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程的快樂終於還是散盡了。


    隨著逼近衡山城,三人都知道分別的時候要到了。最先意識到這點的,自然是更為敏感一些的曲非煙。忽然有一天,她就對陳程的歌笑不起來了,滿臉愁容地發著怔。


    陳程看在眼中,心裏也是有些惆悵。然而這畢竟是曲洋的孫女,他又能怎麽樣呢?隻是他裝作什麽都沒有看出來,依然是成天嬉笑。


    他畢竟兩世為人,腹中的故事可不少。什麽安徒生、格林、鄭淵潔可沒少讀,又有什麽七龍珠、聖鬥士。總有一款能將曲非煙重新逗笑。隻是漸漸他也發現,逗笑曲非煙也是越來越難了。


    終於,一行人進了衡山城。


    陳程問:“你爺爺住哪裏?”


    曲非煙看了他一眼,又別過臉去,小聲說:“我不知道。”


    這小孩子說謊,有時太假,讓人一眼就能看破。陳程與馬春花對望一眼,都是無聲歎息。他們兩位都是成年人,自詡聰明得緊,隻覺小孩子幼稚。


    卻不知小孩子有時就是想讓大人知道自己在說謊。我說謊表示我生氣了。你不哄哄我嗎?


    陳程想了想,終究不忍揭破,隻說:“找人問問吧。”


    聽聞此言,曲非煙低頭不語,隻拿手扯緊他的衣袖。馬春花心頭一軟,也拿手捏住她的另一隻小手。


    曲非煙低語著:“大哥哥。”


    陳程嗯了一聲,轉頭看向她。


    曲非煙卻隻是叫他,沒有說話的意思,又走幾步,她忽然說:“大嫂。”


    腳步陡然都停了下來,馬春花抿嘴笑著說:“你不是叫我春花姐姐的嗎?”


    陳程啞然:“你怎麽就懂什麽大嫂了?”


    曲非煙的語調並不怎麽高興:“我怎麽就不懂?你們晚上經常趁我睡著了就睡一起。”


    馬春花白皙的臉色立刻紅得好似真正的春花。


    曲非煙並沒有抬頭看到這一幕,隻繼續說:“我懂。我又不是六歲七歲的小孩子。”


    陳程笑眯眯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嗯,你八歲了。”


    曲非煙扭開頭,不讓他荼毒自己的頭發:“我馬上九歲了。”


    平時曲非煙最喜歡陳程摸她頭發的。陳程又是一歎,心中竟然有點痛。


    輾轉問了好些人,總算問到了曲洋的居所。找上門去,卻吃了閉門羹。曲洋根本就不在這裏。


    一個鄰居看了他們一眼,說:“別敲了,裏麵沒人。”


    跟著過來一路都陰沉著臉的曲非煙忽然說:“遭了,我爺爺原來不住在衡山城,那我們找不到他了。算了,我們一起去臨安吧。”這句話倒是說得頗為輕快,甚至有些快意,算是她這一天來最開心的時候。


    那鄰居看了看曲非煙,表情有些怪異:“這老頭平時都住劉員外家的。你們去劉員外家找人吧。”


    陳程問:“劉員外是什麽人?”


    鄰居說:“衡山城的劉正風劉員外都不認識嗎?那可是一方巨富啊。”


    陳程聽了,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隻是也想不出自己在哪裏聽到過。便又領著曲非煙一同又往劉府而去。


    遠遠看到劉府的招牌,曲非煙停下腳步,有些慌亂地說:“大哥哥,別去了。我爺爺怎麽會住在劉府呢?定是旁人不清楚,誤傳的。”


    陳程看向自己的義妹,拿手去摸她的頭,可是想到她有些排斥,最終還是停下了手。曲非煙伸出手,把他的手扯到自己頭發上,雙眼有些晶瑩:“我們一起去臨安不好嗎?”


    陳程差點就脫口而出一個好字,終究還是說:“裏麵是你爺爺啊。我答應過你爹爹的。”


    曲非煙沒有應聲,輕輕抱住他的腰。他笑了笑,並不開心,低聲唱著:“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頭。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呀……”


    曲非煙也笑了,也同樣不開心:“這歌又不好聽。”


    陳程抱起她,方才憶起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在大街上這麽做過。畢竟她已經不是六歲七歲的小孩子了。走到劉府門口,敲了門。出來一位家丁,陳程有些不好意思地問:“請問有位曲洋住在這裏嗎?”在別人家裏不找主人,這本來就是一件有些奇怪的事。


    但家丁絲毫不覺得奇怪,隻問:“你們有什麽事嗎?”


    陳程指了指懷中的曲非煙:“這是曲洋的孫女,他父親托我帶她來找曲老爺子。”


    家丁並沒有說什麽請稍後容他稟報什麽的,直接就將他們領了進去,去見曲洋。


    一路走進去,還沒有見到人,便聽到一段樂聲。饒是陳程不太懂這古代的音樂,一聽之下也瞬間回憶起了當初背誦默寫的白樂天的《琵琶行》。琴聲是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簫聲則是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他不覺隨著節奏搖頭晃腦起來。


    曲非煙也忘了之前的惆悵,頻頻頷首。馬春花則是眼中陶醉,隻稍遜於陳程為她唱歌之時。


    一曲奏完。家丁將人領了進去。陳程隻見手中握簫之人,是一個身穿醬色繭綢袍子、矮矮胖胖、猶如財主模樣的中年人。而手搭琴弦的人則是魏晉隱士般瀟灑不羈的老者。


    那財主見到家丁進來,臉色有些不虞:“我與曲兄正在探討音律,無事不得打擾,你是家裏的老人,怎會這也不知道?”果然,這人就是劉員外。


    家丁等他說完以後,才見禮說:“老爺,這是曲先生的家人。”


    劉正風臉色頓時緩和下來,看向陳程:“曲大哥,這是你公……”子字還沒出口,又覺得不太對。這陳程才多大歲數?


    曲洋也是虛起眼睛,定睛看來。陳程微微欠身,將有些鬧別扭半轉過臉的曲非煙的臉讓出來說:“曲老爺子,這是你的孫女曲非煙。”


    曲洋先是一怔,然後頗為歡喜地說:“非非。”


    曲非煙看著曲洋,心中的難過再是掩藏不住,哭聲說:“爺爺。”


    曲洋上前兩步問:“你怎麽來了?靈風這小子呢?”


    陳程輕歎一聲,將曲靈風之死和臨死囑托說了一遍。曲非煙越聽越傷心,最後已是哭得全身抽搐。眾人皆道她是為了父親之死。唯有陳程卻想:“會不會其中還有一絲是因為和我分別呢?”


    劉正風長歎一聲:“曲大哥,節哀。小弟這一曲送給曲賢侄吧。”說吧,一曲既生,聽得人肝腸寸斷。


    曲罷,曲洋搖頭說:“若是品簫,當以劉賢弟為首。我那孩兒非說他師父黃藥師造詣不凡。黃藥師的曲子過於注重技法,而忽略情感,終究落了下乘。”


    劉正風頷首說:“不錯。若論武功,你我二人加起來也不配在東邪黃藥師手上過一招。但是說到曲藝,這黃藥師卻是不配和我們相提並論的。”


    說著,兩人又探討起樂理來,完全不顧及這裏還站在四個旁人。


    陳程也是咋舌。這劉正風也罷了。曲洋聽到自己兒子死了,又見到自家孫女在麵前,悲傷不到一炷香【五分鍾】就開始聊音樂,腦子多半是不怎麽正常的。


    聽了大約兩盞茶【二十分鍾】以後,曲洋終於又想起了他的親孫女。感謝過陳程,伸手去接陳程懷裏的曲非煙。曲非煙隻是哭,怎麽也不肯從陳程身上下來。


    陳程也是不忍,又是好言寬慰著你爺爺很想你。終於才把淚眼模糊的曲非煙交到了曲洋手中。曲洋抱過曲非煙,立刻放到地上,牽著她的手,繼續感謝陳程。


    陳程臉上透著僵硬的笑容,毫無情感地應諾著。直到劉正風說先帶二位下去休息一陣,來日讓自己兒子帶兩位在衡山城裏逛逛。他才點頭轉身離開。


    等到別過頭,他隻覺鼻子說不出的酸,什麽武道也無法阻止的一道鬱氣衝入眉心,讓他眼睛濕潤起來。


    再看向馬春花,已經無聲抽泣起來。


    ……


    【配角傳】


    劉正風-《笑傲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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