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時而明媚,時而暗沉的朦朧午後,清涼的風吹入了閣樓。


    網格窗的影子被拖長,投落在地上,淡淡的光暈籠罩著少年和少女的側臉。夏明威靠牆坐著;清竹凜待在他的對麵,低垂眼簾看書。


    夏明威在等待一個答複,但就算沒能等到,他心裏也已經有了答案。


    “對,”清竹凜緩緩地說,“吃掉同類,這就是我說過的……遏製神話意誌的第一個方法。”


    夏明威的心髒猛地抽動,像是有一塊大石落下,墜入深淵,然後在遙遠的最底端碎成粉末。


    他深吸一口氣,微微張嘴,開口問:


    “為什麽會有這種方法?”


    “吞掉其他神話載體,能讓你在很長一段時間保持理智,因為兩種神話意誌會互相抗衡,有其中一種神話意誌會被毀滅,然後剩下的那一方會非常虛弱。”清竹凜說,“不隻是這樣,如果吃下的神話載體很強,你也能收獲一部分的力量。”


    “所以,海神波塞冬想吃了我們?”


    “準確地說……在你來之前,他本來盯上的是我。”


    “那現在呢?”


    “現在,”清竹凜頓了頓,接著說:“我是美神的食物,伱是海神的食物。”


    午後的太陽一瞬被雲層遮蔽,連帶著收回投入閣樓的光芒,高樓大廈的色調重回黯淡的藍,能聽見烏鴉嘶啞的叫聲。


    短暫的黑暗中,夏明威的麵孔微微抽搐。


    他低著頭沉默了一會,才開口問:“所以,我們被它們均分了?”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快喘不過氣來,因為此時站在這裏的他不過隻是一具分身,就算被海神波塞冬吃掉又怎麽樣?可清竹凜是真真實實地待在這裏,她一旦被吃掉,那就是真正的死亡……無可挽回的死亡。


    “是被均分了。”清竹凜低聲說,“而且海神已經快要迎來下一次失控了,所以他馬上就會來到東京。”


    “你之前說過,往生會那些大人不想讓我們離開日本,原來是這個原因。”


    “對,我們被圈養了,就像家畜那樣。”


    “那我們不能逃跑嗎?”


    “教主是波塞冬的信人,”清竹凜說,“隻要我們離開,教主馬上就會發現,然後匯報給它們,我們不是美神和海神的對手,它們都有進入神話體的能力,對上我們就像踩死蟲子那麽簡單。”


    “我們把教主殺了呢?”


    “一旦教主和它們的聯係斷了,它們會立馬來找我們,海神能夠感知整片海域,美神能夠遠隔萬裏操縱他人的精神,我們跑不掉的。”


    “沒別的路了?”


    “沒有。”


    “就隻能等死麽……”


    清竹凜沉默了很久,才說:“本來,”她的聲音漸低,“本來我都已經放棄了……明明隻要你沒出現就好了。”


    “……為什麽?”


    “跑得再遠有什麽用?”清竹凜問,“序列者把我們當作敵人,神話載體把我們看作食物,就算跑得再遠,整個世界也全都是……我們的敵人,就算萬一撐過來了,我們依舊會失控,變成怪物自毀。”她夾在書本裏的鉛筆落下,輕輕地敲擊地板。


    “但就這樣被它們吃掉,你甘心麽?”


    “我甘心,原本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就這樣慢慢地死去……”清竹凜放下書本,抱住膝蓋,垂眸看著落在地板上的鉛筆,“但有個人忽然出現了。”她的裙擺耷拉在膝蓋前,遮住了小腿。


    “他和我說……我不是一個人,他陪我看書,陪我看電影,和我一起逛書店、買衣服,陪我在遊輪上跳舞。”


    “雖然生活的世界依舊很狹窄,窄到快要喘不過氣來。”


    “但是,從他來到這裏後,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還活著,甚至開始在想……”她頓了頓,接著說:


    “我好想繼續活下去。”


    夏明威沉默住了。


    清竹凜明明句句沒提到他的名字,卻又句句是他。


    “羅伯特,我想去好多地方看看。”清竹凜低聲說,“冰島、英國、北極、南極,我想去看北極熊,想看看企鵝長什麽樣,如果可以我想被埋葬在深海,隻有那裏沒有想要殺死我、吃掉我的人。”


    “可一旦走出這裏,我就什麽都沒有了。”


    “失去了教堂的庇護,那些序列者很快就會找到我,我不喜歡戰鬥,我不喜歡被追逐,我不想苟延殘喘,也不想被當成有著八個腦袋的怪物。”


    “但是,在這裏待著也隻是等死。”夏明威沉聲說。


    “至少可以靜下來看看書,不是麽?”清竹凜輕聲說,“總比被滿世界的序列者追著跑要好。”


    “你認真的?”


    “認真的。”清竹凜低下腦袋,聲音夾雜著不滿,“我非常認真地想過了,明明都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可是……”她緩緩抱住了耳朵,好久後才問:“為什麽你會出現?”


    夏明威愣在原地,他的喉嚨裏好像卡著一根刺,罪惡感如同荊棘攀上胸口。


    也許,真的是他的出現,讓這個女孩自以為有了可以惺惺相惜的同類,但他卻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騙子,滿嘴謊言……可就是這樣的謊話,她卻每一句都聽得那麽認真,就像一個孤獨的人好不容易才抓住了稻草。


    夏明威低下頭,垂下的發縷遮蔽了他的雙眸,卻掩蓋不了抽動的臉頰。


    緘默籠罩在兩人中間很久、很久。棕色的木製地板上,午後的陽光蕩漾著網格窗的影子。


    “其實……你口裏的倫敦、冰島、北極、南極,其實都沒有你想象的那麽遠,隻需要一張機票就能到。”夏明威忽然說。


    “那序列者怎麽辦?”


    “來一個幹掉一個,直到他們怕了我們為止。”


    “波塞冬和阿弗洛狄忒呢?”


    “它們要是追著我們不放,我就拿金箍棒砸爛它們的腦袋,然後把這兩條臭龍的屍體做成遊艇,我們坐著它去環遊世界,順帶狠狠地往上麵踩幾腳,用鋼筆寫上‘羅伯特和清竹凜在此一遊’。”


    夏明威的口中說著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話,幾乎是語無倫次、毫無邏輯,像是說給小孩聽的童話。


    可清竹凜卻有在認真地聽,她抱著膝蓋,靜靜地注視著地板上搖曳著的窗影,午後的陽光伴著雪花一起落入了閣樓。


    “那如果……我們失控了呢?”她問。


    “那我們就一起發瘋,毀了這個該死的世界。”夏明威回答得很果斷,聲音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事實。


    清竹凜愣了很久,淺淺地揶揄:“這種話……從你這隻家用機器人的口裏說出來,真的很奇怪。”


    “不好意思,我剛在俄羅斯那裏進修了一下,現在是戰鬥型機器人。”


    “哦,那我的家用robot呢?”


    “哥們兒能自由地在‘家用型’和‘戰鬥型’裏切換,隨時候命。”夏明威學了學姬朗那賤兮兮的語氣。


    “是麽。”


    “是的。”夏明威一本正經。


    “嗯……”清竹凜迎合著他,“不愧是我的私家機器人,我認可你了。”她說著,忽然拿起了那本《雪國》遮住下半張臉,咳嗽兩聲,像是在憋笑。


    夏明威認真地盯著她的臉,緩緩地說:“清竹凜,我會保護好你。”


    清竹凜良久才抬起眼眸,對上他的視線:“真的?”


    “真的。所以我們要一起活下去,之前還拉過勾的,不對麽?”


    “好,一起活下去。”


    在狹隘的閣樓裏,他們麵對麵立下誓言,像是被世界趕到了一個角落的兩頭困獸,窗外是落著雪的東京。


    感謝訂閱。晚點還有一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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