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不是豔陽天,不然得熱死。”


    盛誌路起點,天氣漸冷,工程卻進行得如火如荼。


    翻路搬石的工人,一邊做工,一邊交談。


    “是啊。現在這個天氣還好點兒,等到了夏天,肯定要命。”說話的勞工皮膚黝黑,應是常年受風吹日曬。


    “你看那個,那位是不就是我們的大東家?”站在他身邊的另一位,皮膚略微白皙些,就是精瘦精瘦的,看著沒什麽肉。


    此時鄭鈞禮正揮著鐵鍬,跟工人們一起鏟地上石塊。他的臉被曬黑了一個度,圓滾的汗珠從他鬢間落下,雖然狼狽了些,但人還是好看的。


    “這公子哥兒倒也還吃得了苦”黝黑勞工感歎道。


    “老子死了,他自己再不努力,定然是要敗光家業的。他心裏肯定清楚。”精瘦勞工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黝黑勞工無奈擺首,天有不測風雲,人家爹爹死了,他們可不便私下裏說這些,所以他立即轉移了話題。他低頭,看向石縫中的小花,問精瘦勞工道:“誒,你看那是什麽花兒啊?還挺好看。”


    泥塵中有一朵紫紅色的花,小小的,倔強地從地底探出了頭來。


    花分五瓣,黃色花蕊,細長柔美。


    “這我哪兒知道?我一個窮打工的,啥時候細看過花?”精瘦勞工嗤之以鼻。生活的重擔已然將他壓垮,那路邊的風景,他實在沒有什麽心思觀賞。


    精瘦勞工一鏟子下去,將花朵鏟除,丟到了一邊兒去。


    “唉!嘖,你這人沒意思。”黝黑勞工轉過臉去,不再閑聊,顧自做工去了。


    鄭鈞禮本是來監工的,監著監著,自己就拿起了鏟子。


    鄭鈞禮發現揮鏟是個力氣活兒,做這重複勞動的時候,竟然可以放鬆腦殼,摒棄一切雜念。他的手臂一起一收,一起一收,千遍百遍,他竟都感受不到酸痛。


    “這是我們青玉幫的地盤兒,你們在這兒敲什麽路?”


    一大幫子流氓架著大刀,突如其來地開始對工地工人動手動腳。


    鄭鈞禮回神,他放下手中鐵鍬,抬首看向那為首的青玉幫流氓。


    盛誌路建成之後,對青玉幫碼頭的漕運生意多少都會產生影響,他們來找茬,在鄭鈞禮的意料之內。


    鄭鈞禮掏出胸前衣兜裏的錢票,近前給了那為首的流氓。


    “給個方便。”鄭鈞禮微笑道。


    “嘖,你當大爺我這麽好打發呢?”為首的流氓眯眼癟嘴,又將鄭鈞禮上下打量,而後口出髒言。“媽的,老子最煩有錢又長得像小白臉的男人。”


    鄭鈞禮肩頭微聳,他長得像小白臉?倒是頭一回聽到有人用這三個字形容他。明明他的皮膚,並不是很白的那一類型。


    為首的流氓將大洋收下,揣進褲兜裏,而後道:“砸!給我狠狠的砸!東西都砸了!人也別留!”


    收錢不辦事,是他們這群街溜子的優良傳統。


    “你!”鄭鈞禮從前鮮少與這群人打交道,他本以為塞些錢便可以擋災,沒想到在流氓的世界裏並沒有邏輯和道理可講。


    “你們這群小流氓,當我們是吃素的啊?你們砸這工地就相當於砸我們的飯碗,看我不替你們的父母,教訓教訓你們!”精瘦勞工翻起手中鐵鍬,上前就要揍人。


    那被塵土浸染的鐵鍬雖不及小流氓們手中的刀亮堂,但勝在大長,勞工們舉起一揮,便可在那群流氓的刀劍碰到他們之前,率先把他們打倒。


    為首的流氓見這群勞工居然還敢反抗,一時氣惱上頭,他大聲喊道:“給我凝點神!他們居然敢傷我們青玉幫的人!刀口朝前,不要怕鬧出人命,給我把他們都殺了!”


    流氓們聞言,都像打了雞血一樣,殺心四起。


    “別打了!”局勢混亂,似乎隻有鄭鈞禮還在勸架。


    這世上哪有比命還重要的東西?一時情緒失控可能帶來的後果,非我們常人可以接受。


    塵煙因兩方衝突高高揚起,局外人看著,怕是都以為是槍彈起的硝煙將他們這群人籠罩了。


    “嘭——”


    鄭鈞禮在亂戰中被勞工誤傷,人家一鏟子打到他的後背,使他一顫。


    “啊......”鄭鈞禮吃痛地叫了一聲。


    角落裏的小花重新在泥土中紮根,這回它不再靜默,而是汲取著所有營養,以一種不可阻擋之勢迅速生長。


    它的根莖逐漸粗壯,五瓣花葉厚如鋼板,黃色花蕊生出鋸齒,像一條條細長得不得了的舌頭。


    那朵小小花卉,竟在刹那之間變成了一隻比人還要高的怪物。


    “那是什麽?”注意到巨花的勞工手腳俱顫,握在手裏的鐵鍬也倏的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眾人的目光皆被那朵巨花吸引,紛紛愣在了當場。


    塵灰向下遊移,朦朧中的巨花漸漸顯現,令人膽寒。


    巨花的黃色花蕊好似一隻隻能自由伸縮的觸手,那生著鋸齒的長條觸手像是發了狂,一隻又一隻地刺進了在場眾人的心口裏。


    頓然血液四濺,壓下塵灰,染紅泥土。


    鋸齒觸手進入人身,而後又拔出,倒刺勾掉許多血肉,在人身體上留下一隻巨大的血洞。


    鄭鈞禮沐在血雨裏,隱藏在大腦陰暗角落裏的某處記憶好似重新發了芽,就要長成參天巨樹。


    “什麽東西?快逃啊!”


    眾人四散,拚了命地往空曠處跑。


    鄭鈞禮腦袋昏沉,耳邊嗡嗡聲不絕。


    那嗡嗡聲裏,隱約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聲音,那聲音熟悉至極,也在說“快逃!”


    許久,鄭鈞禮才反應過來,他腦子裏那個‘快逃’的聲音就是他自己的。


    “你在幹什麽!”


    江不晚、楊明洞與刀疤從鄭家趕來。楊明洞與刀疤都被這異景嚇得動彈不得。


    江不晚見鄭鈞禮站在原地不動,心膽俱顫,嚇得趕忙上前,朝著鄭鈞禮大喊一聲。“你在幹什麽!”


    “還不快跑!”江不晚拉住鄭鈞禮的手腕,就要往空曠處跑去。


    鄭鈞禮站在那邊兒許久,都沒有被異花傷到,前世當真是積了不少福德!江不晚想這話的時候,心中多少帶了些揶揄。


    但是,現在跑好像已經來不及了。


    異花的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向了他二人的心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孽鏡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奉還原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奉還原主並收藏孽鏡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