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的葬禮,在第二天隆重舉行。


    那是一個明媚的下午,陽光很好,高遠的天空偶爾會有一絲雲朵,刮著小風。這樣的天氣,是吉斯最喜歡的天氣。平時沒事,他就喜歡在這樣的天氣裏坐在陽台上抬頭看雲,一坐就是一兩個小時。


    後來這也變成了我的一個習慣。


    很多時候,我都在猜吉斯在那裏想什麽。那麽入神地盯著天空,好像要把靈魂都融進去一樣。在想他的一生嗎?想年輕的時候邂逅的一位美麗小姐,想得到的第一份工作,還是想夢工廠,想夢工廠裏的人?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即使有好幾次我問他,他也隻是笑著不說話。


    葬禮儀式在哈維街上的一家小教堂舉行。這家教堂已經有好幾十年的曆史了,哈維街上每一個死去的人的葬禮,都在這裏舉行。


    夢工廠所有留在公司的人,全部都參加了葬禮,還有哈維街的父老鄉親。除此之外,好萊塢的一些影人,比如馬爾斯科洛夫、萊默爾、約翰


    不大的小教堂,被擠得水泄不通。外麵的街道上,還站滿了人。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吉斯的朋友,有一些和他交往不多,但是都知道夢工廠有這麽一個長。


    沒有音樂,沒有唱詩班,教堂裏安靜一片。


    按照慣例,需要有一個人上去言,介紹他的一生,對他說說最後的話。


    這個任務,大家交給了我。他們知道,這可能也是吉斯的心願。


    我拿著寫好的悼詞,走上講台的時候,看著身邊躺在棺木中的吉斯的臉,抖動得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出話來。


    我的心,前所未有地酸楚起來。


    那種感覺很複雜,像是難過,可難過中又有幾分欣慰,幾分快樂。


    台下的人們靜靜地看著我,等待我說話。他們那麽耐心,眼睛裏沒有一點的焦急。


    我清了清嗓子,對大家努力笑了一下,可還沒笑完,眼淚又再一次落了下來。


    “女士們,先生們,尊敬的馬爾斯科洛夫先生、萊默爾先生、格蘭特先生以及所有前來的好萊塢電影人,尊敬的哈維街的父老鄉親們,感謝你們能夠參加夢工廠一個普通演員也是我們的一位長的葬禮。


    其實大家讓我寫悼詞的時候,我突然不知道該寫些什麽。照理說,我要在裏麵介紹吉斯先生的一生,介紹他年輕的時候追過幾個姑娘,最喜歡喝紅酒還是烈性朗姆酒,或是介紹他做過什麽大事,值得驕傲的事情,可是,除了知道他今年77歲,知道他愛嘮叨之外,我道,你說是不是這樣,吉斯先生?”我轉過臉去,向身後的吉斯問道。


    台下出了一陣細微的笑聲,大家的臉上都掛著一絲淺淺的微笑,好像看見這麽一個老頭活生生站在自己麵前的樣子,而夢工廠的員工,很多人則低頭抹起了眼淚。


    “從昨天晚上得到吉斯的死訊趕回來,到現在,我的腦子很亂,真的。他和我一起生活了不到一年,卻可能是整個夢工廠和我呆在一起時間最長的人之一。我的腦袋裏總是想著他的那些嘮叨:老板,該睡覺了,明天你還要去市政府呢;老板該吃飯了,大家都在等你呢;老板,你看看好萊塢電影公司的老板們哪有穿著你這樣舊的皮鞋,你要是沒錢,我給你買一雙得了……吉斯,這就是愛嘮叨的老頭吉斯。一個普通演員,可是對於我來說卻是像祖父一樣的人!


    吉斯說,能和夢工廠的人結識,能和哈維街的人結識,是他一生引以為傲的事情,今天大家能參加他的葬禮,我想他會很高興的,你看,他現在還在笑呢。”


    我轉臉看了一下吉斯,他臉上的淡淡笑容,一直沒有消失。


    台下已經有不少人開始哭出聲來。


    “女士們,先生們,我要說一些我自己的體會,這些體會,很多是認識吉斯之後,他帶給我的。我們中間很有很多是電影從業人員,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都在問自己,我們拍電影到底是為了什麽。這個問題,估計有人聽了會罵我呆瓜的,還用說嗎,拍電影當然是為了賺錢!當然這個回答,無可厚非,可是仔細想一想,拍電影難道僅僅隻是為了賺錢嗎?!


    不!不是!如果僅僅隻是為了賺錢,那我們和那些印製鈔票的機器,有什麽不一樣?!


    我記得我第一次把工作交給吉斯時,他的表情。那個時候,他又老又病,連走路都晃蕩,他看著我,眼裏滿是淚水,一個勁地給我鞠躬,隻是一個很小的電影角色,還是我臨時加進去的,可對於他來說,卻是生命的光亮。


    也是那個時候,我告訴自己,夢工廠的電影,夢工廠的每一個人,都要做人們心中的那一點點光,也許很微弱,也許小得可憐,但是有了它,無數人想想就溫暖!


    吉


    說過他的願望,他的願望就是:看過夢工廠電影的觀影院裏出來,能昂著頭,而不是垂頭喪氣。


    他的話,是我們夢工廠人的共同心願!也是我們行為的最高準則!


    女士們,先生們,今天是吉斯先生的葬禮!這位尊敬的長,活了77歲的長,這位經曆過南北戰爭,經曆過西部開掘,經曆曆過好萊塢展的人,在昨天,生命走到了終點,我希望每個人都能笑著送他最後一程!因為他喜歡大家的笑臉,而不是眼淚!”


    我捂著臉,走下了講台,台下響起鋪天蓋地的掌聲。那掌聲,從教堂裏麵一直延伸到外麵,最後響徹整個哈維街。所有人齊齊站起,在牧師的禱告聲中,排隊走過吉斯的棺木,見他最後一麵。


    我站在棺木旁邊,帶著甘斯、雅塞爾幾個人向經過的人鞠躬,然後,我看見棺蓋被緩緩合上,吉斯那張帶著微笑的臉,消失在我的眼前。


    儀式結束之後,我、雅塞爾、甘斯、山立格,四個人抬著棺木緩緩從教堂裏走出來。


    外麵是黑壓壓的人群,他們自覺地讓出一條道路來,把手裏的花投到了我們的腳下。


    不知道是誰,唱起了安魂曲,聲音悠遠。一個人,兩個人,最後整條街的人都在唱,他們臉上掛著微笑,眼裏閃著淚光,一邊唱一邊跟在棺木的後麵,那麽緊。


    墓地選在公司後麵的小山坡上,從那裏可以清楚地看到公司,看到我的窗戶,這也是吉斯的心願。那裏沒有一座墳墓,但是因為吉斯,它將成為將來所有夢工廠人的集體墓地,如果不出意外,我,最終也會被葬在那裏。


    牧師完成了最終禱告的時候,棺木被緩緩地放進了墓**中,棺木上麵覆蓋著一麵旗幟,上麵繡著夢工廠的廠標。那條咆哮的紅色巨龍,將永遠陪伴這個老人於地下。


    “老大,蓋土吧。”甘斯走過來,沉聲對我說道。


    我無力地點了點頭,拿起了鏟子。


    “老板,有人來了。”雅塞爾指著山坡下麵的路,對我說道。


    我放下鏟子,看了過去,見幾輛小車停了下來。


    所有參見葬禮的人,都把目光聚焦了過去。


    車門打開,從裏麵走出來十幾個白蒼蒼的老人,他們中間的一些還坐在輪椅之上。


    讓所有人好奇的是,這些老人身上都穿著舊得白的軍裝,胸前,則掛著連綬帶的顏色都看不出來的勳章。


    “先生們,你們是吉斯的朋友?”我帶著甘斯等人,走下山坡。


    “你是安德烈說道。


    “是,我是安德烈


    “柯裏昂先生,能帶我們到隊長的墓前嗎?”老人混濁的雙眼裏,噙滿了淚花。


    “當然可以!請!”我攙扶著其中的一位老人,帶著他們上坡。


    所有人都被這批老人弄糊塗了。


    他們口中的隊長,是吉斯嗎?!


    老人們來到吉斯墳墓的跟前,看著還沒有蓋土的棺木,一個個潸然淚下。


    “所有總統侍衛隊員,立正!”帶頭的那個老人突然一聲高呼,其餘的老人紛紛昂挺胸,雙手放在腰後,做出了一個讓我們感到陌生的立正姿勢。連那幾個原先坐在輪椅上的人,也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一個老人,把捧在手裏的盒子打開,裏麵是一個軍號,軍號下麵,是一麵破損的旗幟,上麵繡著兩把交叉的劍,劍的下方,是一個巨大的鷹頭。


    “上刀!敬禮!”老人們齊刷刷地把腰間的佩刀抽了出來,他們的動作或許有些不靈活,但是那十幾柄寒光咧咧的戰刀,讓所有在場的人心頭一顫。


    軍號被吹響,吹出來的樂曲,我們都很陌生,但是裏麵蘊含的激蕩情感,衝擊著我們每一個人。


    那麵繡著劍與鷹頭的旗幟,被一個老人放在棺木上,那個地方,正好是吉斯的臉。


    “老大,我剛才沒有聽錯吧?他說總統侍衛隊,又說向隊長敬禮,這和吉斯有什麽關係!?”甘斯在我旁邊說道。


    “你問我,我怎麽知道!”我本來就心亂如麻,哪有心思想這個問題,使勁地翻了甘斯一眼。


    那幫老人把屬於他們的儀式做完之後,我們開始封土。


    紅色的土壤,一鏟一鏟地覆蓋掉了那具棺木和上麵的旗幟,從今以後,吉斯


    葬禮結束之後,老人們握著我的手,齊齊向我道謝。


    我被弄糊塗了:“先生,你們和吉斯到底是什麽關係?那旗幟,什麽總統侍衛隊,我怎麽一點都聽不明白呀?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


    領頭的那個老人笑了一下,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對我說道:“不會錯的,這個東西,你認識吧?”


    我看了一


    裏的攤的那個東西,一個小銅牌,上麵刻著一個漂亮


    “那是吉斯的,怎麽會在你們的手裏?!”我驚訝道。


    平時吉斯就是拿那個小銅牌給我壓稿紙什麽的,我自然認識。


    “你知道它是什麽嗎?”老人笑著掂了掂手裏銅牌。


    我搖了搖頭。


    老人把銅牌放到我的手裏,用滄桑的口吻說道:“南北戰爭爆的時候,為了取得勝利,南方人派出不少殺手刺殺林肯總統,當時為了確保總統的安全,成立了由一幫孩子組成的讓殺手根本不留意的侍衛隊,他們全都是孤兒出身,經過嚴格的訓練,平時則化妝為各種身份分布在總統的身邊,報童、小服務生、小馬車手……這個侍衛隊,組建的時候,有50人,其中有一半的人為了保護總統而英勇犧牲,這[隊長,就是吉斯中彈三次,可是後來,林肯總統還是沒有逃脫掉被暗殺的命運。他逝世之後,我們的侍衛隊就解散了,剩下的二十多人每人獲得了一筆錢和幾塊勳章之後,重新過上了平常人的生活。


    “這幾十年來,我們時刻在打探著彼此的下落,直到去年我們才知道隊長生活在洛杉磯,可是根本打聽不到他的棲身之地,這回多虧了你們的告,我們看到了之後,立刻到了你們公司,從吉斯的房間裏找到了這個銅牌,這是每個侍衛隊員的身份證明,上麵的編號是1,證明他就是我們的隊長吉斯;然,我們連最後一程都送不了了。”


    老人緊緊抓住我的手,眼睛通紅。


    我們所有人都被這些話驚呆了。


    總統侍衛隊長!還是林肯總統的侍衛隊長!


    這是我認識的那個默默無聞平時總是一臉微笑的老頭吉斯嗎?!


    是那個當初在寒風裏顫顫巍巍又冷又餓的吉斯


    要知道,憑借著那枚銅牌,他完全可以到聯邦政府部門尋求幫助。我想任何一個州,都會把他安頓的很好。


    可是他為什麽變成守墓人,為什麽選擇在夢工廠平靜生活,甚至把那枚象征著榮譽的銅牌給我壓稿紙?!


    我雖然心底生出無限的疑問,可這些疑問,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隨著吉斯的逝世,它們也隨他一起永遠留在地下了。


    葬禮結束之後,那群老人們跟我一起回到了公司。


    晚飯的時候,他們給我講了不少吉斯的故事,說他如何關愛隊裏的每一個人,說他如何識破敵人派來的殺手,一次次救下總統,說他如何在大醉之後悄然失蹤。


    不知道怎麽的,我總覺得老人們講的這些故事雖然精彩,但是裏麵的那個主人公,不是我認識的吉斯


    在我心裏,吉斯工廠的演員,負責照顧我生活的人。有著和藹的微笑,動作緩慢,愛嘮叨,喜歡看天的老人,我願意他是這個樣子。


    至於那個總統侍衛隊長,那個好像是從電影中走出來的英雄一樣的吉斯


    和吉斯相比,這些老人活得很好,很多人都已經四世同堂,其中的一兩個還是成功人士,擁有自己的公司,成為了百萬富翁。可他們講述吉斯的口氣,卻像回到了他們還是侍衛隊員的時代,那個時候,他們還是孩子,童真無比。


    老人們一直和我聊到深夜,才紛紛起身告辭,他們走到公司門外的時候,轉身看了一眼公司後麵的土坡,看了一眼吉斯的墳,然後他們再次向吉斯敬了個軍禮。


    “也許這是他們最後的一次聚會了!”甘斯站在我後麵感歎道。


    他說得沒錯,這些人當中,最小的都過了七十,也許再過幾年,這個曾經的總統侍衛隊,就要徹底被遺忘了。


    不過他們為這個國家做過的努力,不會被人們忘記!


    上樓之後,我讓甘斯把吉斯的房間清理一下。


    “老大,你要做什麽?”甘斯不太明白我的舉動。


    我指了指吉斯的房間,然後對甘斯等人說道:“今後這個房間,專門供奉對夢工廠大有貢獻的人,吉斯是第一個!”


    那個房間,麵積不到20平米,在收拾之後,吉斯的照片~掛在了牆上。


    吉斯平時不喜歡拍照,那是他在《色戒》裏的一張劇照,一個提著燈籠的站在大門口的看門人。吉斯生前很喜歡這張照片,說是對他一生的總結和概括。


    他說的沒錯,他一生,都是給別人帶來光明和溫暖的人,即便是去世之後,他的愛,也會伴隨著夢工廠,長留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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