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吳笙、錢艾同雄獅“深情凝望”時,機窗外的天,忽然黑了。這黑暗來得很突然,就像有人在外麵用黑布蒙上了整架飛機。


    吳笙被這變故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茫然,驀地,迎麵來了一絲風。


    “小心——”


    沒等他反應過來,整個人已被錢艾撲進座椅,與此同時,頭頂有什麽東西呼嘯而過,又“咚”地落在了極近處!


    機艙內的燈一霎亮起!


    越過錢艾,吳笙看見了落在過道裏的雄獅,但凡晚一秒,他現在就得在獅爪下麵!


    然而此時此刻,它與他們也隻有一步之遙!


    “吼——”


    一撲不中的獅王發出暴躁咆哮,身體微弓,下一秒如閃電般高高竄起,淩厲撲來!


    這一次它居高臨下,吳笙則和錢艾卡在座椅縫隙中,怎麽看都再沒有僥幸逃脫的可能!


    然而出乎吳笙預料,向來保命要緊的錢艾雖麵露懼色,卻並無絕望,眼神裏反而有種硬杠的孤注一擲——


    “biang biang 麵!!!”


    吳笙心裏一抖,都生死一線了你還給我報菜名?!但永遠高速不停歇的大腦已在聽見這三個字的瞬間就轉換成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陝西褲帶麵”。


    這麽具體的影像還要拜況金鑫所賜——晚上三人在旅店附近的小館子吃飯,況金鑫拿起簡易菜單,一眼就相中了名字最特別的這個。


    等等。


    吳笙中斷腦補,有點明白過味來了。他一直有一個思維定式,那就是“文具都是一次性的”,但看眼下這架勢,錢艾的“字字珠璣”還沒用完?!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推斷,錢艾的吼聲剛剛炸開,座椅上方就憑空出現三個木質的立體大字!除了“麵”字,剩下兩個一模一樣的字均筆畫多到令人發指,與其說像字,更像是一大塊木頭雕成了繁複花紋,而這花紋又密密麻麻,簡直看不出鏤空感了,完全就是蓋板!


    電光石火間,這極速墜下的三個大字在與猛獸的爭霸中取得了千分之一秒的優勢,先一步蓋在了座椅上方,隨後撲來的獅王重重撞到豎向緊密排列的三個大字上,發出“咚”地一聲悶響,後爪直接踩碎了“麵”,前爪卻無論如何也奈那兩個“biang”字不得!


    不是獅王不中用,實在是這字太bug!筆畫繁多,結構緊密,字典裏根本查不到,但當成盔甲絕對“一字頂仨”,那仨字還不能是比畫低於十五的。按照小館子裏老板的說法,想寫“biang”?來,背段口訣吧——


    一點撩上天,黃河兩道灣,八字大張口,言字往裏走,你一扭,我一扭,你一長,我一長,當中夾個馬大王,心字底月字旁,留個鉤掛麻談糖,推個車車逛鹹陽。


    吳笙:“我數一二三,連木板帶獅子,我們一起掀翻。”


    錢艾:“然後呢?”


    吳笙:“往經濟艙跑。”


    錢艾:“我喜歡這個方案。”


    五分鍾之前,經濟艙。


    老婆哭,孩子鬧,行李劈啪往下掉;氣球飛,空姐追,一箱現金燒成灰。


    徐望憑借強大的意誌力和心理素質聊到了鳳五四、花五五這一排,身體終於被徹底掏空。嘴勤能問出金馬駒?反正他沒問出來,他就覺著累得腎要虛。


    “你怎麽了?”侃侃而談到一半的鳳五四忽然停下,有些怯怯地看徐望,“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有點怪?”


    徐望疲憊地歎口氣,努力扯出笑容,擺擺手:“哪有。”


    鳳五四低下頭,呐呐道:“大家都覺得白天飛行的安全指數更高,可我就是喜歡紅眼航班。”


    紅眼航班,即夜間飛行的航班,由於旅客很難在飛機上休息好,下飛機的時候很多人的眼睛都是困倦發紅的,故此得名——徐望剛剛被這位旅客科普過。


    “你們文青就喜歡追求這些虛無縹緲的feel啊,儀式感啊,”沒等徐望說話,坐在鳳五四旁邊的花五五已插嘴進來,融入談話融入得特自然,“一個坐飛機,白天飛和晚上飛有什麽區別,又不是你駕駛。”


    這是一位十分自來熟的男青年,人瘦腿長,衣著洋氣,頭發染的奶奶灰,五官精致清秀,讓人莫名地心生保護欲。


    前提是他別開口說話。


    然而“沉默是金”對這這位來說實在是太難了,徐望和鳳五四攏共聊了沒兩分鍾,他插話不下五回,每次都能把話頭特順當地拿過去,行雲流水就拐成了自己的“故事線”。


    但是徐望真心不想和這位有故事的男同學多聊啊!


    “學學我,追求一些腳踏實地、看得見摸的著的東西,”或許是前幾次徐望的冷淡起了效果,這回花五五不找他了,轉而用自己的“人生觀”荼毒鳳五四,“人的生命不在於長度,而在於寬度,當你回首往事,不會因為色彩蒼白而悔恨,也不會因為幹幹巴巴而羞恥,這樣,在臨死的時候你就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經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


    鳳五四先前都縮著,這是第一次抬頭,和花五五對視,眼裏閃著向往的光:“什、什麽事業?”


    花五五湊近他,一字一句,無比鄭重:“聲,色,犬,馬。”


    鳳五四:“……”


    徐望捂胸口,就在剛剛的一瞬間,他竟然對花五五的三觀又起了一絲希望和幻想,不用別人,他這就自己抽自己!!!


    “不過我也沒資格說你,”花五五忽然話鋒一轉,微微仰頭,望著燈光哀然歎息,“我說得那麽熱鬧,其實也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唉——”他輕輕呼氣,就像吐著虛幻的煙圈,“我也想在這三萬英尺高空上來場速度與激情啊,可惜,一朵梨花空落雨,遍尋不到海棠壓……”


    “你給我差不多得了!”徐望實在聽不下去了,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不隻內容不健康,連邏輯也不通順啊,“你到底真懂假懂,我沒試過都知道這事兒上速度和激情成反比!”


    花五五怔了怔,下一刻醍醐灌頂,看著徐望的目光亮如燦星,仿佛這會兒才真正參透了生命的大和諧:“喲,你……”


    他應該是想要誇徐望的,但一個“你”字剛出,商務艙裏忽然衝出一群驚聲尖叫的旅客。


    大概十幾二十號人,魂飛魄散地狂奔出來一口氣跑到機尾,聚在那兒直接把紫圈內的高帥瘦白和守著他們的況金鑫給擋人海裏了,但慌亂中的旅客們可能根本沒注意到這幾位,因為從始至終他們都是回著頭地狂奔,跑到前方無路,又迅速轉過身來,目光驚恐地盯著長長的過道盡頭——經濟艙與商務艙的交界處。


    徐望所在的位置是經濟艙中部,這會兒維持著側身給狂奔人群讓出通路的姿勢,看看左邊盡頭的驚恐者們,再看看右邊盡頭的兩艙交界處,不自覺咽下口水,有一種不大妙的預感。


    就在他最後一根汗毛豎起的瞬間,黑暗突然降臨。


    徐望一動不敢動,努力保持鎮定站在原地,心卻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幸而隻幾秒,艙內便亮起了燈。


    座位、旅客、行李架等一切的一切,重又變得清晰可見,但和先前明亮白晝下的機艙感覺已截然不同。窗外還是黑的,恍若茫茫暗夜,艙內再亮也是燈光,何況還沒有很亮,隻維持著基本的可見光線,透著夜的靜謐和詭譎。


    “紅眼……航班?”鳳五四忽然喃喃自語,透著不確定,又透著一絲小期待。


    徐望無語望燈,終於勾連上了前因後果,轉身摸摸鳳五四的頭:“恭喜,你的願望實現了。”


    經曆過先前的種種糟心後,徐望發自肺腑地覺得鳳五四這個小願望完全可以包容,既沒引火焚燒,亦沒大打出手,不見夫妻鬥毆,更無行李箱砸頭,簡直可以歸到兒童樂園裏了。


    相比之下,他更擔心商務艙的情況。


    這麽多旅客跑過來,必然是那邊觸發了什麽“大事”,雖然有吳笙在,他還是比較放心的,但不管是作為隊友還是老同學,聽見動靜了,不過去看看,似乎於情於理都……


    “吼吼吼——”


    ……要不他還是別去了!!!


    “徐望,閃開——”


    吳笙的身影和他的呼喊同時出現,徐望不假思索,本能聽令,一個用力硬生生擠進了花五五的位置。


    就在他剛剛落座的一刹那,吳笙和錢艾已跑進經濟艙,身後一米處還跟著一頭緊追不舍的雄獅!


    “什麽情況啊——”徐望崩潰,他要向整個經濟艙的旅客道歉,和這條“故事線”比起來,他們的喜怒哀樂簡直就是和諧社會!


    眨眼間,吳笙和錢艾已跑到機艙中部,隨著吳笙一聲“閃”,二人像提前約好似的,一個向左,一個向右,飛速撲進兩邊座椅之中,瞬間將過道讓出一條康莊大路。


    也不知是湊巧還是故意,吳笙撲的正好就是徐望這排,徐望張開雙臂把人接住,剛摟穩,還沒來得及多加感受呢,吳笙已抬起頭,飛快道:“渣男劈腿又被小三兒搞一機情戴了綠帽,配合小三兒一機情的另一個渣男的女朋友是馬戲團魔術師。”


    徐望蒙頭蒙腦地意識到吳笙應該是在回答他先前的問題。


    但——


    “這是你觸發的?”


    “錢艾。”


    “……頭等艙一共才幾個人啊!!!”


    “他可能用了群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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