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玄目光如炬,聲音清朗:


    “依本縣之見,分明是你在花燈會上,將韓現的孩子偷走,而後與家中小妾仆役聯手,一同編造謊言。


    事實上,此嬰兒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


    “小人……小人生來性情淡漠,哪怕心中悲傷,也哭不出來。”


    王盤兀自狡辯:


    “至於花燈會,我更是從未去過,家中仆人皆可為我作證!”


    陸玄冷笑:


    “就知道你不服,來人,上證據!”


    縣太爺一聲令下。


    幾名衙役將兩人帶了上來。


    一男一女。


    男的年齡約有六十多歲,一身仆役打扮。


    女的看起來三十餘歲,身材豐腴,卻是一名美婦人。


    “草民徐二,見過大人。”


    老仆人躬身道。


    “民女林氏,見過大人。”


    美婦向陸玄見禮。


    “王盤。”


    陸玄開口,他指了指林氏:


    “伱可認得此女?”


    “回大人的話,不認識。”


    王盤道。


    陸玄又轉向林氏:


    “那你認識他嗎?”


    “啟稟大人,民女卻是認識他的。”


    林氏回答道。


    “你如何認識的他?”


    陸玄問道。


    “民女乃是城西賣粽子的,花燈會那天,此人曾經買過我的粽子。”


    林氏如是說道。


    “那天晚上的顧客應該很多吧,你是怎麽記住他的?”


    陸玄道。


    “因為此人買粽子時,磨磨蹭蹭,挑挑揀揀,非說我那粽子纏線太多,拆的麻煩,要我少收他一文錢。”


    林氏哼了一聲,顯然很不滿:


    “我那天賣的粽子,是用上等的彩色絲線纏的,比粽米還要貴許多,要不是那幾天花燈會,民女都舍不得用,他還拿這個當借口殺價……


    此人如此刻薄挑剔,自然是被民女記住了。”


    “王盤,你剛才說你自己沒去過花燈會,該如何解釋啊?”


    陸玄神情玩味。


    “這,這……”


    王盤頓時結巴起來。


    “李鳴,證物帶上來了嗎?”


    陸玄說道。


    “啟稟大人,帶上來了。”


    李鳴上前一步。


    他手中托著一隻木盤,盤子裏放著半套小孩的衣服,以及幾塊碎布。


    他指了指一旁的老仆人:


    “大人,這是此人交出來的。”


    陸玄語氣嚴厲:


    “徐二,你將此事的前因後果講明白,若敢有半句不實,本官便要治你的罪!”


    徐二聞言,連忙跪倒在地: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本官已經差人到本地布行問過,這盤中布料的織法,用的是清河縣的一種新式工藝。”


    陸玄道,“此織法工藝尚未傳至本縣,你亦不是清河縣人士,這衣裳是如何得來的?”


    “回大人的話。”


    老徐頭不敢隱瞞:


    “這衣裳是老……是王盤給我的。


    草民是王家的夥夫,一個多月前,王盤將這身衣裳交給我,讓我燒掉。


    我見這衣服麵料很好,覺得燒了可惜,於是自己偷偷藏了起來……”


    陸玄點了點頭,對王盤道:


    “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抵賴?”


    “小人……小人認罪。”


    鐵證如山,王盤麵如死灰。


    他承認了自己犯下的罪行。


    一個月前,王盤去城西參觀花燈會,見到韓現之子後,頓覺可愛。


    他想到自己已經年近五十,仍沒有兒子,心生惡念。


    韓現那時正在一處麵攤吃麵,吃完之後將孩子放在座位上,起身去結賬。


    當他回來的時候,孩子已經被王盤抱走了。


    剛好王盤有個小妾,幾個月前給他生下了一個女兒。


    這小妾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小孩的“母親”。


    “先將人犯王盤收押至監牢,簽字畫押後,依大康律處置!”


    陸玄宣判。


    大堂之中,韓現得到了公平,神情卻很木然。


    他看著死去的孩子,仿佛什麽都聽不見,也看不見,整個人和世界隔絕了一般。


    就在這個時候。


    “哇——”


    一聲哭啼響起。


    韓現揉了揉眼睛,就看到地上的那塊白布下,有什麽東西活動了起來。


    劉郎中的女兒微微一笑,彎腰將繈褓抱起:


    “韓叔,我等並非有意戲耍你,為了案子,隻能先讓韓叔受委屈了。”


    她伸手在孩子的臉上一抹,上麵的顏料被抹了下來,鐵青色消失,露出了嬰兒紅潤健康的皮膚。


    這都是陸玄安排的。


    假裝聲稱嬰兒死亡,來試探一番。


    在傳訊張氏、趙氏的時候。


    陸知縣還吩咐李鳴、魯平做了另一件事。


    這兩人兵分兩路,李鳴去了城南王盤家,將一眾仆人召集起來問話。


    李鳴心思細膩,慣會察言觀色,見其中幾人神情有異,便將他們抓起,分別進行了審問。


    老徐頭沒見過什麽世麵,在凶神惡煞的李押司麵前,很快就漏了餡。


    魯平則是去了城西,他麵相和善,向小攤小販們打聽有關王盤的消息。


    最後從林氏口中得知,王盤曾經在花燈會那天晚上,來過城西。


    事實上,陸玄完全可以直接將證據擺出來,以法理壓人,令王盤屈服。


    但他沒有這麽做,而是先設計了一場假死的戲碼,以情理辨別出,究竟誰才是孩子真正的父親。


    陸玄此舉,有兩個原因。


    一是為大堂外的調查審訊、收集證據爭取時間。


    二是在這個過程中,圍觀百姓的情緒都被調動了起來。


    他們對韓現的處境感同身受,同時也知道,他們的新知縣,是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理的人物。


    而不是一尊高高在上、對百姓疾苦視而不見的泥塑木偶。


    “草民韓現,拜謝大人……”


    韓現跪倒,痛哭流涕。


    一場審判下來,幾經波折。


    最終,大堂內的氣氛在陸玄的拍案聲中,抵達了高潮。


    圍在縣衙外的百姓,再看向陸玄時,眼神已然不同。


    從一開始的不信任與畏懼,到好奇和看熱鬧。


    直到最後,所有人的心中,都對這位新任知縣生出了敬意與佩服。


    陸玄喝了口茶:


    “退堂。”


    ………………


    第二天,清晨。


    陸玄推開門,伸了個懶腰。


    小狐狸布靈布靈地跑了過來,小小的一團絨球,蹲在了他的鞋麵上。


    陸玄心說壞了,我被封印住了,有點挪不動步子。


    程靈竹從身後抱著他,蹭了蹭他的脊背。


    陸玄偏了偏頭,笑道:


    “怎麽,要我背你?”


    “要是讓人看見,有一對陌生男女從縣長府邸裏走出來,可就壞事了。”


    程靈竹說道。


    “那就先背到門口,等出門的時候再變成縣長和師爺的樣子。”


    陸玄提議道。


    “好。”


    程靈竹點了點頭。


    於是陸玄蹲下了身子,順便還把小狐狸托了起來,程靈竹趴在了他的背上,一雙藕臂環住了他的脖子。


    穩穩當當地走在府邸內,程靈竹忽然有些好奇:


    “那個……背著我的感覺怎麽樣?”


    陸玄沉吟片刻:


    “感覺和以前相比,我們兩個人之間,心靈的距離似乎遠了不少。”


    畢竟是前胸貼後背,其中的區別,陸玄還是能很清楚地感覺出來的。


    程靈竹沒好氣地打了他一下,打完之後,卻把陸玄摟得更緊了。


    一定是衣服太厚了。


    程靈竹心想。


    不然她和他肯定能更近一些的。


    ………………


    縣衙之中。


    陸知縣坐堂。


    李鳴和魯平已經很狗腿地給縣長大人泡上了茶。


    陸玄看向下方的衙役們。


    個個腰杆筆挺,目有精光。


    和數天前嗬欠連天,精神渙散的模樣,形成了鮮明對比。


    昨日陸玄審案,所有衙役都參與其中。


    有人在衙門內維持秩序,有人在衙門外調查線索。


    當案件告破、嘴硬的人犯不得不伏法之時,衙役們的心裏都有一種成就感。


    今天早上跟陸玄問好的時候,聲音都洪亮了許多。


    可以說,因為陸玄的領導,整個衙門的士氣都得到了提升。


    坐堂不久,一盞茶還沒喝完,衙門外忽然有鼓聲傳來。


    陸玄眉頭一挑,眼中帶上了幾分笑意。


    昨天的時候,韓現報官,尚且不敢擊鼓。


    今日一大早,就有人將衙門外的鳴冤鼓敲響。


    說明昨天他開堂審案,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陸玄心中清楚。


    百姓覺得縣長能給自己主持公道,才會將自己遇到的難事托付給縣衙,這是一種信任。


    通常來說,鳴冤鼓都是有大案才能敲的。


    但在陸玄這裏,沒有這種規矩。


    青仙城縣衙剛成立,他巴不得事情多一點才好。


    “報——”


    今日值班的衙役急衝衝地跑了進來:


    “啟稟大人,衙門外有人報案!”


    “所為何事?可有訴紙?”


    陸玄說道。


    “呃……沒有。”


    值班衙役趕緊重複了一遍:


    “不是報官,是報案。”


    陸玄聞言,微微眯起了眸子。


    所謂報官,自然是出現糾紛後,上報衙門,請縣太爺來解決、評斷。


    而報案的意思……就是出事了。


    “報的什麽案?”


    陸玄問道。


    “今早城東的農戶李閑,下地幹活的時候,途經一處河溝,發現那溝裏躺了具屍體,於是趕緊報給衙門了。”


    值班衙役回答道。


    “這樣吧。”


    陸玄想了想:


    “你讓報案人在衙門外等候,本官這就帶人過去,看看案發現場。”


    陸玄頓了片刻:


    “李鳴。”


    “屬下在。”


    李鳴出列。


    陸玄開口:


    “你為人機靈,本官命你今日在縣衙內留守。


    若有人前來報官,先安撫其情緒,而後將案件和訴求記錄整理下來,等我回來後向我匯報。”


    “是,大人。”


    李鳴領命。


    “魯平。”


    陸玄轉向魯主薄。


    “屬下……在!”


    魯平上前一步。


    他現在學聰明了,說話盡量用短句,以減少結巴的發生。


    “你身兼數職,既是主薄,也是咱們縣衙的唯一的仵作,可會鑒別屍體的死亡時間?”


    陸玄問道。


    “回,大人……屬下會,看。”


    魯平回答道。


    “好,你挑選十名衙役,跟隨本官去城東看看。”


    “是!”


    一盞茶的時間後。


    一架馬車停留在了縣衙門口。


    眾衙役騎馬,縣長則和程師爺一起登上了馬車。


    馬車的車夫是魯平,縣衙剛剛恢複運轉,人員吃緊。


    作為主薄兼仵作,緊急情況下,他還要承擔車夫的工作。


    眾所周知,車夫是很重要的工作,讓別人給縣長駕車,魯平也不放心。


    前來報案的農戶李閑,與衙役同乘一馬,在前方帶路。


    當他們趕到案發現場的時候,那條河溝周圍,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了。


    “縣衙辦案,閑人讓開!”


    衙役開始清理現場。


    不過場中仍有數人沒動,對衙役們的話置若罔聞。


    他們身上穿的是青黑色的衣服,胸前有銀線繡成的蛇形圖案。


    這是青仙會的人。


    陸玄下車,和程靈竹對視一眼,兩人一同向河溝走去。


    報案人說是“躺”了具屍體,其實並不準確。


    死者是臉朝下,趴在河溝裏的。


    “伍大人。”


    一名青仙會成員上前,對陸玄拱了拱手。


    陸玄還禮,道:


    “幾位好漢來到此地,所為何事?”


    “既是出了人命案子,我青仙會自然有資格管上一管。”


    為首那人回答道。


    “哦?幾位也會審案子?”


    陸玄聞言笑道。


    “這有何難?”


    一人不屑:


    “隻須查明死者身份,然後在他周圍排查便可,以我之見,這定然是一起仇殺案。”


    “為何是仇殺?”


    陸玄問道。


    “好端端的人,怎麽會死了呢?肯定是有人害他嘛。”


    這人理所當然道:


    “他穿的這麽窮酸,一看就是沒銀子的,肯定不會有人為了錢財打劫他,不是仇殺還能是什麽?”


    “諸位不妨仔細看看。”


    就在這個時候,站在陸玄身旁的程靈竹開口:


    “河沿附近地麵潮濕,泥土鬆軟,能將人行走的痕跡烙印下來。


    此地隻有一道腳印,從東頭延伸過來,一直停在了這裏,而後戛然而止。


    在河溝的堤岸上,留有什麽東西滾落的痕跡,很有可能是此人一失足,從河沿滾落下來……說不定,這是一起意外事件。”


    “師爺的推論恐怕有些站不住腳吧?”


    青衣會一方,為首一人皺眉道:


    “這小河隻能堪堪沒過人的腳麵,活人滾落下去,稍微翻個身就好了,怎麽可能被這樣淺的水淹死?”


    “卻也未必。”


    一旁的陸玄笑道:


    “若這位死者滾下河溝之前,曾經喝下了許多酒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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