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鈞禮還記得三年前,自己與江不晚在婚禮上初見時,她言笑溫婉,說話聲音極小,若是想聽清她說的話,腦袋怎麽也是要低下三寸的。


    如今再遇,她竟是毫無之前的半分膽怯了,甚至都敢直接頂撞凶神惡煞的姚副司長。


    “陳老爺的案子我必須牢牢抓在手裏,不能給他個‘頂撞上司’的把柄撤我的職。還多謝你救我出苦海,不然恐怕還得挨兩下。”血液淌入鄭鈞禮眼角,鄭鈞禮眯眼,抬手就要擦拭血液。


    “你別用手碰啊。”江不晚急得要掏出繡包裏的帕子,給鄭鈞禮壓住額角的傷口,奈何她手上還抱著嬰兒,無法騰出空來。


    其實,江不晚雖然從來不是什麽唯唯諾諾、忍氣吞聲的人,但也不是什麽渾身是膽,敢於抗爭的勇者。或許隻是因為她在這個世界,是真的擁有錢與權的大小姐,所以才有了與姚副司長叫囂的勇氣。


    世人所追逐的錢權,大抵真的是個好東西吧。


    “我來,我來。”湯堅向來都是個有眼力見兒的好下屬。他見江不晚手忙腳亂,便立即幫她從包裏取出帕子,其輕壓在了鄭鈞禮的創口之上。“警務司裏有個醫護室,鄭警官,鄭夫人,要不然我們先去那裏簡單處理一下傷口?”


    “這裏有醫護室?那真是太好了。”江不晚也怕鄭鈞禮在去醫院的路上,腦袋失血過多,變成個癡傻帥哥。


    江不晚半推著鄭鈞禮,徑直將人推進了警務司東南角的醫護室。


    醫護室裏的醫生當即便拿出針線,給鄭鈞禮的額頭來了兩針,止住了鄭鈞禮的血。


    江不晚看他額上傷口崎嶇,不禁喃喃道:“這會不會留疤啊。”


    “肯定是會有一些疤痕印的。但他個大男人,無所謂的。”醫生說道。


    “唉。”江不晚暗自可惜。


    醫生撕下幾條膠布,黏住紗布,遮蓋了鄭鈞禮的傷口。“這樣就不會有礙觀瞻了。”


    鄭鈞禮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能轉移話題。


    “我剛剛就想問了,你懷裏這個孩子是?”鄭鈞禮問江不晚道。


    “噢。他是今早被遺棄在我家的嬰兒。我今天來警務司,就是想讓你們幫他找到父母,或者給他找個靠譜的育嬰堂。”江不晚如實道。


    “遺棄?那估摸著找到他的生身父母也無用,他們養不起孩子,最終還是會把這嬰兒扔到別的富貴人家去。”湯堅接話道。


    “那就把他送去育嬰堂吧。”江不晚也想不到什麽別的辦法。


    “這個我知道,警務司若是遇到這種情況,一般都是把孩子送去城西的小苗育嬰堂。鄭夫人你可以直接把孩子送到那裏,因為如果從警務司走手續的話,至少需要三天,這三天裏,孩子也還是需要您照應一下的。但您私人直接去的話,不出一天就能將手續都辦完。”湯堅來警務司也三五年了,其中一些彎彎繞繞也還算清楚。


    可惜他沒有軍校畢業的背景,也沒有豐厚的家產、雄厚的人脈,所以他在警務司混了這麽久,也一直都是個幹雜活兒的小警員。


    “噢,好。謝謝你了。”江不晚像隻無頭蒼蠅終於摸到了邊兒。


    小廝將牛皮檔案袋交給鄭鈞禮之後,江不晚就帶著小廝與秧兒一同去城西了。


    車輛停至小苗育嬰堂正前,江不晚看著懷中小嬰兒在這風寒之秋,身上都沒件兒衣裳,不禁又腦補起冬日冰雪封地時,這小嬰兒會麵對的光景。分別時,心中情緒異起。


    “我們去趟新百貨吧。怎麽說也給這孩子買兩件衣服吧。”江不晚垂眸道。


    江不晚話音剛落,她懷裏的小嬰兒就像是聽懂了江不晚的話,咯吱吱地笑了起來。


    “少夫人,這小嬰兒倒是乖巧,不哭不鬧,還會笑。”秧兒見他笑得可愛,嘴角也不由勾起。“也不知他餓不餓,我等會兒去給他買些羊奶喝吧。”


    “好。”江不晚亦笑笑。


    小廝聞言,立即調轉車頭,開向了新百貨。


    新百貨大門敞開,一入眼的貨櫃裏就是些晶亮亮的飾品,女孩兒們來到這裏,很難忍住不進來逛一逛。


    江不晚推開車門,胳膊卻因抱著小孩兒變得酸痛無比。也不知道是不是江不晚的錯覺,她總覺得這小孩兒比之前在江家門口時重了許多。


    江不晚輕輕將嬰兒放在車墊上,同小廝說道:“我真是抱不動他了,我進新百貨給他買些衣服,你能幫我看著他嗎?”


    “少夫人,您這說的是哪兒的話,您有什麽直接吩咐小的便是了。”小廝急回。


    江不晚與小廝點頭示意,而後走入新百貨,秧兒則去集市找羊奶去了。


    江不晚費力找到了買嬰兒衣裳的貨架,因著每件兒都小巧可愛,江不晚就沒忍住,多買了幾件。


    一旁的貨架上,還擺放著稍大一些的孩子穿的衣裳。


    江不晚想著,那小嬰兒也算是跟她有緣,不如就各個年齡的衣裳都給他買一件吧。一歲、三歲、五歲、八歲,直到他成年。


    江不晚提著衣裳,滿載而歸,艱難地打開了車門。


    車後的小嬰孩沒了蹤跡,車墊上隻剩下了她之前用來包裹小嬰兒的羊毛披帛。


    “誒?”江不晚驚愣不解。“你,你看見那小孩兒了嗎?”


    江不晚趕忙問車前小廝道。


    “什麽?不就在後麵麽?”小廝聞聲,立即轉過了頭。


    車後依舊空空如也。


    “誒?怎麽回事?剛剛少夫人你進新百貨的時候,那小孩子還在車上的啊。”小廝也驚了一跳。那麽小的孩子,還會隱身術不成?


    “不會是被人販子偷了吧?”小廝驚叫。


    江不晚低下頭,仔細翻找車座下的空隙,依舊不曾找到那小孩兒。


    她猛地一抬頭,驀然撞上對麵車窗上映照著的稚臉。


    那是一個約莫十歲出頭的小男孩兒,他雙眼如墨,晶亮剔透,鼻尖高挺,是個帥哥坯子。


    江不晚見他一直盯著車內,心想他說不定知道那小嬰兒哪兒去了,是不是被人偷走了,若真是被偷,凶手又是何人?


    江不晚繞過車尾,走至小男孩兒身邊。


    這小男孩兒髒兮兮的光著身子,竟是一絲不掛。江不晚麵色一凜。


    “你?”江不晚趕忙從自己滿手的購物袋裏翻出了一件兒差不多大小的衣裳,上前給這小男孩兒套了上去。


    小廝見此,也立即走下了車。


    “這又是哪裏來的小乞丐?”小廝頭疼道。“少夫人,我聽說城西這附近常有人牙子偷小孩兒。找不到買家的小孩兒,人牙子就會把他們給訓練成小偷,讓他們幫忙偷東西,偷孩子。這小乞丐莫不是就是那些人牙子養的小幫手?”


    “你是說,車裏的小嬰兒是被他或者他的同伴帶走了?那他怎麽不趕緊逃離現場啊?”江不晚不解道。


    “這......”小廝也不知該作何解釋。


    “小朋友,你一直站在這裏嗎?”江不晚沒別的法子,隻能欠下身子,柔聲問小乞丐道。


    隻企望他剛剛看見了些什麽,能給他們提供一下小嬰孩的下落。


    小乞丐眨巴著雙眼,並不答話。


    他雙眼澄澈,看起來怎也不像是被人牙子訓練過的慣偷。


    “你剛剛有沒有看見車裏的小弟弟?他哪裏去了?是被人牙子偷走了嗎?”江不晚耐心問道。


    小乞丐依舊不答話。


    “這小乞丐不會是啞巴吧?若他真是人牙子手下的,那大抵被那群人牙子割了舌頭。以保證他不會去報警務司亂說話。這可怎麽辦啊?”小廝見小乞丐遲遲不開口說話,有些著急了。畢竟這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丟的。


    “啞巴?”江不晚輕捏小乞丐的下巴,想查看他是不是真的沒有舌頭,說不了話。


    江不晚還沒有撬開他的嘴,小乞丐就別開了臉,跟離弓的箭一樣,撒腿跑了出去。


    “誒?”江不晚驚嚇,本能般追了上去。


    “麻煩你去警務司報警,說嬰兒失蹤了,讓警務司派些警察來找人!”江不晚一邊追,一邊還不忘轉頭同小廝交代道。


    若那小孩兒真是人牙子的幫手,那他現在很有可能是跑回他老巢了。


    殺人放火拐賣,能幹出這些事情的,能有什麽道德底線?江不晚可沒有信心可以自己一個人對付那些心狠手辣的人牙子,免不了要向警察求救。


    “是!”小廝聞言,立即開車回了警務司,求救於鄭鈞禮。


    江不晚追著那小孩兒跑了許久,最終還是體力不支,氣喘籲籲地軟了腿兒,再沒有力氣跟上去,隻能眼見著那小乞丐消失在了胡同拐角。


    “完蛋。”江不晚扶額。


    江不晚深呼了兩口氣,還是不想放棄,便又提著兩條廢腿,顫顫巍巍地走向了那胡同。


    胡同拐角種了一棵楓樹,枝葉茂茂密密地探出灰牆,飄下火紅的葉子,紅得人晃眼。


    一十六七歲的少年就站在樹下,正對著高大的楓樹,抬手接住飄落的楓葉,仔細端詳。


    他眼中無限好奇,樹葉在他手裏,似乎成了世上最神奇的玩具。


    少年穿著江不晚從新百貨買來的棗紅馬褂,身上的肌肉被偏小的衣衫勒得緊緊的,腰上的針腳已然開了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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