮紅的花。


    順著一道不甚寬闊的地道飄飄蕩蕩的落在了一枚黑色斑紋遍布的卵狀青石上,沒入其中,融入其內。


    幽暗的洞穴依舊陰寒沉寂,顆顆石塊間的蟲豸窸窸窣窣,一切都仿若未曾改變。


    外麵的風依舊炎熱卻吹不進陰涼的洞穴,蠕動的蟲豸仍茫無目的覓食、探索。


    好似那純白的雪隻是幻覺一樣。


    但,生命的律動卻在悄無聲息間演奏。


    僅僅片刻之後。


    那一枚枚堆在一起的卵狀石塊或者說是極似石塊的卵先後且接連的動蕩起伏了起來。


    赤紅的斑狀紋路所依附的卵殼起起伏伏,好半天後,終於在其中生靈的不懈努力下,破開了一個不規則的洞口。


    一個帶著滑膩膩的粘液的蛇頭從中探了出來。


    這條初生的幼蛇身上仍帶著濕潤,幼小、纖長的身軀通體赤色,好似寶石一般閃耀。


    就連一雙蛇瞳亦是赤色,亮亮閃閃的很是喜人。


    而隨著首位赤色小蛇的降生,剩餘的蛇卵亦是接連破開。


    一條、兩條、三條……最終十數條滑膩、細小的赤蛇爭先恐後的向著洞口蜿蜒爬去。


    隻留下了那最後一枚,被雪白光芒融入的,較之其他蛇卵更顯異樣的石塊。


    靜靜的等待著不知是否能夠煥發的生機。


    好在,這枚早已死去的卵雖然失去了靈,卻也迎來了生機與複蘇的魂。


    ……


    ‘黑暗……’


    ‘光在哪裏,我為什麽看不見了……我的,我的眼睛,是瞎了嗎……’


    ‘是啊,我的身體,已經到了這一步了……’


    想到最後可以感知世界的能力悄然消失。


    哪怕那雙眼瞳帶來的視線早已模糊不堪,久禦的心中,那無言的悲戚仍免不了更加的深刻。


    但是……


    ‘……’


    ‘可是……’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會這麽舒服,這種舒適的感覺,有多久沒有感受到了……’


    ‘但是……為什麽會這麽餓呢,這是饑餓的感覺,也好久沒有感受到了,真是久違……’


    ‘但是餓的好難受。’


    ‘動不了,感覺不到手腳……’


    ‘好餓啊……’


    ‘不行了,好餓……’


    由極度的舒適極速墮入難耐饑餓的久禦用力扭動著無法感受到四肢的身軀,努力、奮力、竭力……


    然而,他的身軀好似被水泥澆築了一般,始終難以破開束縛。


    仿若一隻活在琥珀中的蟲豸,渴望著自由卻無力尋覓。


    但與蟲豸不同,那是難言的饑餓也給予了他無法磨滅的執念。


    在腦海中隻剩下饑餓的念頭後,不久,一聲仿若天籟般的脆響乍然響起。


    於是緊接著,連成一片的崩碎聲接連不斷、連綿不絕的響起。


    一條漆黑的幼蛇竟將包裹了蛇軀的“石塊”撐裂、崩碎,化作大片的碎石四散飛射。


    饑餓難耐的蛇略顯古怪的扭動著陌生的身軀,眼睛盯著那散落一地的碎石,除此之外目無餘物。


    餓極的他不可思議的用那鮮紅、細長的蛇信將沉重碎石卷入蛇吻,一口一塊的吞入腹中。


    而這些不大的石塊也給予了久禦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身心的滿足更是讓久禦不可自製的探尋、攝食著。


    良久,在最後一處不起眼的狹隘石縫中,久禦蛇信卷動,吞下了最後一塊碎石,這才終於恢複了清醒,拿回了理智。


    “嘶嘶~”


    ‘爺活過來了,這就是身體健康的感覺嗎,真是太爽了。’


    “嘶嘶~”


    ‘可惜,一樣也是說不了話啊。’


    “嘶嘶~”


    ‘畢竟這一世竟不再是人了……’


    漆黑的幼蛇,久禦,此時對自己的化蛇境遇竟不甚排斥的感歎著。


    畢竟前世那病床上久久的折磨,實在是沒有什麽好令他留念的。


    唯一令他悲傷、痛苦的,隻有那……或許再也無法相見的父母了。


    隨著他的深深一歎,黃金般閃耀華美的雙眼茫無目的的看著前方。


    久禦不禁回想起了他的前世……


    久禦衰竭綜合症,肌肉自四肢開始莫名萎縮,之後全身髒器接連衰竭。


    甚至連觸覺、味覺、嗅覺、聽覺都難以逃脫病魔的毒手。


    而且令人稱奇且更為憐憫的是,已經病入膏肓的久禦竟然硬生生的挺了半年之久。


    當然,這其中也多虧了父母錢財的支撐。


    畢竟,若是貧苦百姓,哪怕因為醫院為了研究罕見病例而醫藥費全免。


    那些極為珍貴的藥品也不可能不計損耗的投入。


    而久禦,則是在錢、權的支持下,“享受”著世間最為頂級的治療。


    可以說,世界各地的名醫、神醫幾乎都來嚐試過醫治久禦。


    也不知這到底是富可敵國的幸福,還是無法結束苦難的痛苦。


    但可惜……


    想到這裏,久禦金黃的蛇瞳顯得極為暗淡。


    此刻,甚至隱約中還帶著些許習以為常的痛苦。


    前世,那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絕症,帶給他痛苦的也不僅僅源自血肉。


    那時,在病症逐漸開始嚴重後,哪怕僅僅隻是聽到自己的名字都會令他感到難以自製的疼痛。


    畢竟,這病症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若非當時他就已經無法言語,四肢亦是無力,根本無法與人溝通。


    他一定會堅決的反對用他的名字給這病症命名。


    甚至是現在,久禦想起自己的名字依然會有不自然的感覺,全身也都好似有著隱隱的幻痛。


    可是即便如此,再活一世的久禦卻依舊不想遺忘、拋棄這兩個字符,畢竟,這或許是他唯一能夠留念父母的方法了。


    心念百般惆悵,久禦蜷曲著身體,蛇盤在洞穴中,目光迷離的回想著前世那十六年匆匆而過的人生。


    此刻,哪怕是新生的健康身軀帶來的舒適,也無法抵擋那如潮水般一波接著一波,不停不休的襲來的思念。


    隨著思緒的流轉,日輪也自高空緩緩行下,天色逐漸昏暗,為晚霞鍍上了一層瑰麗的金色。


    而望著自洞口投落的金光,久禦感歎著自己那不合常理的敏銳視覺。


    畢竟,正常情況下,蛇的視力可謂是極差。


    根本無法像他一樣把東西看到分毫畢現。


    但接著,他也不得不放下這些難以割舍的懷念……


    因為腹中的饑餓已經讓他感到十分難耐。


    ‘該去找吃的去了,不然重活一世卻被餓死就好笑了!’


    這麽想著,久禦用纖細的蛇軀撐起了他高抬的頭顱。


    看著眼前灑落著暗淡光芒的洞口,不敢再繼續猶豫、思索。


    隻得不甚熟練的調動著骨骼、肌肉、鱗片的共同協力,窸窸窣窣的向著被光芒穿過的洞口蜿蜒爬去。


    然而,等他爬出了地洞之後,卻才真的犯了難。


    ‘慘了……我該,吃什麽?’


    當然,實際上久禦也並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食譜,而正是因為知道才更加抗拒。


    以自己現在幼小、纖細的體格估計是隻能吞下蝌蚪、蚯蚓、幼蟲一類的食物。


    可問題的關鍵是,即便此時的他已經成為了一條“普普通通”的幼蛇。


    但這並不代表他就能夠毫無芥蒂的吞下那些惡心的東西。


    一想起蝌蚪的形狀、蚯蚓的滑膩、蟲子的古怪,久禦便不禁難以自製的感到惡心與抗拒。


    可同時,幼小的身軀與“轟鳴”的腸胃卻又在不斷的催促著久禦去獵食。


    那愈發難以忍耐的饑餓便如同催命符一般苦惱著他。


    ‘實在不行,那就吃草試試,我好像記得是有食草蛇的。’


    久禦的嘴裏發出了嘶嘶的聲音,有些自欺欺人的“嘀咕”道。


    沒辦法,前世為人的他實在是接受不了吞咽這些“美味”事物的念頭。


    心中懷著僥幸,久禦張口將身邊的碧色草葉吞入嘴中,而後用鋒銳的前牙快速切割,勉強吞下了大部分的青草。


    隻剩下了小半根未被切斷而幸存下來的草葉自蛇口中扯出。


    ‘果然沒有味道啊。’些許汁液自青草的斷麵中滲出。


    理所當然,身為蛇類的久禦沒能嚐到絲毫的味道。


    ‘可惜。’


    久禦在一番胡思亂想之後,看了看四周,心中又無力的歎了口氣。


    頭頂的樹冠枝繁葉茂,近乎擋住了所有的陽光,自己所在的地方是這片區域唯一能夠享受陽光的“天堂”。


    顯而易見的,這片草坪的範圍並不算大。


    不遠處那些高大的樹木身下便是一層層的枯枝落葉。


    不過好在久禦探出蛇信,將氣味搜集送入口腔中的犁鼻器後,卻是分辨出了來自遠處的青草、漿果的氣味。


    當然,也免不了“聞”到了大量或許是昆蟲與幼蟲等等事物散發出來的香甜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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