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宮。


    杏花疏影,楊柳新晴。春日的細雨淅淅瀝瀝。


    賈貴妃正走近女兒的房間,王春元畢恭畢敬跟在一旁。一個宮女拐角過來,正好見到賈貴妃,立刻下拜。


    賈貴妃看了看宮女手中的托盤,見是些茶點。幾塊蛋黃酥、龍須酥和糯米粉桂花蜜。


    她低聲問:“這是做什麽?”


    她今天是專門來看公主。她想要看看這些日子公主在做些什麽。所以她壓低聲音,是不想公主察覺到她的到來。


    她當然知道這是給公主送去的點心。不過她一向不喜公主吃點心。公主一向身子弱,胃口也不大好。宮裏的禦醫說了,正餐一定要吃飽吃好,點心、宵夜之類要少吃一點,怕傷了胃。


    宮女小聲說:“回娘娘,公主殿下說餓了。”


    “餓了?”賈貴妃微微皺眉,倒是沒說什麽。


    本來隻是到此為止的小事,可那宮女似乎有點不太懂宮中的道理。那就是主子不問,千萬別多事。於是她又自己做主補了一句:“公主殿下這些天經常說餓。”


    “經常說餓?”賈貴妃重複了一遍。聲音依舊不大,臉卻猛然看向王春元,一雙鳳目透出駭人威儀來。


    後宮之中的爭鬥,她又不是沒經曆過。小人作祟,讓不得寵的嬪妃甚至皇子公主們挨餓的事,她也不是沒聽說過。可這是延福宮,是她自己的地盤。居然還敢有人這麽對待她的親生女兒?


    她可不是什麽慈眉善目的主,這一刻她就想要殺人了。


    王春元被這雙眼睛看得麵無人色,指著地上宮女:“好大的膽子,你們這個奴婢竟然敢讓公主受餓,今天就把你們全打殺了去。”


    也不怪他王春元是心狠之人。他不狠,受罰的可就是他自己了。


    宮女這才知道害怕,她將托盤放到地上,全身都伏到地上:“娘娘,奴婢們哪來膽子讓公主受餓。公主每頓都和以前吃一樣多,隻是這些天公主胃口很好。”


    賈貴妃聞言麵色稍和,但聲音仍是冷冰:“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讓公主正餐多吃一點?”


    宮女顫聲說:“回娘娘。公主正餐也不見少吃,隻是餓得快些罷了。”


    賈貴妃皺起眉,覺得有些奇怪。生怕是女兒身子又有了什麽不好之處,便想著要不要請禦醫來看看。隻是麵前王春元的臉上一閃而過的害怕,如何能逃過她的眼睛。


    這事王春元知道。


    她的臉色又重新冰寒起來:“王春元,你說說是怎麽回事吧?”


    王春元一個寒戰,立刻回答:“陳指揮提過,他說多吃幾頓沒關係。”他的措辭很溫和,沒有趁機給陳程上什麽眼藥。畢竟陳程出手可大方。


    賈貴妃怒火立刻就轉移到了陳程身上。瑞國公主的身子弱,少吃零食是禦醫的建議,一個武夫來多什麽嘴?


    “多想靠近你,告訴你我心裏一直都懂你。”


    便在此時,殿內傳來了童稚的歌聲。


    剛才臉色好轉的賈貴妃又冷峻下來。這不是她女兒又是哪個?


    堂堂瑞國公主,當今聖上唯一的血脈,居然跟個伶人一般唱曲。這傳出去豈不惹人笑話?


    其實伶人雖然在這時空下賤,但是官家小姐、高門貴婦沒事自娛自樂唱上兩句的多了去。也沒有人會嚼舌根。


    隻是賈貴妃與別人不同。她與皇後一起入宮,她又被皇帝一眼相中。為何皇後是皇後,她隻是貴妃?不過是因為她賈家當時門第不夠罷了。


    所以她最忌諱這種讓人看低了賈家門楣的事。瑞國公主養在她自己膝下,結果去學唱曲這樣上不得台麵的事,這讓人知道了,雖然後宮沒人敢當麵說什麽,可心裏定是看笑話的。


    她看向王春元的目光好似要殺人:“誰教的?”


    王春元戰戰兢兢地說:“陳指揮。”


    賈貴妃更是想要殺人了。若不是這是弟弟的親信,她現在就要尋他來杖斃。她麵色陰沉如水地走向殿內,也不管跪伏在地的宮女與王春元。


    邁過門檻,殿內所有人都拜了下來:“恭迎貴妃娘娘。”


    趙禔也偏頭看著她,盈盈一禮:“參見母妃。”


    賈貴妃整理了一下心情,讓表情和悅一點。即使她已經準備叫陳程好看,可是在女兒麵前她仍是慈母模樣:“禔兒,在幹什麽?”


    趙禔謹慎地說:“畫畫。”


    賈貴妃立刻注意到公主袖口的汙漬,心中更是不喜。但她仍很好的克製了自己的爆發:“我看看,你這畫什麽?”


    畫畫這事,她心想多半也是陳程搞出來。不過琴棋書畫是雅事,之前公主請示過她,也不好在這上麵說什麽。


    她取過畫紙,凝神一看,卻是驚了。饒是天下第一富國的後宮之主,也沒有見過如此奇異的畫法。


    她拿著畫紙,又看向王春元,口中說:“禔兒,你畫的是?”


    趙禔小聲說:“我畫的王伴伴。”


    賈貴妃當然能看出這是畫的王春元。畫功其實一般,也就是四五分相似。不過公主才多大?又才學了幾天畫畫。


    趙禔有些畏懼地死死盯著母親的臉,想要從中看出什麽來。不過論不動聲色,宮鬥之主豈是虛名,她能看出來就怪了。


    於是她又說:“陳老師教的畫法。”


    賈貴妃本來不願在畫畫上發難的,可聽到女兒竟然叫陳程老師,心中怒火中燒,隻冰冷地說:“禔兒,剛剛我聽到你在唱曲。”她沒有說的是,這還是情情愛愛的淫詞豔曲。


    趙禔臉色卻稍稍放緩一些:“是啊,老師教我的。我唱給你聽。”


    也不等賈貴妃發作出來。


    她清清嗓子,就又唱了起來:


    “一年一年風霜遮蓋了笑顏,你寂寞的心有誰還能夠體會。


    “是不是春花秋月無情,春去秋來你的愛已無聲。


    “把愛全給了我,把世界給了我,從此不知你心中苦與樂。”


    “這是什麽調子?”賈貴妃差點在女兒麵前也控製不住情緒了。居然有人敢在小公主麵前教她這些,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


    也是她控製得太好,趙禔還不知道她已經在爆發邊緣,隻說:“母妃。老師說,這是唱給母親的。他第一次唱給我聽的時候,我差點就哭了。我想著母妃也是把愛全給了我,心裏卻是寂寞。我以前不知道體諒母妃,是我不該。”


    正要雷霆一怒的賈貴妃呆住,心中溫柔了許多。心中將那歌詞又默念一遍,想到自己這個權傾天下的女人是怎麽為了女兒殫精竭慮,隻覺得這歌真真就是自己的寫照。


    雖然這歌言語粗俗直白,沒有內蘊。但卻是比每年宮廷裏唱的大戲,更能打動人心。


    賈貴妃在傷春悲秋之時,趙禔又說:“母妃,我讓老師給你畫像來著的。可是老師說,他要教會我,讓我自己給母妃畫。他說隻有我畫的,才是母妃最喜歡的。


    “不過,我現在還畫不好,我先試著畫王伴伴。王伴伴,你覺得畫得怎麽樣?”


    “殿下,老奴……感激涕零。”王春元的感動不是假的。太監宮女多少都有些斯德哥爾摩綜合征,被主子好言一句,就感動得不得了。公主對他如此和悅,還能把他放在心上,以後便是貴妃有個春秋,公主也會善待他。


    賈貴妃目光溫柔,輕輕牽起女兒的手:“禔兒,真乖。對了,我剛聽說你每天要吃點心,說是陳指揮指教的,這是怎麽回事?”


    她用的是“指教”。剛才公主的話已經讓她對陳程印象大好起來。所以也不是來興師問罪,隻想用溫和的方式告訴女兒這樣不大好。


    至於陳程嘛,還是算值得信賴的人。


    趙禔有些羞赧:“老師說運動以後血糖降低,又說是說新陳代謝加快。我也沒怎麽聽懂。他說是好事。除了我,李穀和翠芯這些天也說餓。”李穀是太監、翠芯是宮女,這都是名義上跟上陳程學武,實際是照顧公主的。


    賈貴妃看了王春元一眼,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心裏就更坦然了。既然是練功以後才吃得多些,這是好事。


    她起碼是知道多吃一點,身體才好的道理。可是女兒從小就胃口就不好,所以身子骨也差。看來找陳程來教女兒還真是對了。


    王春元心裏卻嘀咕,他也練了,怎麽沒有任何作用。隻是他萬萬不敢說出來的。


    其實並不是瑞國公主又或者李穀翠芯資質好。那一套區區廣播體操也沒有這般神奇的作用。而是這三人平時動彈太少,胃口就不好。現在每天有一定劑量的運動,自然也就有了食欲。隻是平時除了陳程,誰敢讓公主去運動呢?


    賈貴妃又問:“那為什麽他讓你吃點心呢?”


    趙禔臉一紅:“老師沒有讓我吃點心。我說餓得快,但一頓也吃不了多少。他說我許是胃需要養,他說最好少吃多餐。每一頓未必要吃多少,但是一天可以吃五頓。


    “他倒是讓我吃蛋和奶,以及飯菜。可是我怕給大家添麻煩,便隻一天多吃兩頓點心。”


    賈貴妃笑起來,撫摸著女兒的頭:“這添得什麽麻煩?王春元,去給禦廚房打招呼。對了,你怎麽管陳指揮叫老師?”


    趙禔聞言一怔,小聲說:“陳指揮本事多著呢,我想跟他學。可以嗎,母妃?”


    賈貴妃笑著說:“好,王春元,記著,以後在延福宮,陳指揮就是公主的老師。”隻是在延福宮過家家,也沒什麽大不了。何況,她現在對陳程也是極為滿意的。隻可惜……


    “隻可惜舅舅派他去羅刹了。也不知何時能回來。”趙禔輕歎一生,目光投向窗外的雨幕。


    ……


    此時的陳宅外,陳程、徐錚與二十位賈似道指派來的親兵一應蓑衣駿馬。


    陳程向著馬春花揮手道別:“放心,我會照顧好師兄的。”


    徐錚不知道此時該說什麽好,想了想:“師妹放心,我會監督程哥兒,不讓他沾花惹草的。”


    馬春花啐了一口:“師兄,隻要程郎喜歡,有別的女人又有什麽關係?你要的是保護他安全。”


    曲非煙輕歎一聲,不知道說什麽好。


    陳程又揮揮手,一夾馬腹,他擔心自己再不下決心,怕是走不了了。


    這一天,蟄伏了兩個多月的原力劍,再入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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