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3, 古堡酒店, 北京時間, 03:44


    【鴞:恭喜尋獲6/23古堡勳章一枚!】


    鄭落竹在道喜聲裏, 輕輕舒口氣,抬手點開文具盒的隱藏物品欄, 僅剩的一格空白, 已然變成一枚[古堡勳章]。


    至此,文具盒隱藏物品欄,13格,全滿。


    他很高興, 畢竟辛苦了這麽多天,既有如釋重負的輕鬆,也有大功告成的成就感。


    但他不能表現出來,因為範佩陽臉上還見不到一絲欣然。


    “老板,”鄭落竹決定提醒一下,“1-13的徽章,我們搜集齊了。”


    “嗯。”範佩陽隨意應了聲,顯然他是清楚的。


    但他的眼神仍舊很冷, 就像一片初冬的荒原,所有生動的、活潑的,都被壓在了冰雪之下, 觸目所及,隻剩無盡蕭瑟,無盡漠然。


    鄭落竹安靜下來, 不再多言。


    “還有幾天開榜?”範佩陽忽然問,聲音稍沉一些。


    一旦談及正事,鄭落竹從不敢怠慢,立刻畢恭畢敬地答:“三天。”


    範佩陽微微偏頭,看牆壁上的油畫,似在欣賞,又似在思索。


    “三天之後,我們的成績是9/23,”鄭落竹大約猜得到老板關心的事,“進入榜單前五絕對沒問題,雖然獎勵上會比第一名少些,但……”


    “你們準備一下,”範佩陽淡淡打斷,“後天和大後天,刷兩次記錄。” 他仍看著油畫出神,聲音無一絲波瀾,就像在說一件極平常的事。


    鄭落竹愣了下,不確定自己想得對不對:“您的意思是……”


    範佩陽收回目光,第一次真正看向鄭落竹,和他身後的三個人:“開榜之前,我要重回榜首。”


    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鄭落竹也不會唱反調,畢竟他們拿的就是這份工錢:“明白。”


    不過金錢可以買他的戰鬥力,卻腐蝕不了他的靈魂……


    範佩陽:“收卷人……”


    鄭落竹:“已鎖定,您如果嫌煩,我們可以先過去清場,保證讓您交卷清清靜靜。”


    嗯,一點都沒腐蝕他的靈魂!


    北京時間,04:27


    【鴞:恭喜過關,6/23順利交卷!親,明天見喲~~】


    這麽多天以來,鄭落竹第一次,對這聲恭喜,感覺到了發自肺腑的喜悅。他們再不用故意反複進退、刷關,終於可以心無旁騖向前衝。


    13/23後麵是什麽?誰也不知道。


    正因如此,才讓人期待。


    範佩陽一通電話,不過五分鍾,接他們的車,就抵達了他們彈出的地點。


    兩輛黑色賓利,平穩停在了他們麵前,低調而優雅。


    第二輛賓利的駕駛位裏,下來一個戴眼鏡的斯文男子,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西裝筆挺得沒一道褶皺,見到範佩陽也不多話,先將車鑰匙交給鄭落竹,然後回身,幫範佩陽打開第一輛車的後排車門。


    範佩陽坐進去,斯文男子沒再上第二輛車,而是同樣坐進第一輛車的副駕駛位。


    車窗慢慢往上升的時候,鄭落竹聽見他回頭和範佩陽報告:“唐總身體狀況穩定。”


    範佩陽點點頭,車窗也在這時,完全合上。


    但鄭落竹還是在僅剩最後一道縫隙時,捕捉到了範佩陽眼裏,一閃而過的溫度——就在聽見“唐總”兩個字時。


    鄭落竹和剩下三人,坐進了第二輛賓利,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行李肯定被好好裝進後備箱了。


    眼見前車開走,鄭落竹才發動引擎,穩穩跟上。


    壓抑了一晚上的三人,終於垮下挺得筆直的腰板,一個在副駕駛,兩個在後排,整齊劃一,癱成三根柔軟麵條。


    “這年頭,掙點錢太難了……”


    “姓唐的到底何方神聖啊,每回都先匯報這個……”


    “鄭哥,你知道內幕嗎?”


    “拿著夜班的錢,就別操心人家白班的事兒,”鄭落竹看一眼車上的時間,“這裏到北京要六個小時,到了也得十一點了,午飯想吃什麽,我請。”


    三手下向來“以食為天”,這一次卻顧不上點菜了,聞言三臉驚訝。


    “又回北京?難怪他剛才說,後天才開始刷記錄……”


    “得,今天又得在第一關睡一晚上……”


    “怎麽每次關卡離北京近點兒,就得折回去一天啊,他不是沒爹媽沒媳婦兒沒孩子嗎?”


    鄭落竹心累,本能地糾正準確表述:“父母早逝,至今單身。”


    “反正都一個意思嘛。”


    “不過換個角度想,要是我有那麽大一個公司在北京,我也不放心交給別人啊,肯定時不時就得回去看看。”


    “也對,不然哪有那麽多錢給我們發工資。”


    “……”鄭落竹到現在都沒想明白,怎麽攤上這麽三位小弟,天賦技能全點在武力值上了,腦袋簡直是三座雜草園。


    不過他們願意怎麽理解,就怎麽理解吧,本來這也是說不清的事。


    況且,範佩陽究竟是為某個人還是為公司回北京,和他們都沒關係。就像他剛剛說的,他們拿夜班的錢,隻辦“鴞”裏的事,他頂多算範佩陽的夜間秘書,至於範佩陽的現實生活,那是剛剛過來接人的白班秘書的事。


    那位斯文眼鏡秘書叫什麽來著?


    哦對,單雲鬆。


    ……


    “直接去醫院。”


    車剛進北京市,範佩陽就簡單明了下達指令,單雲鬆一句多餘的話不說,隻道:“好的,範總。”


    範佩陽繼續閉目養神。


    單雲鬆給了司機一個眼神,司機這才定下心,將路線從回公司,改成去醫院。


    臨近正午的北京,路上堵得不算厲害,車基本可以開起來,當然,不能指望速度有多快。


    單雲鬆看著窗外,內心很平靜,即便在想很多事情的時候,他也少有煩躁和不耐。


    這是多年秘書生涯,養成的習慣。


    單雲鬆有兩個老板,一個叫唐凜,一個叫範佩陽。他們合夥創業的時候,單雲鬆就跟著,當初還覺得奇怪,名字聽著冷的,反而暖得像太陽,名字聽著溫柔的,倒是一個眼神就能把人凍著。


    結果這疑問一直到今天,都沒解。


    十幾年光景,公司從十幾個人,發展到了a股上市,單雲鬆卻忽然有些懷念從前。


    從前的唐凜還是健康的,不像現在,看個午夜場,還要偷偷溜出醫院。


    從前的範佩陽還是兢兢業業的,不像現在,十天半月找不見人。


    單雲鬆不知道剛剛那四個人是誰,也不知道範佩陽整日和他們在外地做什麽,他會想,但不會問,他的薪水裏包含了沉默。


    汽車抵達醫院,下車後的範佩陽,明顯加快了腳步,單雲鬆跟上,二人一前一後,很快來到病房。


    單人病房裏,唐凜正在看書,陽光很好,照在他身上,像打了一層柔光。


    每次看見唐凜,即便是坐著輪椅的唐凜,單雲鬆都很難相信,他隻剩三年壽命。


    這還是範佩陽尋遍了國內外最權威的醫生,得到的最樂觀結論。


    唐凜得的是腦瘤,但長的位置不好,沒辦法手術,並且一天天壓迫神經。


    最初,唐凜隻是腿經常性地發麻,現在已經沒辦法走路了。


    腫瘤隨時都有破裂可能,即便保守治療配合得好,以腫瘤現在的生長速度,最多維持三年,也就是身體極限了——這就是命運給唐凜下的判決書。


    隔著玻璃,靜靜看了一分鍾,範佩陽推門進去,單雲鬆留在門外。


    他沒故意偷聽,隻是醫院的門實在不隔音,三五不時,便有對話傳出來——


    “公司那麽忙,你總往醫院跑什麽,我這不是活蹦亂跳的嘛。”


    生機勃勃的,是唐凜。


    “你跳一個我看看。”


    淡淡一句,就能把人噎死的,是範佩陽。


    有時候單雲鬆會想,範佩陽可能不是過來探病的,而是過來報仇的。


    果然,唐凜聲音低下去,嘀嘀咕咕個什麽,也聽不真切。


    單雲鬆其實很想告訴唐凜,公司是很忙,但和範總沒關係,至於範總在忙什麽,誰也不知道。


    病房內安靜了一會兒,應該是範總在削蘋果。


    唐凜愛吃蘋果,而且每次吃的時候,一定會仔細削皮,並以果皮不斷為刀功精湛的標準,對於自己這項技能甚是驕傲。


    單雲鬆記得很清楚,當年的範佩陽對此嗤之以鼻,認為把有限的時間,浪費在這些過於瑣碎的事情上,毫無意義,即便蘋果皮不斷又如何,能讓公司盈利嗎?


    唐凜被這理論弄得無語,後來愈發喜歡吃蘋果,而且必須當著範佩陽的麵兒,削皮。


    範佩陽毫無辦法,隻能裝看不見。


    那時如果有人和單雲鬆說,範總有一天,會親自削蘋果,而且為了果皮不斷,還會在辦公室裏苦練,他絕對會當那人瘋了。


    可見,這世上沒什麽不可能。


    “上禮拜剛去過,今天晚上又去?”範佩陽微微上揚的尾音,代表他老人家不悅了。


    這嚇唬嚇唬公司員工行,對唐凜,基本等於清風拂麵。


    “這個月大片紮堆,我有什麽辦法,難道你今天吃了紅蘋果,明天就要放棄黃蘋果嗎?”


    “……”


    房內範佩陽無可奈何。


    門外單雲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唐凜對於午夜場和蘋果的執著,他和範總一樣無法理解。但是蘋果吃了就吃了,沒壞處,可那午夜場,對於需要作息規律的病人,就不是什麽好習慣了。


    偏偏唐凜就喜歡這個,隻要覺得這個電影他想看,必須去追上映第一天的零點場,當年就如此,哪怕公司再忙,他也要去,現在亦然。


    唐凜:“我清楚我自己的情況,是,坐輪椅還非要去電影院,畫麵是有點心酸,但我就這一個愛好,而且我已經盡量減少了,很多可看可不看的,我都篩掉了,但這個愛好你總得讓我保留吧,我還能活幾天……”


    範佩陽:“去。”


    唐凜:“早答應不就行了,非讓我賣慘。”


    範佩陽:“我陪你去。”


    唐凜:“啊?”


    範佩陽:“我陪你去看。”


    唐凜:“外麵下紅雨了嗎……”


    範佩陽:“我反悔了。”


    唐凜:“別,我們認識這麽久,你這可是第一次答應陪我看午夜場,敢反悔,朋友沒得做!”


    ……


    北京時間00:00,電影院。


    範佩陽包場,所以偌大的放映廳裏,隻他和唐凜。


    燈光全滅,大銀幕上已開始播放電影片頭。


    “咕咕——”


    範佩陽輕輕收回搭在輪椅上的手,靜靜等待兩分鍾後,失重感的來臨。


    唐凜仍盯著前方,目不轉睛,銀幕的光,映著他臉上的輪廓,柔和,美好。


    ……


    北京時間06:00,醫院。


    單雲鬆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打盹,聽見腳步聲,條件反射地睜開眼睛。


    果然是老板。


    “範總,早。”單雲鬆立刻起身。


    範佩陽走到病房門前,看著裏麵正給自己專心削大蘋果的唐凜,微微皺眉:“他沒睡嗎?”


    “回來之後睡了兩個多小時,”單雲鬆如實匯報,“每次看完午夜場,唐總都睡得少。”


    範佩陽點點頭:“你去車裏等我吧。”


    明擺著不樂意讓你聽牆根,單雲鬆立刻識相離開,下樓找老板的車去了。


    陪唐凜看了個午夜場,還要送他回來,之後一直守到現在,基本等於值了一個夜班——單雲鬆現在同樣急需補眠。


    這邊單雲鬆下樓,那邊範佩陽進了病房。


    “你怎麽又來了?”唐凜比昨天更驚訝,“不是今天要去外地嗎?”


    範佩陽坐下來,接過他手裏的蘋果,很自然繼續削,仿佛這就是他來這間病房的使命:“下午的飛機。”


    “你也別太拚了。”唐凜真心道。現在公司隻有範佩陽一個人支撐,他比他這個病人,瘦得還厲害。


    “對了,”範佩陽仍低著頭,不經意提一嘴似的,“下次回來,陪你看午夜場。”


    “真的?”唐凜又驚喜,又惋惜,“你怎麽不早說,早說昨天我就不約小單去看了,他全程生無可戀臉。”


    範佩陽淡淡道:“也才想起來。”


    “這可是你第一次答應陪我看午夜場,”唐凜很認真地謀劃展望,“我得挑一部值回票價的好片,千萬不能選到爛片,容易給你留下心理陰影……”


    範佩陽很認可地點點頭:“嗯,一定要挑仔細了。”


    ……


    上午九點,範佩陽回到公司,在給高層開了個短會,簡單聽完匯報之後,關上辦公室的門,靜靜坐到椅子裏。


    為什麽進“鴞”之前,從沒有想過要陪唐凜看一個午夜場呢?


    範佩陽想,可能那時候總覺得以後有的是機會。


    很多事情,就是在這樣的以後以後裏,成了悔。


    範佩陽從口袋裏掏出昨夜的電影票,按開唯一帶著指紋鎖的抽屜,將之輕輕放了進去。


    抽屜不大,已被影票鋪滿了底,都是檢票過的,都是午夜場。


    作者有話要說:  我其實不喜歡看午夜場,總覺得影響作息,所以每次被拉著去,都各種吐槽。寫到這一章,忽然又覺得慶幸,雖然吐槽,卻沒錯過。還是要珍惜,邀請你去看午夜場的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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