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林誠再一次從醫院出來。


    地下車庫, 男人點燃發動機,手握著方向盤, 發動機微微轟鳴, 卻始終不開。


    耳邊回響著那個眉目慈祥的醫生對他說的話:“陸先生, 雖然我不知道您那位失憶的朋友是誰,但是幫助她恢複記憶隻是康複治療的一方麵,您不能隻寄希望於患者恢複記憶主動想起你們的關係,在此期間其實更應該嚐試的是再重新建立你們的關係,這個過程在某種意義上反而更有助於康複。”


    重新建立關係。


    陸林誠靜靜琢磨著這幾個字。


    然後心裏突然莫名一陣煩躁, 鬆開離合器,打方向盤出了地下車庫。


    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卓洋。


    陸林誠戴上藍牙耳機, 接通。


    卓洋:“林誠, 我最近看了兩個本子,你晚上回去看一看,我覺得製作班底什麽的都還不錯。”


    陸林誠:“不用了。”


    卓洋:“什麽?”


    陸林誠把車開的很平穩, 一如他的聲線:“最近不想進組。”


    卓洋那邊沉默了一陣, 然後問:“一直到什麽時候?”


    陸林誠:“不知道。”


    卓洋似乎有些氣了:“陸林誠,你最近是怎麽了?到底想幹什麽?”


    陸林誠握著方向盤的手指收緊,然後突然問:“你能告訴我二十三歲的女人最喜歡什麽東西嗎?”


    卓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


    《仁心》開拍在即, 劇組通告本都已經出來了, 梁.愛情導師.煙現在沒空管自己微博下麵一水兒谘詢情感問題的留言和私信,她正緊張地準備進組。


    《仁心》的開機儀式辦得很熱鬧,演藝圈的人都比較注重儀式, 開機現場劈裏啪啦放起了鞭炮,梁煙手裏舉著三根香,跟著一眾主創拜天祈求順利上星收視長虹。


    幾人拜完天,要把手裏的線香都插到香爐裏麵去。


    佟雷和路丹是男一女一,他們插完香後才輪到梁煙和在劇裏與梁煙番位對應的男二鍾澤,鍾澤在劇裏扮演一個對梁煙飾演的實習醫生窮追猛打的富二代,兩人幾乎承包了劇裏所有感情戲。


    梁煙一邊往香爐裏放香,一邊扭頭看了一眼旁邊的鍾澤。


    梁煙看愣了一下,發現還真是有點像。


    娛樂圈有些藝人出道時,因為長相跟已經成名的前輩相似,會被貼上“小xxx”的標簽,這種貼標簽有利也有弊,利在於一出道就可以很輕鬆地蹭前輩的名氣,弊在於容易被前輩粉絲嫌棄和對比,並且標簽易貼難撕,不容易形成自我的風格特色。


    鍾澤據說就是因為長得有兩分像陸林誠,被星探在街上發現,然後頂著“小陸林誠”的名頭出道的,隻不過入行兩年作品都沒什麽水花,現在在公眾眼裏唯一的記憶點還是那個“小陸林誠”的頭銜。


    鍾澤察覺到梁煙在看他,點頭叫了聲:“煙姐好。”


    頭一次被人叫姐的梁煙:“???”


    無所適從.jpg


    梁煙估摸著鍾澤還比她大,幹笑了兩聲:“那個,叫我名字就好了。”


    鍾澤:“好的煙姐。”


    梁煙:“………………”


    梁煙在劇裏的第一場戲就是跟鍾澤的對手戲。


    戲裏鍾澤扮演的富二代在躲避家裏安排的相親途中不慎失足落水,然後被梁煙扮演的剛好路過的實習醫生救了上來,富二代救起來後吐出兩口水,開口就問小實習醫生要多少錢,小實習醫生卻還趕著去上班,看了一眼手表然後拔腿就跑,富二代見慣了拜金女,突然來了個不光忽視他帥氣還忽視他金錢的女人,一下子就起了興趣,一打聽之後發現她是市醫院的實習醫生,於是便開始追,本來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魅力追著玩玩兒,結果每天被小醫生花式冷漠臉拒絕,富二代鍥而不舍,結果後來追著追著出了感情,真的喜歡上了梁煙飾演的實習醫生,每天花式接送上下班求表揚求虎摸,最後上刀山下火海就差徒手撈油鍋,洗心革麵重新做人,狼狗變奶狗男友力max,終於追到了淡定古板的小實習醫生。


    《仁心》采取的是拍攝順序是順拍,所以梁煙進組後的第一場戲,還沒跟視帝視後說句話,就要下水勇救男二鍾澤。


    拍攝片場,梁煙站到公園人工湖池邊,看著那潭碧綠清澈的池水,咽了口口水。


    鍾澤抱著劇本湊過來:“煙姐,你會遊泳嗎?”


    梁煙已經習慣“煙姐”兩個字了,她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麽鍾澤頂著“小陸林誠”的稱號出道兩年,沒有什麽有水花的作品還能一直有戲拍,跟組裏人才認識了沒多久就在組裏一口一個“哥”“姐”地叫,聽起來簡直比親生的還親。


    梁煙抬了抬眼皮,顯得很淡定:“不會,你呢?”


    鍾澤笑嘻嘻:“我以前是遊泳校隊的。”


    梁煙:“………………好吧”


    影視劇裏有很多與水有關的戲,演員卻不都一定會水,並且要讓演員為了一場戲臨時去學遊泳也不太現實,太危險的同時還兼顧不了戲,所以一般采用的方法除了後期就是吊威亞,用威壓把演員半吊在水裏演戲。


    梁煙在威亞師的輔助下穿好威亞衣,盡管事前就已經給自己打過預防針做過心理準備,但現在正式開拍,望著那一池子水,終於還是露了怯。


    她哭喪著臉看薑木:“怎麽辦?”


    薑木給她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你可以的。”


    梁煙被一點一點威亞放進水裏。


    當池水沒過梁煙腳踝時,她忍不住“嘶~”了一聲。


    雖說現在已經是四月份,白天最高溫度有時都能達到三十度,但是春天的池水卻照樣冰涼,寒意像是遊蛇,穿過衣服直直鑽進骨頭縫裏。


    梁煙半個身子都浸在水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鍾澤本來還興致勃勃,但一下到水裏感受到溫度之後整個人也瞬間萎了。


    “我靠,煙姐,好冷。”


    梁煙兩條手臂抱在一起,上下牙齒打著架:“知……知道就好,爭取一條……過。”


    劇組工作人員也知道水冷演員辛苦,兩人都下水就位後立馬拿大喇叭宣布開拍。


    梁煙事先跟鍾澤在岸上對過戲,拍攝時一手從他腋下抄過,另一手撥水,裝作遊泳技術很好的樣子。


    但是事實證明水下跟岸上完全不同,梁煙在水沒過腰際時還有點信心,但是當威壓師把她越放越往下,水沒過胸口,憋悶感一下子就上來了。鍾澤一臉擔心地在旁邊,梁煙壯著膽子,一手抓住鍾澤,另一手戰戰兢兢地伸出去,剛要試著撥水,整個人就失去重心身子往前陷阱水裏。


    冰冷的湖水沒過口鼻和頭頂,梁煙吸進水,本能地掙紮,幸好鍾澤反應夠快,救生員和遊泳圈還沒過來,梁煙就被他眼疾手快地撈了起來。


    雖然隻有短短一秒,但那種水流沒過頭頂的感覺,對於不會水的人來說依舊就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梁煙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鍾澤胳膊,不停咳著水。


    威亞師立馬把梁煙往上拉了點。


    工作人員紛紛衝到岸邊:“梁煙沒事吧?”


    梁煙緩過神來,開拍前還在跟鍾澤說爭取一條過,沒想到這還沒正式開始她就掉了鏈子,梁煙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搖頭:“沒事。”


    正片裏也就幾秒鍾鏡頭的戲,兩人足足拍了一多小時。梁煙雖然還是怕水但是有威亞和鍾澤撐著,勉強能過,但是對於冰冷的池水,純粹隻能硬扛著。


    梁煙在被威亞吊上岸時覺得自己已經快被凍木了,手腳連知覺都沒有。薑木拿著大毛巾趕緊給她披在身上,趕去後麵劇組跟組的車裏換幹衣服。


    梁煙換衣服時突然小腹痛得厲害,她換褲子時看了一眼,自己大姨媽剛剛來了,幸好身上穿的是件黑褲子,沒有太尷尬。


    *****************


    第二天,《仁心》劇組,梁煙捂著墜墜發疼的小腹,蜷縮在自己的躺椅上。


    今天早上化妝師突發奇想給她化了個精致的桃花妝,水紅色的唇釉配珊瑚色腮紅,愣是把慘白的臉色和嘴唇給她藏了起來,乍一看氣色真不錯。


    梁煙鼻子發癢,隻輕輕打了個噴嚏,下身立馬一陣暖流奔湧。


    梁煙感受到那陣暖流,艱難地換了個坐姿。


    薑木今天有親戚來b市,請了一天假,梁煙也不好意思跟他說自己大姨媽來了,以至於現在連個給她倒杯水的人都沒有。


    她今天跟扮演她導師的佟雷有一場對手戲,圈裏沒有前輩找後輩的的道理,於是梁煙撐著身子站起來,主動去找佟雷對戲。


    佟雷在補妝,看了一眼拖著身子過來,臉上氣色卻還不錯的梁煙,皺起眉:“怎麽了?”


    “昨天那場下水的戲聽說你跟鍾澤拍的挺辛苦?”佟雷不鹹不淡地說,“不過幹這一行都是看似光鮮,其中的苦和累隻有你自己知道,也隻有自己受著,大家的本質都是商人,沒人會願意將就別人。”


    “我知道。”梁煙垂下眼,“佟雷老師,我來找您對下午的……”


    梁煙話說一半,佟雷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對梁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先接電話。”


    “喲,怎麽敢勞駕你來探班。”梁煙靜靜站在旁邊,不一會兒,聽見佟雷笑著說。


    梁煙倒也沒怎麽在意。


    《仁心》剛開機,拍攝地點在b市,像佟雷這種咖有沒事過來探班的朋友很正常。


    ……


    下午,陸林誠帶著助理出現在《仁心》片場。


    他來得低調,鴨舌帽加黑色口罩,好些劇組裏的工作人員也都不知道。


    陸林誠來時片場正在拍戲,佟雷中氣十足的話劇腔遠遠就能入耳。


    導演:“卡。”


    然後是一個不停道歉的女聲:“對不起導演,對不起,佟哥,真的不好意思。”


    “算了。”導演從監視器後麵站了起來,“你今天是怎麽了?昨天太累了嗎?狀態沒調整好?再去準備準備吧。”


    “謝謝導演,真的不好意思。”


    佟雷下了戲,一眼看到在他的位置等待的陸林誠。


    在陸林誠剛踏入影視圈的兩人就合作過,那時佟雷已經成名,陸林誠當時還是個隻有流量的愛豆,剛剛開始拍戲,佟雷本來對半路出家來演戲的陸林誠不怎麽看好,可是陸林誠無論是天賦還是勤奮程度都給人很大的驚喜,兩人合作後關係一直不錯,後來陸林誠越來越紅,三金影帝到手,但跟以前的朋友也一直交好,佟雷有什麽戲上時陸林誠都會幫忙宣傳。


    佟雷笑了一聲,走過去,第一句話就是:“要不是昨天那場戲下了水,今天這種表現早就不知道被罵多少回了。”


    陸林誠被戳中心事,微微別過眼。


    他看到不遠處,差點被罵的人一手捂著小腹,一手舉著劇本,皺著眉頭念詞。


    男人的目光落到她小腹上。


    梁煙正琢磨著戲,劇組突然熱鬧起來。


    據說是佟雷的朋友剛剛來探班,給大家點了飲料過來。


    每個人都被分到一杯。


    眾人拿到手後高興地看包裝,結果在看到封條上時的“紅糖薑茶(熱)”傻了眼。


    不是奶茶嗎?


    有誰請人和飲料喝這個啊!


    隻有梁煙捧著一杯熱紅糖薑茶,心滿意足地喝著。


    ***


    世界上隻有三件事是藏不住的,感冒、喜歡和窮。


    梁煙還是沒扛住,她感冒了,雖然喝了暖暖的紅糖薑茶。


    但感冒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


    梁煙不想因為自己連累了《仁心》的拍攝,因此一直在帶病拍攝。


    隻是現在吹著冷風,她覺得簡直是透心涼,腦袋也暈暈的。


    鍾澤和梁煙搭戲都發覺了她的不對勁,擔心地問:“煙姐,你沒事吧?”


    梁煙搖了搖頭:“沒事,挺好的。”


    但下一個鏡頭,該她說台詞了。


    一句話還沒說出,梁煙就先一聲“啊切”打了個噴嚏。


    她還是沒能掩飾住自己感冒的事。


    鍾澤擰著眉,對導演說:“導演,煙姐感冒了,讓她去休息會吧。”


    梁煙本來想擺擺手說自己沒事的,但那隻手就跟斷了經似的,怎麽都拿不起來。


    她放棄了,認命地聽著導演讓醫生來幫她量體溫。


    一般的劇組為了防止意外,都配有跟組醫生。


    梁煙坐在一旁休息,認真看著佟雷和王一莉拍戲。


    兩個大咖對戲時,目光中都有著火花。


    鍾澤跟在她身旁,念叨著:“煙姐啊,你可不能為了工作不管自己的身體啊,你看我們圈子裏的老一輩的藝術家,好多老了身體都有各種問題。”


    “鍾澤。”梁煙認真地看著他,說道,“知道得太多會被滅口的。”


    鍾澤:“……”


    醫生很快來了,先讓梁煙量夾上體溫計。


    幾分鍾後,梁煙把體溫計遞給醫生。


    醫生是個年輕的男子,接過體溫計一看,皺著眉道:“都燒到39度了。”


    恰好佟雷一場戲結束,聽到醫生的話,詫異地看了一眼梁煙。


    梁煙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嗯。”


    鍾澤嚇了一跳:“我天你燒成這樣。”


    導演也沒想到梁煙在發燒,明明看著氣色還挺好的。。


    好在梁煙的戲都差不多了,便放了假讓梁煙回去休息。


    梁煙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了。


    佟雷看著梁煙快走不穩的步伐,又看看她臉上的表情,臉色十分複雜。


    這種心情就好像,你本來以為是一隻狼,結果隻是一隻變異的羊,沒啥殺傷力,還有點剛。


    佟雷還是給陸林誠打了電話,雖說來探了一趟班連麵都不見,但就臨走前個送全劇組紅糖薑茶的操作,就怎麽看怎麽口是心非。


    “喂,你前妻發燒了,39度。”


    “我隻是跟你說一聲,沒別的意思。”


    ***


    梁煙這次發燒是真的挺厲害的,她一個人回了家,躺在床上。


    一進被窩,她就覺得腦袋暈沉沉的,眼皮子也直打架。


    梁煙睡了一覺,然後被門鈴聲吵醒。


    梁煙不想起床去開門,翻了個身繼續睡,然後把被子蒙過頭頂,然而門鈴始終鍥而不舍地響著,梁煙睡不著,沒辦法,隻好起身去開門。


    “誰?”她有些生氣地拉開門。


    ……


    梁煙繼續去睡了。


    陸林誠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打量著梁煙公寓的裝飾,然後起身,去到她臥室。


    梁煙睡著了,她嘴唇微動,似乎在說著什麽話。


    陸林誠下意識彎下腰。


    “好累……太重了……”


    陸林誠沒怎麽聽明白。


    “什麽好累太重了?”他輕聲詢問。


    麵對一副病容躺在這的人,他嗓音不由自主地放柔。


    “杠鈴太重了。”梁煙突然嗚咽了兩聲,“我舉不起來。好重。”


    陸林誠意識到梁煙是夢到小時候,在體校練舉重的時候。


    他以前從來沒聽梁煙談過她的小時候,他以為她應該是個普通家庭,直到那次在熱搜,看到梁煙的舉重童年照。


    發黃的背心,兩團高原紅的小胖臉,還有舉起杠鈴時堅硬的眼神。


    還有陳雪雲。


    那時她也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陳雪雲出現過,找過她。


    為什麽不說呢。他現在很想問她,可惜她卻失憶了,甚至連他都記不起來。


    陸林誠默了默,目光落到梁煙高燒幹裂的嘴唇上。


    陸林誠去倒了杯水,回來時手心裏幾顆白色的藥片。


    他沒照顧過人,因此接水給梁煙喝的時候。一不小心倒快了,便有一些水從梁煙下頜流入了衣領裏。


    她皮膚很白,鎖骨明顯,是很漂亮的形狀。


    他跟梁煙結婚兩年多。


    陸林誠喉結微動,心是想忍一忍的,但身體跟會認人似的,他有點尷尬。


    陸林誠拋開雜念,把退燒藥放到梁煙眼前:“梁煙,吃藥。”


    可能是因為水流進了衣服裏,梁煙有些不舒服,閉著眼拉著他的手,聲音有些含糊:“不吃。”


    陸林誠把藥片遞在她唇邊:“梁煙,吃完藥再睡。”


    梁煙不理。


    陸林誠有些生氣,把梁煙身子往上提了提:“梁煙,快點吃藥。”


    梁煙睜開迷迷糊糊的眼,眼前的人容貌很熟悉,像前夫。


    前夫怎麽可能知道她生病。不是他。


    梁煙排除了前夫,於是以為這人是頂著“小陸林誠”名頭的鍾澤。


    嘖~這小子,在片場還煙姐長煙姐短的。


    梁煙伸出手——


    “啪”的一聲,高燒時發燙的掌心,像無情地拍死一隻蚊子,敲上“鍾澤”的腦門。


    “你怎麽不叫我煙姐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玩好遊戲打boss 8個;離歌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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