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二,子時,京城濮府外。


    楚宗陽在等。


    他的刀也在等。


    但其實,他不願意等。


    因為他是一個喜歡獨來獨往的人,日常生活中是這樣,工作時也是這樣。


    還有一個原因是,他不想暴露自己的洗辰刀。


    四神兵之一,名刀“洗辰”,此刻就藏在楚宗陽懷中抱著的那樸素的刀鞘中。


    刀鞘配不上洗辰沒關係,人配得上就行。


    楚宗陽配得上使用神兵嗎?


    配得上。


    因為他是江湖上最可靠的殺手。


    注意,不是最強,而是最可靠,後者比前者具有更高的口碑價值。


    他接過很多委托,種類五花八門,但無一例外,他都完成了,而且完成的很好。


    楚宗陽絕不是江湖凶榜上實力最強的殺手,卻是最難纏最不好對付的殺手,為了達到目的,他會無所不用其極。


    當然,楚宗陽本身的武功也是過硬的,同這次的目標沃頓居士一樣,是江湖準一流的高手。


    子時剛過,楚宗陽的身後傳來微不可查的輕響,他知道是自己在等的人到了:


    “都準備好了?”


    “好了。”


    三個黑衣人異口同聲,兩個空著手,一個背著劍,他們是楚宗陽的雇主派來協助執行任務的。


    “那就上吧。”楚宗陽縱身一提,腳踏濮府的外牆,另外三人也緊緊跟上,四名殺手在房頂上輾轉騰挪,飛快的接近沃頓所住的東廂房。


    …………


    楚宗陽認為,刺殺沃頓的難點並不是目標本身,而是目標所處的位置——濮府。


    濮府裏的武師護院不過是些粗通幾手外家功夫的普通人,說白了就是莊稼把式,不足為慮,但濮府還是有能人的。


    除了輕薄公子濮車侍,還有傳授他武功的老師“梨花將”卓婧,和濮老爺子的保鏢,“插翅刀”田維城。


    那卓婧雖是女流,一杆梨花亮銀槍卻是使的出神入化;而田維城則成名多年,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快刀手,運刀如飛,仿若刀背插翅一般,故賀號“插翅刀”。


    一旦楚宗陽一擊不成,就不得不和沃頓纏鬥,拖不了多久就會陷入上述三人組成的包圍圈。楚宗陽是厲害,但雙拳難敵四手,到那時突圍可就難了,所以,楚宗陽的雇主指派了三名幫手為其所用。


    但楚宗陽並不領情。屋頂上,四人飛簷走壁,楚宗陽一馬當先,看似專心帶路,實則一直警惕著身後:“哼,塞這三個夯貨給我,除了絆我自己的跟頭還有什麽用?”


    “看身法,空手的那兩個應該習的是四象門的武功,用劍的那個像是璽劍派的人,都是江湖正道嘛。”


    “一開始雇主執意派人協助,我還以為是有人篡局設陷阱對付我呢,既然來的是這貨色,看來我是想多了,這仨加一塊兒都不夠我一隻手打的。”


    “礙手礙腳的,不如不來,算了,我就物盡其用好了。”


    以楚宗陽的行事習慣,優先級最高的不是任務的完成與否,而是自己的生命安全。除掉沃頓的方法有很多種,哪怕他深居濮府,楚宗陽也可以通過更穩妥的方式,比如從源頭下毒來解決掉他。像今晚這樣的強攻絕對是下策,無奈雇主的條件是要他把沃頓的首級帶回來,楚宗陽隻能冒險一搏。


    雇主派來助拳的這三位,在楚宗陽眼中就是活脫脫的工具人,是炮灰和消耗品。事實上,哪怕他們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楚宗陽自己也會對這三人下手:上文說過,他不想暴露自己的洗辰刀。


    “你們看,東廂房有間屋子裏有光。”璽劍派的那位指著前方。


    “……看見了。”楚宗陽真想一巴掌呼死那人。誰都不是瞎子,行動期間盡量保持沉默的行規都不懂,這是有多外行?


    “你去試試亮燈的那間屋,裏麵有威脅就除掉。”楚宗陽隨手指了一個黑衣人。


    “好。”被點到的是四象門的仁兄。他施展門派輕功“朱雀遊”,輕飄飄的落在了庭院裏,走近了亮著燈的屋子。


    這裏補充說明一下,楚宗陽沒看走眼,這三位工具人,確實來自璽劍派和四象門。


    璽劍派,掌門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劍神”古明空。此人一生誠於劍,極於劍,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劍客。


    古明空的武功很高,在江湖上排得進前三,但璽劍派的地位卻與掌門的武林地位不相當,主要原因是古明空不擅長教徒弟,或者說他的那套練劍法子徒弟們複製不了。


    他的劍道造詣是靠一次次隻身凡險,死地後生,在鬼門關練出來的,這咋效仿啊?不少璽劍派弟子自己就把自己給玩死了,導致這個門派不光人丁不旺,實力也偏下,這次來濮府幫襯的璽劍派大哥,已經算派中頭部人員了。


    四象門的情況比璽劍派要好得多,雖然門派裏沒有出類似古明空這樣一等一的超級高手,但準一流的高手好幾個,麾下弟子也不少,是一個健康發展的江湖門派。


    保證四象門新鮮血液豐富的,就是立派基石、武林絕學——“四象神功”,它其實是由四種不同的功法組合而成。


    四象就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對應的武功分別是青龍絞、白虎獵、朱雀遊和玄武禦,其中除了朱雀遊是輕功,另外三門功法皆為外家功夫。


    這神功的最大優點就倆字:好練,學習門檻特別低,基本上四肢健全的都能學,當然最終學習成果不保證。如果說璽劍派的成員實力演示圖是個金字塔型,那麽四象門則是紡錘型,中部力量強盛。


    同樣,雇主派來的兩位四象門弟子,實力也是說得過去的,他們每人都習得了四象神功中的兩種,並且嫻熟掌握,要知道,四象門的掌門才隻精通三種。


    被楚宗陽打發下來偵查的老哥身附兩種功夫:朱雀遊和白虎獵,正好一掌移動,一司攻伐,相得益彰。他悄無聲息的伏在門外邊,屏住呼吸聽了會兒,發現聽不到什麽東西之後決定推開門進去看看。


    他就這麽做了。但是他剛把房門半開,門後就傳來某種機括傳動的聲音,同時蠟燭突然熄滅,黑暗中有三支管狀物呈“品”字形向大門方向射來。其中兩支毫無防備的他戳了個透心涼,最後一支正中右眼。


    這三支管狀物不是什麽飛鏢暗器,而是普通的毛筆撅斷後削尖斷口製作而成,盡管做工粗糙,但勝在好用。中招的黑衣人掙紮幾秒就死了,並且右眼的疼痛使他在臨死前發出了慘烈的嚎叫。


    “這個蠢貨!”楚宗陽目眥欲裂,今晚已經打草驚蛇,偷襲毫無意義,此時撤退是最佳選擇,隻好來日再圖。


    然,楚宗陽這麽想,有人不這麽想,四象門的另一位工具人悲嗬一聲“師弟!”,也施展輕功衝了下去。


    “……好吧,既然事已至此,不如盡快把沃頓擊殺,否則今夜過後,沃頓有了防備會更難得手。”楚宗陽將錯就錯,命令璽劍派工具人:“別管暗算我們的人了,直接進屋把沃頓殺了就走。”


    “二位施主,不知貧僧何時何處招惹了你們,二位竟要與貧僧刀刃相向啊?”


    就在事發後那一小會兒的功夫,沃頓已經從睡夢中醒來,並來到屋頂,還聽到了楚宗陽的話語。


    “一起上!”楚宗陽可沒回答他的心思,從腰間抽出洗辰刀,悍然迎上。


    話分兩頭,雲銘現在也在和四象門的敵人對線。


    他大半夜不睡覺的原因肯定不是未卜先知,而是確實沒到困點睡不著。以現代人的生物鍾,晚上十二點不算太晚,但是擱古代這個點人們已經進入深睡眠了,所以濮府東邊這一片,隻有雲銘的屋子裏亮著燈,醒目程度相當於萬花叢中一點綠,不怪殺手們要過來看看。


    至於那些用毛筆和繩索等物件製作出來的弩箭,是雲銘設置的防身機關,好裝也好拆,他自己都沒想到第一個晚上這套簡陋的裝置就建功立業了。


    陷阱發動時,雲銘正躺在床上發呆,聽到機括傳動聲就知道是有人打開了房門。他第一時間吹滅蠟燭,從枕頭下掏出一把由最粗的毛筆杆製成的木頭刺刀,摸著黑溜到門口。


    “正中眼球和胸口,已經死了,我運氣真好,筆杆發射的拋物線我一直調試不準,能幹掉這個人純屬巧合。”


    沒等雲銘多檢查一下屍體,頭頂上方就傳來一聲悲鳴:“師弟!”又一個黑衣人站在雲銘的身前。


    “還有?”雲銘驚疑不定,連忙躲回屋裏,四象門師兄一拳就將房門轟飛:“還我師弟命來!”


    這個師兄,練的是朱雀遊和玄武禦,後者類似於金鍾罩鐵布衫,是一種內功武學,習者能刀槍不入,靠雲銘手中的木頭刺刀是打贏不了的。雲銘雖然不知道這一點,但他本能的感覺到自己打不過,所以把一切心思放在了逃跑上。


    “嗤——”,這是劍穿肉體的聲音。璽劍派得手了,他的劍洞穿了沃頓的心髒,理應是勝了,可是……


    “施主休怪,貧僧這就超度施主。”沃頓對自己胸前的利劍熟視無睹,揚手將璽劍派的胳膊捉住,然後在其小臂上重重一捏,璽劍派的仁兄就倒地不起了。


    “達摩移身功法?”楚宗陽在後麵看的真切。


    沃頓將長劍從自己心口拔出:“正是。”方才,他把自己的心髒移到了別處,璽劍派不過刺傷了肌肉罷了;而沃頓那一捏,卻是捏在了對方的心髒上,直接把敵人的髒器破壞了。


    “嗯?”沃頓用眼角餘光瞄了眼院落,看見雲銘正被追殺:“雲施主莫慌,貧僧助你!”說完了舍了楚宗陽,殺向四象門。


    玄武禦很擅防守,但“達摩移身功法”不是武術,而是超能力,玄武禦一點用都沒有。幾個回合後,四象門師兄就因心肺損傷而亡。


    “多謝大師救命之恩。”沃頓再晚來一會兒,雲銘可就真撐不住了。


    “無妨無妨…呃……”前一秒還風輕雲淡的沃頓,突然口吐鮮血,麵如金紙:“糟了,怪病在此刻犯了……不好!”


    沃頓勉強著抬頭,正迎上洗辰刀燦爛的鋒芒。


    “真是柳暗花明,”楚宗陽將沃頓的首級放在袋子裏:“還以為今晚這事兒成不了呢。對了,還有一隻險些壞我大事的小老鼠,抓緊時間滅口。”


    雲銘趁著驚變這會兒已經跑到東廂房的大門口了,出去前他回頭瞅了一眼,剛好和楚宗陽對視。


    這一對視,兩人都停滯不動了。


    “殺了他!”連楚宗陽自己都不明白為何心中起了這麽大的殺意,運了十二分的認真,揮刀襲來。


    然,楚宗陽的攻擊被一道音浪打破了:“何人敢在濮府造次?”。此為內勁傳聲,非武功至純至臻者不可用。


    來人的身份很明了了:“插翅刀”田維城。


    “切。”楚宗陽心知拖的太久,不得不撤。他狠狠記住了雲銘的樣子,縱身躍上房簷,消失在了夜幕中。


    遠遁而去的楚宗陽不知道的是,他的目標,雲銘此刻內心跟他是相同的想法:


    “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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