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女人半晌沒有說話。


    王小苔坐了半天,看了遠處的老母宮半天,低下頭在隨身的包裏摸索了一會兒,“我今天沒給你帶書,但我給你帶了一塊餅,這是我阿娘幾年前教我做的,明明阿娘手把手教過我的,我卻怎麽也做不出阿娘的味道······”


    “我不是讓你下山去了麽?為什麽不聽話?”


    身後芬芳撲鼻的女人香幽幽而來,一隻皓腕環住了王小苔的肩膀。


    有人坐在了王小苔身邊,拿過了她手裏拿著的餅,不該沾染任何汙漬的芊芊素手毫不嫌棄地把這個油餅撕成兩半,分了王小苔一半,另一半塞進了自己嘴裏,津津有味吃了起來。


    “大道不仁,我不是和你說過了,你現在下山,還來得及避開這一切。”


    紅衣女子一邊吃一邊說話,卻不顯得儀態粗俗,大概美人做什麽都是賞心悅目的,和之前那個青衣女子溫軟的語氣不同,這個紅衣女子說話總是帶著些許的冷嘲,似乎總是在嘲笑王小苔的軟弱和不堪。


    即使不願意,青衣女子也會接過王小苔的書,但換了這個紅衣女子,王小苔根本就不敢把書遞到她麵前,因為她肯定這個紅衣女子會把她的書撕成兩半再丟到地上踩兩腳。


    那個溫柔的青衣女子就像是夜裏開放的優美曇花,而紅衣女子更像是烈日下肆意生長的紅玫瑰,她們都戴著眼罩,但衣服顏色不同,性子也不一樣,分明就是兩個人。


    “別演了,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們是兩個人,你騙得過她,騙不過我。”


    紅衣女子明明也帶著眼罩,可她卻像能看見王小苔臉上的表情似的,說道,“連她都不吃你這套,你覺得能騙過我,小朋友,這種欲語還休,欲哭不哭的戲碼還是留給男人比較有效,我們······撞人設了。”


    冰涼的手指點在了王小苔的臉上,王小苔收起了一直掛在臉上溫柔的微笑,眸瞳輕輕一動,化為死灰一般的寂然。


    “沒有人願意把血淋淋的傷疤掀開,一般人都是能不提就不提,自己默默消化這些事,你倒是新鮮,天天來我門口把這些傷疤揭給我看,”紅衣女子吃光了手裏的餅,“還是對你來說,這些事情不是不能提起的傷疤?”


    “錯不在我,我為什麽不能提?”王小苔低頭吃餅,餅有些涼了,但還是很香,但遠不及阿娘的味道,“姐姐······”


    紅衣女子打斷了王小苔的話,“別,別叫我姐姐,聽著怪惡心的,就算是當你奶奶,我的年紀也太大了,和你說了別來這套。”


    “你也別再問了,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不該告訴你的我一個字也不會說,我出來隻是為了勸你下山,我在人間也有點產業,如果你下山,我可以把那些東西都給你,那些東西雖然不能說是富可敵國,但也足以你一輩子衣食無憂了。”


    “怎麽樣?”


    紅衣女子拋出一個很具誘惑力的條件。


    王小苔小口小口吃著手裏的餅,並不說話,等她一口一口吃完了手裏的餅,她抬起眼,看著紅衣女子,眼瞳濃黑而膚色瓷白,“仙人您是要我自願下山吧,那如果我用自願下山和百蓮做交換呢?”


    隻要你告訴我百蓮之死的真相,我現在就自願下山絕不耽誤。


    王小苔也不是沒有懷疑過這個女人的話,她也委托了大師兄李九摶的關係去查過百蓮的消息,但無論天上人間,查無此人,李九摶甚至幫她查到了陰司地府,但依然是查無此人,她就這樣悄無聲息消失了。


    除了魂飛魄散,還有什麽能讓一個天後娘年的忠實信徒人間蒸發呢?


    “那就來不及了。”紅衣女子歎了口氣,“其實我也知道一切都是天命,不管我和你說了什麽都無法更改未來要發生的事情,可是,小朋友,我還是想多嘴來勸勸你,一念生而萬物生,緣聚緣滅都有定數,你的一生原本可以高枕無憂,安然度過,我甚至可以保你有百年壽數,百年之後一切都會過去的,沒有必要執著於複仇······”


    “我的一生早就毀滅了。”王小苔打斷了她的話,“在三年前的涇河,不,在五年前的涇河旱災的時候,我的一生,我們的一生就已經毀滅了。”


    “這一切,過不去的,而且永遠都不會過去。”


    “我也不允許這件事就這麽過去。”


    沒等那個紅衣女人回答,王小苔就推開了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神情冷淡地站了起來,轉頭看向還坐在門檻上的紅衣女人時,她的眼神陌生而冷淡,像看著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很難形容她現在的感受,仿佛殿堂裏高高在上的神像轟然倒塌,塵土四濺。


    所謂神明,不過如此。


    祈禱神明的垂憐似乎變成了一件極其可笑的事。


    “明天我會再來的,再會,姐姐。”


    說完王小苔頭也不回地就走了離開了這裏,紅衣女子的臉朝著王小苔的離開的方向望了很久,“我們殺了她吧。”


    四下無人,也不知道她在和誰說話,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和自己說話,“殺了她,或許一切都還不至於發展到後來的境地。”


    紅衣女子看得出來,王小苔殺心已起,戾氣不息。


    人心是極其複雜恐怖的東西,一旦心底生出個念頭,就會如同荒草,瘋狂紮根肆意生長,直到把最後一寸土壤吞沒。


    “你不能這麽做,而且天道也不會讓她死的。”一個溫柔的聲音從紅衣女子口中響起,如果王小苔還在這裏一定會震驚,紅衣女子的衣服有一半變成了青色,一半青衣,一半紅衣,眼罩還牢牢遮住她的眼睛,但整個人的神情已然變化,一半天使,一半惡魔,一半溫柔,一半冷漠,一半微笑,一半冷笑。


    “六十萬生民,隻有她一個人活了下來,已經夠難了,你就別再為難這個孩子了。”青色的那一半溫柔勸導,“天道存她自有其用。


    “殺了又怎樣,”紅色的那一半勾起嘴角冷冷一笑,“難道我們還怕他們不成!”


    “畢竟吃了人家半個油餅,別這麽凶,嚇著孩子了,她也是個善良可憐的好孩子。”


    “隻有你這樣的傻子會覺得她還是個孩子。”


    “將來死在她手裏的那些人都是像你這麽想的,一個孩子,嗬,然後他們全都會死在這個你們所謂的孩子手裏。”


    “你總說我傲慢無禮,可在我看來,麵對這樣一個戾氣深重的人還覺得她隻是個孩子,你才是傲慢的那一個吧。終有一天,你們都將死在傲慢之中。”


    大好的日光之下,女人身著一半青衣一半紅衣,一半善一半惡,臉上的表情扭曲分裂,姣好的麵貌分成兩半,涇渭分明,像是有兩個人在對話,乍一看去好不驚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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