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樹臨水而生,足有十餘人合抱那麽粗,疏疏落落的枝葉像手臂一般朝四麵八方伸展出去,枝葉繁茂,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垂近地麵的部分掛滿了紅綢和打著紅繩結的鈴鐺。


    微風一過,樹葉簌簌,鈴鐺也微微震響,叮叮當當,霎是可愛。


    這是王小苔從九天之上白玉京,月下仙仙宮裏移來人間的姻緣神樹。


    “月下仙為了這棵樹可差點和我們拚命,那些仙人總是認為姻緣神樹種到人間一定會衰亡枯死,人間會因此大亂,紅鸞星墜,世間再無成雙佳偶,可我看現在這姻緣神樹倒是比在九重天上還要茂盛。”


    許莫負摸了摸姻緣神樹蒼老而虯勁的樹幹,手指輕輕摩挲著粗糙的樹皮,感慨道,“樹比人精神。”


    王小苔也從未看到過長得這樣巨大的樹。


    許莫負目盲,她們二人看的當然不是現在臨水而生的這棵樹,神目微張,她們看的是虛無之中,從這棵樹的枝丫上伸出去,展向混沌四麵八方的姻緣紅線。


    每一段從這棵樹上伸出去的姻緣紅線,都綁定著一對相愛的人。


    月下仙在人間另一個耳熟能詳的名字是月老,月下仙司掌天下婚牘,通常被塑造成一位白發多須、臉泛紅光的慈祥老人,手握拐杖,執姻緣簿,袋中藏有赤繩。


    一手挽紅絲,一手攜杖懸姻緣簿,童顏鶴發,奔馳於非煙非霧中。


    冥冥之中以紅線係男女之足,為天下男女姻緣之事奔波於紅塵之間。


    這條紅線一係,即使是仇敵之家,貴賤懸隔,天涯從宦,吳楚異鄉,也逃脫不了相愛的命運。


    這棵樹從前藏在高不可及的雲端,藏在白玉京眾仙重重保護之下,他們利用這棵樹鞏固凡人對自己的信仰,讓他們覺得緣分妙不可言,讓凡人覺得姻緣天定,不可違逆,讓他們覺得愛情是這世上最不可預測的東西。


    可現在這棵樹已經被王小苔搬到凡間,種到了萬千煙火中,種到了繁華河畔。


    即便是仙人,又奈之若何?


    王小苔伸出左手,看著係在自己左手小指上這根斷裂的紅線,這是當初血色婚禮之前,東海龍後親自登上九重天白玉京,向月下仙為王小苔和涇河龍王敖舜求來的姻緣紅線。


    紅線尤在,斯龍不存。


    王小苔看著自己牽起紅線的時候,姻緣神樹的樹幹上浮現出這條紅線的名字:扶搖娘娘——涇河龍王。


    不是王小苔和敖舜。


    隻是扶搖娘娘和涇河龍王。


    畢竟這世上知曉扶搖娘娘就是王小苔的人並不多,即便是龍族和天上仙人,都隻是以為扶搖娘娘就是當初那個涇河八百裏唯一的幸存者,天生啟明星王扶搖。


    王小苔第一次到白玉京,他們就認錯了人,今天那些仙人中很多人依舊不知道王小苔的存在。


    他們固執且高傲地認為八百裏涇河,能活下來的,隻有天命所歸王扶搖。


    仙人不知,信徒們就更甚了。


    他們也隻知道自己俯仰跪拜,虔誠祈禱的是大慈大悲的扶搖娘娘。


    誰會去管扶搖娘娘之下的那個凡人叫什麽名字呢?


    她隻要靈驗就好了。


    王小苔輕揮右手,紅線燒斷,姻緣神樹上扶搖娘娘和涇河龍王的名字同時消去。


    他們之間的姻緣紅線斷開了。


    這是隻有在姻緣神樹下才能完成的操作,所以當初東海龍後如此自信,王小苔必不可能在無人察覺的狀態下取消這段姻緣。


    王小苔的雙瞳中,仿佛金色的大海漲潮,待到金色的潮水淹沒了她瞳孔中最後一絲黑色,雙瞳徹底化為黃金瞳。


    王小苔伸出手指,摁在了粗糙的樹皮上,神力微吐,樹皮就像無風之日湖麵的輕柔水波一般泛起了微波,微波過後,王小苔的名字慢慢從最深處浮到了最上麵。


    看到自己名字的時候,王小苔難得愣怔了一下,她身上當然沒有任何紅線。


    當然這很正常,她沒有和任何人結緣相親的意思,但在她的名字後麵,有一根比之前和敖舜的斷裂紅線還要粗壯,還要牢固的紅線緊緊跟著自己的名字。


    那根紅線緊緊跟在王小苔的名字周圍,像一條小蛇一樣,若即若離,時時試探,隨時準備纏在王小苔的名字上麵,緊緊包裹,絕不放手。


    當王小苔把自己的名字從姻緣神樹中找出來的時候,這根紅線也鍥而不舍地跟了上來。


    王小苔捏住這根紅線,把它提了起來,很快就找到了這根紅線的源頭。


    上麵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小魚。


    王小苔緊緊皺起來的眉頭鬆了下來,她饒有興致地用手指玩弄著這根屬於小魚的,伸向她的紅線,看著這根紅線在自己手指間穿梭,卻始終碰不到自己的樣子,王小苔笑了起來。


    一手捉住這根紅線,另一隻手手指一探,從姻緣神樹中抓出了另一個名字,把小魚的紅線緊緊纏在了上麵,擔心自己打的結不夠緊,王小苔非常好心地係了三四個死結,還用神力加固,讓這兩個名字通過這根紅線緊緊貼在一起,永世不可分離。


    一端的名字是小魚,另一端的名字端端正正,赫然是······敖歡。


    泛出一陣紅光之後,這兩個名字沉入了樹幹之下,杳無蹤跡。


    遠方,小魚心頭一動,抬起頭看著天邊雲光,感到自己似乎失去了什麽,但又說不出來。


    “相公,怎麽了?”


    在小魚身後,一雙手繞上了他的肩膀,柔柔靠在他的背上,環抱著他並不算太寬闊的脊背。


    小魚轉過身,安撫著蹙著眉,看上去並不安寧的敖歡,“沒什麽,你今天感覺怎麽樣?”


    此時的敖歡全然不是從前明媚豔麗張揚的模樣,她的眉頭微蹙,凝結了淡淡的輕愁,偶爾低頭垂眸時,便如一朵被雨水澆打得快要從枝頭脫落的雪白玉蘭,頗為惹人憐惜。


    敖歡捉住小魚的手,放在了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上,“隻要你在我身邊,孩子都會很乖的,你摸摸看,也不知道我們的孩子是男還是女,要是長得像你就好了。”


    說起孩子的時候,敖歡麵容微舒,洋溢起幸福的容光。


    小魚唇色淺淡,低下頭,從前的他並不會太在乎敖歡的心意,也總是不習慣和她的親近。


    但今天,不知為何,他心頭觸動,看著敖歡,心頭似有萬千柔情纏繞,他情不自禁地蹲下身,把自己的耳朵貼在了敖歡溫熱的肚子上,想要聽清裏麵微弱的另一個心跳。


    這是他們的孩子。


    敖歡摸了摸小魚的頭發,揚起嘴角看著窗外紅霞鋪滿天邊,麵容染上些許粉色。


    很偶爾的夜深人靜時,敖歡會從晦澀深沉的噩夢中突然驚醒,但當敖歡感受到身旁躺著的另一個人的溫度後,敖歡頓時就安下心來。


    平複著激烈動蕩的心跳,安撫著腹中的躁動不安,一鼓一鼓快要從肚子裏蹦出來的劇烈胎動,敖歡靠在床上,深深呼吸,就著淡淡月色,她盯著身邊小魚那張熟悉卻又好像陌生至極的睡臉,簇起眉,苦苦思索:


    奇怪,我怎麽那麽愛他?


    但很快她心裏就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他是自己的相公啊,他們都已經有孩子了,他們的孩子即將出生,他們本來就該相愛。


    相愛,就夠了。


    有情,飲水也能飽。


    她一直相信,愛情,可以跨越重重的障礙,可以跨越仇恨,偏見,狹隘的河流。


    敖歡揚了揚唇,抱緊了懷中的小魚,要是相公能每天都和今天一樣體貼親近就好了。


    她此生已然別無所願,隻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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