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意義上說, 葉世安代表了葉家的態度,顧九思代表了周高朗的態度。於是在沈明站出來後, 一大批大臣陸陸續續都站了出來。


    洛子商站在前方, 神色從容淡然, 範軒看向前方的洛子商,沉聲道:“洛太傅,你有何話好說?”


    洛子商笑了笑:“陛下是君,臣是臣,陛下覺得怎樣, 微臣怎敢多言?一切聽陛下吩咐。”


    這話說得大氣,若是範軒還要幾分麵子,就會給洛子商一個台階。然而範軒卻是點點頭,直接道:“洛太傅這樣的才能,當太子的老師未免太過屈才, 還是要還玉於寶閣, 讓洛大人能為朝廷做更多事才好。”


    說著,範軒想了想,卻是道:“修史乃國之大事,洛大人師從章大師,又是太子太傅, 如此重要之事,便交由洛大人來做吧?”


    大夏基本保持了大榮的規矩,按照大榮的規矩,每個國君的政績之一, 就是修史。因此國家再窮再苦再亂,皇帝也會堅持讓人修史。而修史之人,也常在後期受到重用,算是一個政治跳板,畢竟比起處理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兒,修史這件事最不容易出錯,又最容易升官。讓太子太傅修史,算的上是給太子麵子,是恩寵了。


    但顧九思心裏清楚,按著範軒的意思,他是打算先收拾了劉行知再回來收拾揚州,洛子商若是失了揚州,在朝中也沒什麽依仗,修史這件事並無實權,到時候收拾洛子商,也來得方便。


    他明白這一點,朝堂上除了幾個老狐狸以外,大多數人卻是不太明白的。葉世安緊皺著眉頭,打算再次諫言,然而開口之前,卻就看洛子商跪了下去,恭敬道:“臣謝過陛下厚愛,但微臣雖師從章大師,在史學一事上卻並無建樹,陛下想讓臣為朝廷、為百姓多做些事,臣心中十分感激,臣過去學過一些雜學,想請陛下調臣入工部,監管黃河修繕一事,以學所之長回報於朝廷,還望陛下恩準。”


    “黃河?”


    範軒皺了皺眉頭,洛子商跪在地上,從懷中取出折子:“陛下,太子今日才入東都,尚未來得及稟報,此次太子巡視黃河,發現前朝舊疾,黃河多出都需加防修繕,今年殿下已經命人以沙袋加防,但若不加緊修繕,日後怕是要出大亂。”


    聽到這些話,朝臣都有些擔憂起來。如今到處都需要錢,朝廷本就捉襟見肘,要是黃河再出事,怕不等南伐劉行知,大夏內部就要先大亂。


    範軒沉默下來,片刻後,他終於道:“等太子入城後,你同他一起到禦書房同朕細說此事。”


    洛子商叩首應聲,朝上也無人敢再說他太傅位置一事了。


    大家心裏也都清楚,所謂師德這種事,無非是舊事重提,想要趁著太後失勢找找洛子商麻煩罷了。畢竟洛子商過去在揚州雖然名聲不好,但任太傅以來,沒有半分逾矩,如今參他,也不過就是舊事重提。當初讓他當太傅的時候不追究這些,如今追究,分明是找事兒。在黃河水患麵前這麽□□裸爭權奪利,傻子也不會去幹這麽不討好的事兒。


    顧九思和江河從朝堂上一同走出來時,江河麵上帶著笑,看著顧九思似乎是有些不高興,江河手持笏板,笑眯眯道:“參洛子商之前,沒想到他有這一手吧?”


    顧九思看了江河一眼,有些奇怪道:“你知道了?”


    “黃河的事兒我不是不知道,”江河懶洋洋出聲,“可我若是洛子商,進東都之前我就會想到這些了。太後倒了,陸永辭官,你當了戶部尚書,皇帝決定停下南伐之事,那下一個要收拾的肯定是他。再考考你,”江河挑眉,“你覺得等一會兒洛子商進了宮,會做什麽?”


    顧九思沒說話,他認真思考起來,江河伸了個懶腰:“換個說法吧,你覺得若你是洛子商,你如今會做什麽?”


    顧九思順著江河的話想。


    他如果是洛子商,如今皇帝心裏一定是想換太傅的,因為他怕自己繼續影響太子,可是洛子商已經教授太子一段時間了,該影響早影響,太傅這個位置,留不留無所謂。當務之急,是讓皇帝信任他。


    畢竟洛子商不是劉行知,如果洛子商表忠足夠,範軒相信了他,說不定真的就會把他當一位臣子重用。


    “他要取信於範軒。”


    “對咯。”江河笑著開口,“所以呢?”


    顧九思頓住腳步,片刻後,他笑起來道:“舅舅你先回去,我得去找一個人。”


    說完,顧九思便轉過身去,找了正打算離開的葉世安。


    此番讓洛子商躲了過去,葉世安心中正氣惱得很,他上了馬車,冷著臉,正準備打道回府,就聽到顧九思道:“世安,等等!”


    說著,顧九思就一個健步跨了上來,進了馬車內道:“世安,幫個忙。”


    “嗯?”


    “我帶你進宮哭一哭。”


    “啊?”


    葉世安整個人是懵的。顧九思打量著他道:“你哭得出來嗎?”


    “你到底要做什麽?”


    “沒啥,我估計今天下午洛子商一定要去陛下麵前說好話了,咱們要先下手為強,給陛下提個醒,狼崽子養不熟。”


    葉世安是個聰明人,顧九思稍稍說說,他便明白過來。


    他的品級見皇帝是不太好見的,可顧九思就不一樣了,顧九思如今已經是戶部尚書,帶著他就回了宮,恭恭敬敬請人通報之後,由範軒召見,終於來了禦書房。


    到的時候,範軒正在批折子,他聽著顧九思和葉世安叩拜了他,他讓他們站起來,隨後道:“有什麽事兒說吧。”


    “陛下,”葉世安哐當就跪了下來,叩首道,“洛子商絕不可留做太傅。”


    範軒筆頓了頓,片刻後,他歎了口氣道:“世安,你的意思我明白,但如今不好提這事兒,且再等等。”


    “陛下,如今太後剛剛失勢,朝內動蕩,此時不提,日後便更不好提,”葉世安跪在地上,急切道,“太子乃我大夏未來之希望,放由他這樣的人教導,多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險,陛下,此人不可再留。”


    “世安,”範軒有些頭疼,“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朕有朕的考慮,黃河水患之事才是最重要的……”


    “陛下!”葉世安提了聲音,“黃河水患重要,難道我大夏的未來,太子的德行,這不重要?!”


    “陛下,”葉世安抬起頭來,認真看著範軒,“過去臣擔心陛下覺得臣對洛子商是因私擾公,不敢多做他言,可今日話已說到這裏,臣也豁出去了,陛下可還記得,臣的父親是如何死的?”


    範軒愣了愣,葉世安身子微微顫抖,他捏緊了拳頭,紅了眼眶,倔強看著範軒道:“陛下可知,洛子商掌權之時,有多少百姓無辜冤死,多少人家破人亡。洛子商心中根本就沒有百姓,他心中隻有權勢,為了權勢什麽都做得出來。他這樣的人,提什麽黃河水患?不過都是鬥爭之中的托詞,陛下近日若不廢他,日後又拿什麽理由廢他?!”


    範軒沒有說話,葉世安直起身子,他胸膛劇烈起伏,似乎是在極度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他一貫都是翩翩君子,少有克製不住自己情緒的時候,偶然這麽一次,便看得人心裏難受起來。


    “陛下,”葉世安聲音沙啞,“臣當年,也是父母健在、家中和睦,臣少年成名,順風順水,當年參加前朝科舉前,父親還同陛下一起喝酒,說想要看看臣的本事,看臣能否在此次科舉之中三元及第,不負我葉家盛名。”


    葉世安說著,眼淚落下來,範軒靜靜看著葉世安,葉世安閉上眼,低啞道:“可我父親看不到了。隻因為葉家不願意向王善泉低頭,隻因為我父親想保留一份風骨,不願向洛子商折腰。陛下,這樣沒有底線、不擇手段的人,您多留一日,就不怕太子殿下變成下一個王家公子嗎!”


    “葉大人!”


    張鳳祥在一旁聽到這話,急促道:“太子殿下怎能同王家那些上不了台麵的貨色混為一談?您……”


    範軒沒讓張鳳祥說下去,他抬起手來,打住了張鳳祥的話。


    他看著葉世安,眼裏帶了些回憶。


    許久後,範軒出聲道:“你的話,朕明白。你回去吧。”


    葉世安狠狠叩首,同顧九思一起告退。


    顧九思同葉世安走出來,他們兩並肩走下台階,顧九思沉默了很久,終於道:“當年在揚州的時候,我未曾想過,竟真有看你哭的一天。”


    葉世安聽著,他笑了笑:“不過做戲罷了,都過去的事了。”


    顧九思沒說話,他沒有揭穿葉世安的話。


    葉世安不是個會演戲的人,他向來知道。


    可是人總得留些尊嚴,於是顧九思想了想,抬手搭在葉世安肩上,高興道:“我打小就知道你是我一圈認識的人裏最聰明最有能耐的,你放心吧,咱們兄弟聯手,那就是天下無敵。別管什麽王善泉洛子商劉行知,幹他就是了!明天我就帶沈明一起先去堵洛子商打一頓,等改些時日成熟了,咱們把他抓過來,你喜歡清蒸還是油炸?”


    葉世安知道顧九思是說笑,洛子商好歹也是一個朝廷命官,哪裏能說打就打?


    他明白這是顧九思的安慰,於是幹脆說了聲:“謝謝。”


    “謝什麽?”顧九思輕輕錘了他一拳,“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


    兩人笑著出了宮,顧九思送著葉世安上了馬車,等顧九思轉身要離開時,葉世安卷起車簾,叫住顧九思道:“九思。”


    顧九思回頭,看見葉世安坐在馬車裏,他認真看著他道:“有你這個兄弟,我很高興。”


    顧九思愣了愣,片刻後,他有些無奈攤了攤手:“沒辦法,誰叫我這麽優秀呢?”


    葉世安笑出聲來,他擺擺手,放下車簾。


    顧九思看著葉家馬車噠噠離開,他在宮門口站了站,看見宮門頂上,白鴿振翅飛過,在陽光下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他笑了笑,自己回到了顧家馬車上,噠噠離開。


    他們離開後不久,洛子商便跟著太子進了宮中。進禦書房之前,洛子商同範玉道:“殿下不必解釋,也不必同陛下說情,周大人與陛下是生死交情,殿下說得越多,陛下也就隻是覺得殿下不懂事罷了。”


    範玉冷著臉,克製著憤怒道:“周高朗那個老頭子,就是見不得孤有自己的人。他的算盤孤清楚,不就是想慫恿著父皇再生個兒子,然後廢了孤。以父皇的身子,哪裏等得到那個孩子長大?到時候他們不就可以挾天子令諸侯,誰都管不了他們嗎?!這份狼子野心路人皆知,父皇念著過去情誼,他們念了嗎?!”


    “殿下息怒,”洛子商歎了口氣,“陛下是感情用事的人,您如今不宜再和陛下置氣,您說得越多,陛下對您成見越大,如今不妨順著陛下,您是陛下的兒子,天下早晚是您的,一切等到時候再說。”


    範玉聽著洛子商規勸,終於冷靜了一些,洛子商繼續道:“等一會兒殿下就按照我給殿下準備的話說就好,隻提黃河水患情況,其他一律不要多說。”


    “太傅,”範玉歎了口氣,“若陛下真的讓你去工部,日後孤就當真是一人在宮中了。”


    “殿下,”洛子商溫和道,“臣隻是去幫殿下做事,微臣永遠是殿下的臣子。微臣如今去工部做事,將黃河修繕好,等日後殿下登基,也少幾分擔憂。”


    “太傅,”範玉聽著洛子商的話,頗有些難過道,“若朝中大臣都如您這般,不要總想著爭權奪利,那便好了。”


    “殿下乃聖明之君,”洛子商低頭道,“等殿下澤被天下,自有這一日。”


    兩人說著到了禦書房門口。範玉先進去,洛子商看了一眼守在門口的太監,小太監在洛子商路過時,小聲道:“顧葉二人方才拜見。”


    洛子商麵不改色,仿佛什麽都沒聽到一半,跟著範玉進了禦書房,跪下去恭敬行禮。範軒聽到行禮聲,他抬眼看了兩人一眼,讓範玉起來,卻沒管洛子商。


    洛子商便一直跪著,範軒詢問了範玉出行之後的事,範玉恭恭敬敬答了。


    這次他答得很沉穩,詳略得當,範軒很快就清楚了情況,範軒忍不住看了一眼這個兒子,感慨道:“出去一趟,長大了不少。”


    “見了民生疾苦,”範玉沉穩道,“才知自己年少無知。過去讓父皇為兒臣費心了。”


    頭一次聽到範玉說這樣的話,範軒不由得欣慰許多。


    他一生事事都掌握在手中,唯有範玉這個兒子,讓他無所適從。如今範玉終於有了幾分自己期待的模樣,範軒不由得高興道:“知道百姓不容易,你終於懂事了。”


    範玉笑了笑,轉頭看了洛子商一眼:“是太傅教導的。”


    這話讓範軒愣了愣,洛子商還跪在地上,沒有多說什麽。範軒沉默了片刻,想了想,他同範玉道:“情況我明白了,我會吩咐人去辦,這次你做得好,先回去吧。”


    範玉猶豫了片刻,想了想後,他恭敬道:“兒臣告退。”


    範玉離開後,房間裏就剩下範軒和洛子商。範軒看著洛子商,喝了口茶道:“洛大人,這些時日,你將太子教導得很好。朕從未見過他這麽聽過一個人的話,實在讓朕有些詫異,洛大人果然手段了得。”


    明眼人聽著這話,都明白這是嘲諷。洛子商沒有抬頭,許久後,他慢慢道:“陛下,其實您也可以。”


    “哦?”範軒笑出聲來,“朕可沒有洛大人這副玲瓏心腸。”


    “陛下,”洛子商平和道,“讓一個人聽勸,不需要手段,隻需要用心。”


    “你的意思是,朕對太子不夠用心?”


    範軒皺起眉頭,洛子商慢慢道:“陛下作為天子,自然是用心。可作為父親,陛下捫心自問,算得上用心嗎?”


    這話讓範軒愣了愣,片刻後,他卻是不敢出聲了。


    他知道,洛子商說得沒錯,其實範玉成長至今日,他作為父親,的確沒有盡好責任。


    範玉母親去得早,以前他太忙,總將範玉交給家中奶娘帶著,等後來範玉成人,已經是這個性子。


    “陛下不了解太子,遇到事情,要麽寵溺退讓,要麽叱責辱罵,陛下從未打心底肯定過殿下,又讓殿下如何認可陛下呢?陛下認為臣手段了得,臣其實也不過就是,以真心換真心罷了。”


    範玉沒說話,這些話都說在他心裏,他一時竟真想和洛子商討教一下。可是他又不自覺在腦海中閃過葉世安跪在地上顫抖著的脊梁。


    他心裏頓時冷下來,淡道:“洛大人原本在揚州也是一方諸侯般的人物,如今到了大榮來當太傅,還如此盡心盡力,讓朕十分感激,都不知該如何嘉獎才是了。”


    洛子商聽著,笑了笑道:“陛下也不必嘉獎,若陛下真的體恤微臣,還望陛下讓臣入工部,主管黃河修繕一事,為百姓做點實事吧。”


    範軒沒說話,洛子商如此果斷,他居然一時也失去了和洛子商繞彎的想法,他從旁邊端了茶,淡道:“洛子商,其實朕的意思你也明白,朕不太明白。”


    “臣知道,”洛子商平靜道,“陛下不能理解,臣放棄揚州自立為王的機會,來大榮當一個臣子是為什麽。甚至於陛下一直在防範臣,陛下心中,臣始終是外臣。”


    “既然知道,你還要留在大夏?”


    “陛下,”洛子商抬起頭,認真道,“若臣告訴陛下,臣有不得不留在大夏的理由,陛下信嗎?”


    “洛子商,”範軒看著他,真誠道,“你若說出來,朕可以信你一次。”


    洛子商聽到這話,慢慢笑起來。


    “陛下,洛某可以同您說一件事,”洛子商苦笑,“其實,洛某並非當年洛家大少爺洛子商,洛某隻是洛家當年一個私生子。”


    “這與你留在大夏有什麽關係?”


    洛子商沒有說話,他神色有一瞬間恍惚,他似乎想起了什麽,片刻後,他苦笑起來:“陛下,以揚州之能力,揚州不可能自立,最後必然是依附於他人。微臣要麽依附於劉行知,要麽依附於陛下。微臣沒有什麽親人,所以微臣不想與自己親人兵戎相見。”


    “你的親人?”


    範軒有些疑惑:“你的親人在大夏?”


    “是。”洛子商苦笑,“微臣的父親,在大夏。縱然這一輩子,他或許都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認我,而微臣也不想認他,可是微臣還是希望,這唯一的親人,能夠好好的。”


    範軒沉默下來,許久後,範軒終於道:“那你的父親是?”


    洛子商聽著,苦笑起來。他將額頭點在地上,低啞說出了一個名字。


    範軒驚愣在原地,片刻後,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許久後,他才道:“那你……當初為什麽還要做那些事?”


    “陛下,”洛子商苦笑,“以微臣的手段,若真的下了死手,又怎麽會讓人逃出去?”


    “陛下,”洛子商重新低頭,額頭點在地上,保持著恭敬的姿勢道,“人生在世,難免身不由己。微臣知道陛下一直介意當年微臣在揚州所做的一切,可是那時候,微臣又有什麽能選?微臣不做那個惡人,王善泉在一日,自然有人做那個惡人,隻有微臣做了那個惡人,才能保下更多人,給大家一條生路。”


    “微臣知道朝中許多人對微臣有誤解,可是微臣卻還是希望陛下明白,微臣之所以明明可以為諸侯卻來到大夏成為一個太傅,明明可以逼著陛下保留太傅位置卻不留,都隻是因為微臣想在大夏討一個位置。”


    “這裏有微臣的家人,微臣傾慕的女子,微臣在這世上所有牽絆的、留戀的盡在大夏,微臣不可能對大夏做什麽。因為微臣,畢竟也隻是個凡人。”


    凡人就有七情六欲,有愛恨嗔癡。


    劉行知能給他的,大榮也能給,而大榮還有著他的家人。


    範軒看著地上跪著的青年,一時有些不知如何抉擇。許久後,他歎了口氣,終於道:“你說的話,朕會考慮。你先去工部吧,你說的是真是假,朕會慢慢看。”


    “謝陛下。”


    洛子商認真回答。範軒點點頭,讓他退下,洛子商行禮起身,臨去之前,範軒突然道:“你……要不要我幫你同你父親說一聲?”


    洛子商背對著範軒,許久後,他出聲道:“不必了。”


    他聲音低啞:“我知道他們存在就好。我做過什麽,我不指望他們明白,我自己心裏清楚便是。如今說出來,對誰都不好。”


    範軒沒有說話,他知道洛子商說的不錯。許久後,他歎了口氣:“朕明白了。”


    洛子商告退離開,等出宮之後,他舒了一口氣。


    旁邊侍衛看著洛子商靠在馬車上,有些擔憂道:“主子,如今局勢對您不利,我們是否早做準備?”


    “不利?”洛子商睜眼,有些奇怪道,“我怎麽不知道呢?”


    侍衛愣了愣,洛子商笑了笑,靠在車壁上,沒有再說話。


    顧九思回到屋裏時,柳玉茹正在屋中算賬,他聽柳玉茹算盤打得劈啪作響,進門就道:“我一聽這算盤聲,就感覺自己聽到了銀子撞在一起叮叮當當的聲音。”


    柳玉茹聽到顧九思的話,抿唇抬頭看了他一眼,責備道:“你以為錢不需要賺的?”


    “需要呀,”顧九思趕忙道,“我每天賺錢很辛苦的。”


    “那你倒是說說你賺了多少銀子?”


    柳玉茹抿唇笑起來,顧九思把外套脫給木南,大聲道:“少說幾百兩得有吧。”


    “這麽多銀子,我怎麽沒見著影子?”


    柳玉茹看他走過來,調笑道:“別騙我婦道人家。”


    “這些銀子都是你給的,你還不知道嗎?”


    顧九思坐到她邊上來,撒嬌一般挽住她的手,靠在她肩膀上,捏著嗓子道:“這可都是人家伺候柳老板換來的賣身銀,柳老板都不記得啦?”


    柳玉茹聽這話有些哭笑不得,她抬手戳了戳顧九思:“德行。”


    “你戳了我,”顧九思伸出手來,“給錢。”


    柳玉茹愣了愣,顧九思接著道:“不給錢也行,看在你長得好看的份上,用你自個兒抵也行。”


    “顧九思,”柳玉茹見他玩得高興,不由得道,“今日活兒少了是吧?”


    “夫人麵前,什麽活兒都得讓道。”顧九思一臉嚴肅,“隻要夫人臨幸顧某,顧某赴湯蹈火、翻山越嶺,也要來赴夫人雲雨之約。”


    話剛說完,柳玉茹就把賬本拍在了顧九思臉上,拿了一疊紙,起身道:“就知道耍嘴脾氣,我不同你說了,我找財神爺去。”


    “嗯?”


    顧九思愣了愣:“什麽財神爺?”


    “舅舅說好負責咱們府上開支的,也快到月底了,我去看看舅舅給不給得起,若是給不起,還是早點讓舅舅搬出去吧。”


    顧九思聽到這話,趕忙翻身起來,跟著柳玉茹道:“這麽做是不是顯得太勢力眼兒了?”


    “怎麽會是顯得勢利眼兒呢?”柳玉茹認真道,“我們就是勢利眼兒啊。”


    顧九思愣了愣,柳玉茹笑著轉進了江河的屋裏。顧九思在門口反省了一下自己,他覺得柳玉茹說得很對,這些時日,他果然太虛偽了。


    他跟著柳玉茹進了江河的房中,江河聽到通報,讓他們進門來,顧九思掃了一眼屋裏的布置,全都是名畫古玩金雕玉器,旁邊四個美女盡職盡責服侍著他,文書都靠念的,過得要多滋潤有多滋潤。


    看見他們進來,江河坐起身來,笑著道:“侄媳婦兒有事?”


    “是呢,”柳玉茹柔聲道,“如今到月底了,玉茹特地來給舅舅報一下這個月顧府的開銷。”


    江河聽明白了,柳玉茹是來要錢的。


    他點點頭道:“你找江韶找錢。”


    江韶是江河帶過來的仆人,聽說以前就跟著他。柳玉茹應了聲,隨後同江河道:“舅舅確定不看一下賬?”


    “不就是一府開銷嗎?”江河擺擺手,滿不在乎道,“能有多少?”


    “那我就去找江先生領錢了。”柳玉茹也沒多說,站起身來道,“舅舅好好休息吧。”


    “等等,”江河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萌生出一種不安,“這個月花了多少錢?”


    “兩千五百兩。”


    “什麽?!”


    江河詫異道:“怎麽會這麽多?”


    他覺得自己以前已經算很奢華了,一個月一千兩就是極限。畢竟一個普通下人一個月也不過就是二兩銀子,上等丫鬟八兩銀子,兩千五百兩都夠雇一千二百五十個普通下人,誰家閑著沒事兒在東都地價這麽高的地方雇傭一千多個下人?不需要地盤放人的嗎?


    柳玉茹似乎是早料到江河的反應,從旁邊拿了開銷清單過去,同江河道:“舅舅,這是開銷清單,您過目一下。”


    江河一把抓了清單過去,從上往下掃,其他開銷都算正常,隻有最後一排開銷上寫了一個“顧九思專屬療養費”,後麵金額跟著兩千兩。


    “這是什麽東西?”江河立刻指著這個療養費詢問,柳玉茹笑了笑,“哦,這個是專門為您準備的特別服務。”


    “什麽?”


    江河有些發蒙,柳玉茹拉過顧九思,同江河道:“舅舅,玉茹知道您壓力大,平時需要發泄,九思皮糙肉厚,隨便打都沒有問題的。每個月您可以隨意管教他,放心抽他罵他,不用手軟,這些您都已經交過錢了。九思如今也算戶部尚書,我算過了,每個月身價也該有兩百兩,誤工費……”


    “我明白了。”江河盯著柳玉茹,嘲諷笑開,“你這是給你夫君報仇呢?”


    “舅舅怎麽能這麽說?”


    柳玉茹抬眼,麵上一派溫和,笑著道:“大家都是生意人,有買有賣,這不是很正常嗎?九思如今畢竟是我的人,舅舅要打他,自然是要付一些費用的。您若覺得貴了,還有商討的餘地。”


    江河不說話,柳玉茹想了想:“舅舅是想賴賬?付不起錢沒關係,舅舅,我給您看了您以前那個府邸,現下……”


    “好了好了,”江河擺了擺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以後不打他就是了。你這小娘子說話拐彎抹角的,麻煩死了。”


    柳玉茹笑著沒說話,江河瞪了顧九思一眼:“趕緊走吧,免得你家娘子又趕我。”


    顧九思聽到這話,就忍不住笑了,看著江河道:“舅舅,下次多踹幾腳,多來光顧啊。”


    “滾!”


    江河從旁邊抓了枕頭,顧九思立刻道:“砸一下一百兩。”


    江河動作僵住了,片刻後,他怒道:“滾滾滾!”


    說完,旁邊人就湧上來,把他們夫妻兩推了出去。


    柳玉茹和顧九思一起被關在門外,柳玉茹看了看顧九思,輕咳了一聲道:“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這有什麽過分?”顧九思立刻道,“他過分很多年了!”


    躺在裏麵的江河聽到外麵小夫妻的話,大吼出聲:“滾遠點說!”


    顧九思撇了撇嘴,拉著柳玉茹大搖大擺走了。


    都走出了院子,顧九思忍不住大笑出聲來,抱著柳玉茹道:“還是你厲害,不然他老是欺負我。”


    “哪裏是我厲害,”柳玉茹笑了笑,“是因為你疼愛我,舅舅給我麵子罷了。”


    顧九思聽到柳玉茹的話,抱著柳玉茹,高興道:“不管怎麽樣,我有媳婦兒疼,就是高興。”


    柳玉茹抿唇笑了笑,挽了顧九思的手,低笑著道:“小聲些,被人聽見,要說你孩子氣了。”


    兩人說說笑笑走開,江河躺在榻上,旁邊美女給他搖著扇子,江河手枕在頭下,生無可戀道:“聯手欺負一個老人家,太過分了。”


    旁邊美女抿著笑,江河看著房頂,好久後,終於羨慕道:“我也想娶媳婦兒啊……”


    顧九思和柳玉茹在江韶那裏要道歉,兩個人便一同回去。


    柳玉茹將自己正在考慮弄出一條專門運送貨物的道路的想法說出來,顧九思聽著,隨後拿了柳玉茹的地圖過來,看了看道:“你想得也差不多,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沒有?”


    有,有很大的問題。


    她需要錢,也需要有人打通各個地方的關係。


    這條路線有十一個停靠的點,每個地方她都要建立倉庫,建立好了之後,和官府的關係非常重要。


    可是這些她都沒說,她笑了笑道:“沒什麽,我如今就是在籌備而已,你不用擔心。”


    顧九思聽著愣了愣,其實這麽大的事兒,哪能沒什麽需要他幫忙的?如今他是戶部尚書,多少人求著他幫忙都來不及,可柳玉茹卻一點求他的話都沒說。


    他立刻便想明白柳玉茹的顧慮,他也沒多說什麽,隻是道:“和陸先生那邊的人談得如何?”


    “陸先生那邊有一些錢,”柳玉茹笑笑,“我手裏有好幾個可以讓他投錢的事兒,他還在選呢。”


    顧九思點點頭,兩人一麵閑聊一邊回了床上,到了睡前,顧九思才道:“不久就是你生日了,你想怎麽過?”


    “這個不急,”柳玉茹笑道,“先等你加冠吧。”


    顧九思應了一聲,沒有多說。


    昏昏沉沉睡過去,等到第二天早上,顧九思上了朝。上朝之後,顧九思就發現洛子商站的位置不太對,他官服顏色也不太對。太子太傅原本是從二品,著紫服,此刻他卻穿著緋色官服。


    顧九思打量了洛子商一眼,心裏便有了數。應當是昨日葉世安那一番痛哭有了效果。


    等下了朝,顧九思到了工部去問,便果然聽到了洛子商調任到工部,任工部侍郎的事。


    這調任令下得悄無聲息,範軒明顯不想聲張。範軒不聲張,其他人也不敢張揚。但很快,洛子商調任到工部這件事,所有人都聽說了。


    範玉得知這個消息的當晚,他就去了範軒的寢宮,他來得氣勢洶洶,看見範軒後,他忍住氣,低聲道:“父皇,你為什麽將洛太傅調到工部去?”


    “這不是朕的處置,”範軒平靜道,“是洛大人自己請任的。”


    “父皇,您不用拿這一套敷衍我,”範玉焦急道,“你不放心他,想調走他,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洛太傅自己為什麽要去工部,您心裏不清楚嗎?他就是希望您放心,他都退到這樣的地步了,父皇您還不滿意嗎?!”


    範軒低著頭,看著洗腳盆裏泛著波瀾的水。水麵倒映著他有些疲憊的麵容,他聽範玉道:“太傅讓我不要和您吵架,不要和您爭執,兒臣改不了您的決定,可兒臣還是要說一句。”


    “父皇,洛太傅是個好人,不該被這麽誤解。”


    範玉說完,便摔袖離開。


    等他走了之後,範軒歎了口氣。


    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他都不清楚,又怎能指望一個不到二十歲的毛孩子呢?


    洛子商調到工部後,所有人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


    工部原本就已經有兩個工部侍郎,他調過去,不可能挪其他人,於是就講侍郎的位置加成了三個,他專門負責今年黃河的修繕。


    這樣突然的調任,一方麵工部其他人必然不服,另一方麵因為毫無根基建樹,他也不太可能做成什麽事情。於是大家都在等著,看洛子商打算怎麽做。


    然而等了沒幾天,就等到了洛子商擬出來的一份黃河修繕的計劃。


    這是他根據這次陪太子巡查黃河時候的記錄做出來的一份計劃,從問題到解決方案都寫得明明白白,甚至連花銷預算都寫了出來。


    工部拿給專門的人看過之後,所有人都對洛子商做出來這個方案十分滿意,唯獨隻剩下一個問題,這個方案十分耗費人力。


    在洛子商做計劃的時候,東都不知道為什麽,就開始流傳起一個謠言來,說黃河今年必有水患。


    而黃河修繕的問題,也就成了大街小巷的熱議話題。


    於是等這個方案出來時,工部雖然知道這個方案十分費錢,卻也硬著頭皮將方案交了上去。


    畢竟,如果不提出一個方案,這是工部的問題,提出方案後沒有錢,這就是戶部的問題了。


    方案送了上去,工部尚書廖燕禮大加讚揚,同範軒道:“陛下,黃河若按照此法修繕,百年之內,必無憂患,這實乃罕見之良策。”


    範軒點點頭,他抬頭看向在旁邊一直站著的顧九思,詢問道:“九思以為如何?”


    “很好啊。”


    顧九思盯著廖燕禮,皮笑肉不笑開口:“那先從廖大人家開始抄起?”


    “什麽?”


    範軒和廖燕禮都愣了愣,顧九思拿了折子,指著上麵的預算,看著廖燕禮道:“咱們國庫多少銀子廖大人心裏沒數嗎?現下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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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如從廖大人家裏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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