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錦生於永福二年。


    她聽說, 她出生的時候,她父親顧九思還在黃河邊上修黃河, 她生下來不久, 便遇到聖君駕崩、新君登基, 而後新君廢內閣,天下動蕩,她尚還在繈褓之中,就隨著母親顛沛流離。


    或許是生於動蕩,也就養成了她膽小的性子, 她年到三歲,還很少說話,哪怕說話,也是結結巴巴。柳玉茹擔心是自己寡言影響了她,便讓顧九思多帶帶她, 因為顧九思話多, 又外向,顧錦跟著顧九思,或許膽子就學大了。


    顧九思覺得柳玉茹說的很有道理,況且一見到顧錦怯生生看著人的樣子,顧九思就覺得心疼, 於是顧九思便每天帶著顧錦,除了早朝入殿的時候不帶著她,其他時刻,幾乎是隨時隨地都抱在身邊, 若是見到同僚,還要忍不住上去炫一番:“你看這姑娘多好看,對,這就是錦兒,我女兒。”


    於是顧錦雖然年紀小,但生活卻和一個大人差不多。她每天都是早早醒過來,由柳玉茹給她穿上好看的小裙子,梳上好看的發髻,然後由顧九思抱著去上早朝。這時候顧九思就進大殿裏去議政,木南就陪著她在大殿外等著。等到顧九思下朝,她又跟著顧九思去集賢閣辦公,到了下午,父女兩就一起回家,柳玉茹又會陪著顧錦玩一陣子。


    顧錦的話一直不多,但她很乖巧。每天早上,木南會給她一個小凳子,再在小凳子旁邊放小桌子,再給她一個小團扇,她就像個縮小版的大家閨秀,搖著團扇坐在大殿外麵看天,看太陽升起,數路過的白雲,一看一上午。等顧九思下朝了,他一走出來,就能看見一個小團子踉蹌著眼巴巴跑過來,到他身前來,張著雙手,一雙大眼水汪汪看著他,用她少有的詞匯伊呀呀呀喊著:“抱,爹,抱抱!”


    顧錦生得可愛,圓圓得臉,紅撲撲的,一雙眼睛琉璃一樣,趕緊又澄澈,她若看著什麽,眼裏就有什麽,讓人滿是滿足感。


    每天有這麽一個小團子迎接著下朝,顧九思心都花了,而長年單身的葉世安和還沒生孩子的沈明,更是眼睛都看紅了。爭著搶著來:“叔叔抱,叔叔也可以抱!”


    但顧九思哪裏會讓別人碰自己女兒?在沈明和葉世安搶著上前時,顧九思趕緊一個健步上前就把顧錦撈起來,抱在懷中,頗為得意道:“走咯,爹爹帶你回家,我們不要理那些奇怪叔叔。”


    沈明聽得這話不高興了,冷哼了一聲道:“不給抱就不給抱,我和葉韻成了親,回家自己生!”


    旁邊葉世安聽到這話,立刻看向他,冷著聲道:“原來你就是想讓韻兒去給你生孩子,你死了這條心吧!我葉家養她一輩子也不會讓她隨便嫁給你這種人!”


    沈明:“……”


    葉世安一甩袖子,便轉身走了,沈明趕緊追上去討好道:“舅哥,我說錯了,我不是為了孩子,我是喜歡葉韻啊。舅哥你走慢點,舅哥!!”


    顧錦在早朝外看天看到五歲,這時候朝廷裏的人大多熟悉了她,對她頗為寬愛。她本來覺得早朝有些無趣了,結果在五歲那年入春後第一天,她百無聊賴看著天空時,一個小哥哥走進了她的視線。


    小哥哥看上去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身著白色金線繡龍的袍子,頭上頂了鑲著珍珠的玉冠,早朝開始後,他領著人來到了大殿門口,然後目光就落在了顧錦身上。


    這是顧錦見過最好看的小哥哥。


    她不是沒見過好看的男人,她父親顧九思,那便是大夏最頂尖的美男子。她的叔叔葉世安、沈明、李玉昌、甚至天子周燁,都沒有生得不好的,可他們都太老了,在她心中,都是不可以玩耍的對象了。可這個小哥哥,卻是她見過最年輕、最英俊的人。


    小哥哥不僅英俊,還很溫柔,顧錦在看見他的第一眼,便愣住了,因為愣神,手中的小團扇“啪嗒”就掉了,小哥哥抿唇輕笑,他提步走上前來,彎下腰,將小團扇撿了起來,半蹲著身子,遞給了顧錦,柔聲道:“拿好了,莫要再掉了。”


    顧錦得了這話,心裏雀躍極了。


    她很想同這小哥哥多說幾句話,想要他陪著她玩耍。她拿過了團扇,憋足了力氣,磕磕巴巴說了句:“謝……謝……謝……謝……”


    她想說謝謝小哥哥,可她說不出來,便覺得有些羞恥,扭過頭去,奮力抓了一個她最愛的梅花糕,遞給了小哥哥,繼續道:“謝……謝……謝……”


    這一次她幾乎快哭了。


    以前就是這樣,她一說話,就愛結巴,結巴了,其他人就喜歡笑她。他們不敢當著顧九思和柳玉茹的麵笑,可私下笑一兩次,顧錦就明白了。所以她很少說話,不說話,不鬧笑話,便不會被人嘲笑。


    可今個兒她太想表現了,結果還是鬧了笑話,她頭一次遇見一個喜歡的玩伴,就要被笑了,她委屈極了,眼淚在眼眶打轉,抓著的梅花糕被她捏變了形,但這時候,小哥哥卻是抬手接過了梅花糕,溫柔道:“怎麽哭了呢?是不是我哪裏嚇到你了?”


    聽到這話,顧錦呆呆抬頭,有些不可置信看著小哥哥,小哥哥吃了一口梅花糕,轉頭道:“很好吃,謝謝你了。”


    正說著,大殿裏就傳來了宣召聲:“宣——太子殿下進殿。”


    小哥哥聽到這話,他從容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整理好儀態,朝著顧錦笑了笑:“我進去了,你繼續玩吧。”


    說完,小哥哥便過身,領著人往大殿內走去。


    顧錦焦急拉住了木南的袖子,指著小哥哥,勉強發聲:“太……太子……”


    這是她第一次說一些不屬於常用詞的詞語,讓木南愣了愣,隨後木南趕緊蹲下來,高興道:“對,那是太子殿下,”說著,木南小聲湊過去,告訴她道,“叫周平。”


    周平。


    周燁同母異父的弟弟,也是這大夏的儲君。


    他師從於葉世安、顧九思、李玉昌,這一年他十三歲,他成為儲君第二年,也是他第一次步入大殿聽政。


    說不緊張,是假的,但他在門外遇見了一個小姑娘,對方給了他一個梅花糕,有這麽一個分神,他反而鎮定了下來。


    他步入大殿,儀態端方完成了那一日的聽政,等他同所有人朝臣一起走出大殿時,他笑得極為開懷,同他的老師顧九思說著朝政,大步走了出來。


    這時候,顧錦張開手,歡歡喜喜朝著眾人跑來了。


    所有人習以為常,顧九思也彎了腰,帶著笑容,蹲下身,張開手,等著顧錦撲過來。


    誰曾想,臨到顧九思麵前,顧錦突然掉了個彎,轉頭衝向了周平,然後張著雙手,一臉期待看著周平,高興道:“抱!殿下,抱抱!”


    周平愣住了,而後他就感覺一陣冷風吹過,他轉過頭去,看見顧九思意味深長中又帶了幾分冰冷的眼神。


    顧九思直起身,收回了自己等著女兒來抱的手,淡道:“錦兒很喜歡殿下。”


    “原來是老師的孩子,”周平直覺感受到了顧九思的不喜,趕緊道,“我說怎的如此可愛。”


    顧錦見周平和顧九思說話,不搭理自己,頓時眼淚就湧了上來,可她也固執,還是伸著手,巴巴看著周平,跳了跳道:“抱,殿下,要抱!”


    周平:“……”


    這麽可愛,有點抵不住。


    而顧九思一看顧錦要哭了,頓時有些努力,一下子克製不住情緒,怒道:“她都要哭了,你還不抱起來嗎!”


    周平得了這話,趕緊彎下腰來,把顧錦抱在懷裏,朝著顧九思勉強道:“老師,得罪了。”


    顧九思:“……”


    周平被顧錦拖著,一路送著顧九思到了顧家。剛好他也有許多問題要問,便在顧家留下來吃了個飯。


    飯桌上,顧錦努力和周平搭話,她說得結結巴巴,周平聽得笑意盈盈,周平不覺得有什麽,顧家人卻是集體沉默了,等送走了周平,夜裏兩個人睡下,柳玉茹在一旁折著衣服,同顧九思高興道:“今日錦兒說了好多話!日後要錦兒多和太子殿下接觸接觸。”


    聽到這話,顧九思脾氣上來,把被子往身上一蓋,背對著柳玉茹,委屈得大喊了一句:“我不!”


    可顧錦意誌堅決,第二天早上,顧九思和柳玉茹還睡著,顧錦就來敲門了,顧九思一開門,就看見顧錦站在臥室門口,眼巴巴看著他道:“要好看,見哥哥。”


    她說得斷斷續續,可柳玉茹和顧九思都聽明白了,她要打扮好看點,見周平。


    好了,顧九思心更塞了,他不想帶顧錦去上朝了,可是顧錦一聽他有這個想法,就坐在一邊,眼淚不要錢一樣啪嗒啪嗒掉。女兒委屈了,柳玉茹心疼不已,立刻道:“去,必須去!你若不帶錦兒去,我今個兒親自帶錦兒去!”


    顧九思:“……”


    沒得辦法,隻能帶著顧錦去了。


    顧錦年紀小,但認定的事兒就很執著,打從那天開始,她每天積極去偶遇周平,然後憋足了勁兒,同周平說幾句話。


    因著這番努力,不過一年時間,顧錦卻比前五年都說話說得多了。孩子這樣的積極,柳玉茹和顧九思都是不明白的,於是有一天晚上,柳玉茹哄著顧錦睡下,忍不住道:“錦兒為什麽這麽喜歡太子哥哥啊?”


    “他,”顧錦結結巴巴道,“不笑我。”


    “會,像爹娘,聽我說話。不會,不耐煩。”


    顧錦這話說出來,柳玉茹便明白了,顧錦喜歡周平,是因為周平不會笑話她說話結巴含糊,願意陪她玩。


    柳玉茹聽得心裏心酸,為人父母,兒女受半分委屈,都覺得心緒難平。她怪來有韌性剛強,女兒這麽一句話,她卻就覺得覺得眼眶有些泛酸。


    打那之後,柳玉茹便常常帶著顧錦去見周平。有時候是顧九思在給周平上課,柳玉茹借著去找顧九思的名義,就帶著顧錦過去,然後娘兩就在長廊上看著兩個人,顧九思上課,周平聽學,等上一個半時辰,柳玉茹把顧錦帶過去,顧錦再給周平送個禮物,也就是來往幾句話的功夫,顧錦就能高興得不得了。而且周平脾氣好,若是遇到沒什麽事的時候,周平還會主動帶著顧錦玩一會兒。他會陪顧錦踢毽子,扔沙包,跳格子,簡簡單單的孩子玩意兒,顧錦也高興得很。


    周平帶了她幾次,便想著顧錦年紀和周思歸相仿,主動同顧九思提出讓顧錦進宮來,他帶周思歸的時候,順便帶著顧錦,顧九思很想拒絕,但想著拒絕以後顧錦會難過、柳玉茹會生氣,他隻能勉強笑起來,恭敬回一句:“勞煩太子殿下了。”


    於是顧錦打那兒之後,就時常進宮,同周思歸、周平玩耍。而柳玉茹也再填了個孩子,是個男孩兒,叫顧長安。


    周平每日都要抽一段時間陪著周思歸,陪伴周思歸的時候,就順帶陪著顧錦。


    周平陪伴周思歸這件事,是周高朗死前寫在遺詔裏的。所有人都明白周高朗的意思,無非就是希望周平和周思歸多有些感情,未來不因儲君之事起了矛盾。


    周燁為帝,便是一定要立儲的,這些年大家動蕩慣了,皇帝換了好幾任,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因為範軒前車之鑒,而周燁又說好了不會再娶,周高朗實在不放心立周思歸為儲君,加上周思歸太過年少,還看不出品性,最終隻能立周平。


    周平的命是秦婉之救的,他對周燁幾乎是言聽計從,外加人品端正,作為儲君來說,再好不過,但眾人還是怕他與周思歸為來叔侄不和,因此每日都讓他們玩耍一陣。


    周平也是因此極其善於與孩子打交道,將顧錦帶到宮裏來後,他領著顧錦和周思歸成了好友,可顧錦和周思歸雖然相處不錯,可大約是最初認識的是周平,顧錦還是喜歡往周平麵前湊。她每天早早去宮裏,晚上才回來。周平本有些不好意思,他有些奇怪道:“錦兒為什麽不喜歡回家。”


    顧錦心裏一緊,她雖然年少,但也不知道怎麽,似是天生的,便會遮掩心中那份真實的意圖,她直覺說出‘她是想靠近他’是一件不好的事,於是她隻能道:“長安,在。”


    周平了悟。


    他看著麵前低著頭的小姑娘,心裏不由得有些心疼,他抬頭摸了摸顧錦的頭,溫柔道:“沒事,哥哥陪著你。”


    得了這話,顧錦頭低得更低,心裏卻是歡喜極了。


    顧錦在宮裏的日子過得極為愉快,她說話結巴,周平和周思歸就認認真真教著她說話,陪著她玩耍,她七歲的時候,便能利落說話了。


    她說話雖然不太順利,但顧錦學讀書寫字卻是很快的,尤其是在算術上,更是天賦驚人,可說是完完整整遺傳了柳玉茹,心算極快,對於賬目近乎過目不忘。


    隨著年歲漸長,等顧錦十歲時,她也不方便待在宮裏了,周思歸也開始了他的課業,周思歸頗為遺憾,但他也明白了男女之防,隻能同顧錦道:“顧錦,以後常進宮來玩。”


    顧錦笑了笑,她抬眼看過去,看見站在一旁的周平。


    如今周平十八歲,已經接近青年,他瞧著她,仿佛在看著一個孩子,顧錦見著這樣的眼神,心裏有了那麽幾分難過,也說不清是為著什麽,低下頭去,眼眶有些發酸,低低道:“那以後,你和太子哥哥,都多來看我。”


    “放心吧。”周思歸立刻道,“我們會常來看你的。”


    “不要忘了我。”


    “怎麽會?”


    周思歸笑起來道:“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你,咱們是好朋友啊。”


    顧錦心中有些難過,她低低應了一聲,沒有多說。


    後續時日,顧錦便一直待在家。柳玉茹早早讓她管賬,她跟著柳玉茹做著生意,柳玉茹和顧九思與旁的父母不同,他們從不因她是女子就少教導她什麽,他們不會教她一個女孩子該嫁人、該繡花、該如何注重名節,他們隻會教她,要好好掙錢,要有能力,要如何過得好一些。顧錦沒有嫁給誰便是榮耀的概念,於她而言,嫁給誰,什麽身份,並不重要。她母親說的,她若喜歡誰,她便可以嫁給誰。對方沒有錢,她能養他,對方若有錢,她也配得上他。


    她忙著經商,然後暗暗打聽著周平的消息。


    她十二歲時,周平加冠,這一年他便可以娶妻了,她聽到消息時,心口梗得發疼,當天晚上,她站到顧九思和柳玉茹麵前,沙啞道:“我想進宮。”


    柳玉茹與顧九思對視一眼,頗為震驚,顧九思結結巴巴道:“你……你才十二歲……你周叔叔都和你爹一樣大……”


    “我要去東宮。”


    顧錦認認真真開口,顧九思聽到這話,舒了口氣,但片刻後,他又反應過來,立刻道:“那你年齡也不夠啊!要不這樣,”顧九思同顧錦道,“你還小,不要這麽早考慮這種問題……”


    “我娘八歲就開始考慮婚事了。”


    顧錦含著淚脫口而出,顧九思震驚看向柳玉茹,柳玉茹輕咳一聲,轉頭看向窗外,顧九思悲憤道:“你八歲你看上葉世安了?!”


    “你別聽她胡說,”柳玉茹趕緊道,“八歲的孩子懂什麽喜歡不喜歡?”


    “我懂。”顧錦打斷柳玉茹,流著眼淚道,“我喜歡太子哥哥,我要嫁給他,我要一直同他在一起,如果這不是喜歡,什麽是喜歡?”


    柳玉茹:“……”


    顧九思盯著柳玉茹,神色頗為委屈:“我喜歡你之前,還沒喜歡過人呢!”


    “額……”柳玉茹一個頭比兩個大,有些艱難道,“咱們先想想錦兒的事兒吧。”


    當天晚上,柳玉茹把顧錦留在宮中,她對顧錦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從各種角度和顧錦分析她和周平不可能在一起,顧錦哽咽著,一直不肯說話。柳玉茹歎了口氣,終於道:“你若真要嫁給他,有本事就自己去嫁,你若能自己去,我也不攔你。”


    顧錦沒說話了,她低著頭,不再出聲。


    柳玉茹以為顧錦是知道了現實,也就不再說話了。


    然而過了幾日,顧錦說出去看鋪子,而後夫妻兩就聽宮裏的人通知他們說顧錦入宮的消息。


    顧錦是找了周思歸,讓周思歸給了她一道詔令,然後就入了宮,接著讓周思歸帶著她去見了周燁。


    誰也不知道她同周燁說了什麽,隻知道她出來之後,周燁將周平召入宮中,他瞧著周平,有些好笑道:“朕打算讓你選妃之事再拖兩年,你覺得如何?”


    周平神色恭敬:“都聽陛下吩咐。”


    “阿平,”周燁看著周平的模樣,突然道,“你有沒有想過,未來你的妻子是怎樣的?”


    這樣的話讓周平愣了愣,周燁便知道他是沒想過了。周燁有些無奈笑了笑,揮手道:“沒事,你下去吧。妻子不能馬虎,你要好好選,用心選。”


    周平應了下來,但他其實並不明白,一個妻子要如何好好選。


    在他心中,太子妃的位置,隻要家世合適,品性端莊,便足夠了。


    他是一國儲君,他的命是百姓的,他的妻子,也是為了百姓而生。


    他從禦書房走出來,走過遇到,來到廣場,然後他就看見了顧錦,柳玉茹和顧九思都來接她,小姑娘低著頭,給夫妻兩訓斥,但她麵上卻帶著笑容,全然不見半分悔過。


    然後顧錦回過頭來,看向他。


    這個姑娘,帶著柳玉茹那份柔美與堅韌,卻在骨子裏,全是顧九思那份一往向前的奮勇。


    如此明媚又溫柔。


    周平愣了愣,這時候他才意識到,顧錦,長大了。


    顧錦回到家中之後,就開始給自己請了宮中的嬤嬤來教她禮儀。


    她讀書、學禮儀、甚至還學了幾門常用的其他國家的語言,她注重自己的外貌,從發絲到指尖,都認認真真打理。


    所有人從未見過如此精致的姑娘,她似乎容不得自己犯下半分錯誤,她身上所有展現出來的,都是完美。


    她十五歲那年,便以美貌和才名傳遍大夏,她出身高貴,又有才華,還樂於做各種善事,在民間頗有聲望,而在她十五歲那年,周平終於開始選妃。


    這一場選秀仿佛是專門為她準備,無論出身還是她自己本身,都是太子妃最合適的人選,於是周平幾乎是沒有任何遲疑,便選了她。


    按著祖製,周平本該選擇一個正妃,一個側妃,然而周燁卻提前告知了周平:一個就夠了,免得日後後悔。


    周平不能明白周燁的意思,但周燁開的口,他自然會遵守。於是他隻選了顧錦。


    十五歲的顧錦和他記憶裏不太一樣,她端莊,溫柔,美麗,沒有半點錯處,隻是在成婚那天晚上,她顫顫巍巍抱緊他,叫那一聲“太子哥哥”時,才有了少時那幾分影子。


    而後他們一直好好生活著,相敬如賓。


    周平性子溫柔,溫柔也就意味著平淡,他很少有外露的情緒,他一心一意撲在政務上,很少關注到顧錦。


    顧錦照顧著他的生活,陪伴他,似乎過上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生活,周平和小時候一樣,他對她很好,可是慢慢的,顧錦慢慢長大,她開始意識到,這樣的好並不特別。


    她開始想要更多。


    人心仿佛是填不滿的溝壑,越靠近這個人,想要的越多,得不到,就越痛苦。


    可她從不敢說,這是她選的路,柳玉茹在她十二歲便勸過她,是她執著踏了進來。於是她除了堅持,沒有其他任何辦法。


    她習慣了偽裝,習慣了完美,也就習慣了把痛苦往心裏藏著。柳玉茹和顧九思來看她,她都笑語晏晏,周思歸來看她,她也沒有半分異常,她仿佛過得很好,很幸福。


    直到有一日,她病了,她醒來之後,柳玉茹坐在她身邊,柳玉茹拉著她的手,眼淚簌簌而落,顧錦沙啞開口,她說:“娘,我沒事。”


    柳玉茹聽到這話,卻是哭得更厲害了些,她看著顧錦,艱澀道:“錦兒,我年少時候,同我娘說得最多的,也是這句話。”


    我沒事。


    這是子女對於父母,最深沉的愛意。


    當年柳玉茹是因為蘇婉無能為力,說出來平添傷心。而如今顧錦不說,卻也是因為,感情之事,哪怕柳玉茹和顧九思權勢滔天,也無能為力。


    於是顧錦知道,柳玉茹和顧九思什麽都知道,隻是所有人給著她臉麵,怕她傷心,才不肯開口。


    她看著柳玉茹,有些不知所措,柳玉茹吸了吸鼻子,低聲道:“你別擔心,你喜歡他,想要陪著他,那便陪著。你不喜歡他了,不想呆著,我同你父親早已同你周叔叔說好了,但時候便給你安排個身份,你便出了東宮,從此天高海闊,你還是顧錦。”


    顧錦聽到這話,她靜靜看著柳玉茹,好半天,她才笑起來:“我以為你們不管我了。”


    “我和你父親,操勞這麽半輩子,不就是希望著,能給你們一片天地嗎?”


    柳玉茹歎息出聲,她抬手拂過顧錦的頭發,溫柔道:“你要往前走,你就走,走到頭了,便回過頭來,這世上誰都不要你了,”柳玉茹哽咽出聲,“父母還在。”


    有了柳玉茹這一番話,顧錦輕鬆不少,她的病好起來,也開始慢慢試著和周平相處。但她一直不敢要孩子,於是她一直暗暗喝著藥,怕孩子的出生和到來。


    她努力想要讓周平注意她,但又不太敢表達自己的情緒,於是隻能悄無聲息的接近他,就像她年少時一樣。她布置他最愛的熏香,替他挑他喜歡的墨條,東宮之內,從花草到瓷瓶,都是她一手打理,周平一回來,便處處是她的痕跡。


    隻是這痕跡如春雨潤草,悄無聲息,周平忙著國家大事,也未曾發現。


    顧錦十八歲時,他們成婚第三年,顧錦因為一直沒有子嗣,終於有朝臣建議周平再納側妃。


    這聲音不大,畢竟顧錦身份在哪裏,誰也不敢說得太過,但周平仍舊是放在了心裏,那天夜裏回去,周平破天荒同顧錦道:“我們當有個孩子了。”說著,他抬眼看她,有些擔心道,“要不讓大夫來看看,開些藥,調理調理吧?”


    說完之後,周平似是有些擔心她不悅,接著道:“我也看看。”


    這話讓顧錦輾轉難眠。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認認真真思索著,她是不是應當要個孩子。


    她慣來早慧,她清楚知道,孩子是一份責任,如果有了孩子,哪怕有柳玉茹和顧九思,她也再離開不了東宮。她縱然舍得下周平,也舍不下孩子。


    她要麽不生,若生下來,她希望她的孩子,能活在一個幸福的家庭,就像她一樣,無憂無慮長大。


    她睜著眼,徹夜未麵,等第二日清晨,周平起來,她突然道:“殿下。”


    周平有些疑惑,顧錦溫和道:“如果我一直沒有孩子,殿下怎麽辦?”


    聽到這話,周平皺了皺眉,而後他走上前來,輕撫上顧錦的麵容,溫和道:“你別擔心,你若沒有孩子,我們再找大夫,好好看看。”


    “若找了大夫,還是看不好呢?”


    顧錦執著看著她,周平猶豫了片刻後,終於道:“那便再納個側妃吧,”他說得輕而易舉,仿佛是一個公事,“到時候孩子放在你名下,你不必擔憂。”


    “是因為我父親嗎?”顧錦繼續開口,她少有這樣失禮的時候,讓周平一時有些無措,顧錦看著他,卻繼續道,“若非我父親,我若無子,你當如何?”


    “阿錦。”聽到這話,周平皺起眉頭,顧錦深吸了一口氣,她跪在床上,行了個禮,恭敬道,“殿下,臣妾太過不安,失禮了。”


    周平沒說話,他看著顧錦的模樣,他突然覺得,心尖尖上,有那麽幾分密密麻麻的疼。


    他也不明白這是什麽,隻是站在原地,好久後,他走上前去,輕輕抱住顧錦,柔聲道:“阿錦,你別擔心,你會好的。”


    顧錦應了一聲,和平日似乎沒有任何區別。


    等周平走了之後,顧錦梳理好,等到下午,她讓人去找了顧九思,顧九思和柳玉茹來的時候,她看著兩個人。


    她穿著一身紅衣,相比入宮時,高挑消瘦了許多,美得算是驚心動魄。她看著顧九思和柳玉茹並肩而來,本想笑的,可一彎嘴角,卻就哭了。


    “我……”


    她像少時一樣,結巴著開口:“我,我想回家。”


    女兒這一句話,顧九思便不忍再聽了,他也不問什麽,當場扭過頭,同柳玉茹和顧錦道:“我入宮找陛下,你陪錦兒收拾東西。”


    顧九思入宮不久,顧錦便聽周燁宣旨讓她進宮,顧錦和柳玉茹一起入宮,他們來了禦書房,周燁坐在書桌之後,顧九思和周思歸站在兩邊,三人似乎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顧錦和柳玉茹跪在地上行禮,周燁神色平靜讓他們起身來。


    “我聽九思說,你想回家了。”


    周燁看著她,神色裏帶了惋惜:“就這麽算了嗎?”


    顧錦勉強笑起來,溫和道:“陛下,其實你們都說得對,”她聲音放低,“我與殿下不合適,是我強求。”


    說著,顧錦跪下來,同周燁叩首,柔聲道:“還望陛下恩準。”


    周燁不說話,好久後,他才道:“當年大家都說你們不合適,你太用情,太衝動,而平兒與你恰恰相反,你們這段感情,所有人都不看好,可朕還是許了你,讓平兒等了你三年,你可知是為什麽?”


    “因為你同朕說,這世上沒有改變不了的事,當年你父親就是這樣,我以為,你也可以。”


    聽著這話,顧錦落下淚來,她聲音微微發顫:“民女辜負陛下厚愛。”


    周燁聽著顧錦的聲音,這也是他看大的孩子,他歎了口氣,終於道:“我將太子叫過來,隻要他同意,這事兒便按著你們說的辦吧。他若同意和離,你們便和離。他若不同意和離,你便換一個身份離開東宮。”


    “謝陛下。”


    周燁不說話了,好久後,他才道:“平兒對你不好嗎?”


    “好。”


    “有這麽無法忍受嗎?”周燁歎了口氣,“太子妃這樣的位置,多少女人羨慕還來不及,阿錦,你既然愛著他,又何必呢?”


    “正是因為愛著。”


    顧錦平靜道:“才難以忍受。”


    忍受不了這個人永遠平靜的溫柔,永遠給著希望又全然絕望的情誼。


    多少次她睜開眼醒過來,以為這個人屬於她,卻又會在下一刻,在某一個細節,某一個眼神,墮入絕望。


    他沒做錯什麽,他一切都是對的。她的痛苦是自找的,她不能再放任這份痛苦繼續下去。


    她沒有再站起來,跪著讓她平靜。


    周平得了消息匆匆趕過來,看見所有人的時候,他整個人一片茫然,他看向周思歸,周思歸拚命給他使著眼神看顧錦,周平還是不解,他隻能先行禮,而後去扶顧錦,看向周燁道:“皇兄,這是怎麽了?”


    在場人麵麵相覷,顧九思輕咳一聲,隨後道:“要不讓錦兒和殿下談吧。”


    周燁覺得這話很對,隨後道:“你們去偏殿聊一聊吧。”


    周平得了話,領著顧錦去了偏殿,兩個人站在偏殿裏,默默無言了好久,周平張了張口,又不知怎麽問,他直覺不是什麽好事,卻是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了。好久後,顧錦終於出聲:“我同陛下說了,”她抬眼看他,“我打算與你和離。”


    這話讓周平猛地睜大了眼。


    他呆呆看著她,他從未想過,和離這樣的事,也會發生在他身上,顧錦低下頭,吸了吸鼻子,接著道:“嫁給你這些年,我過得並不開心,於你而言,太子妃是我或是其他人,也並不重要,隻要合適便夠了。但我並不算合適,作為太子妃,我心太野,不夠端莊,也太善妒,我若再同你在一起,苦了自己,也怕害了你。”


    “太子哥哥,”顧錦抬起頭,認真看著周平,她許多年沒這麽叫他了,這一聲喚出來,周平才隱約想起,當年的顧錦是什麽模樣。他呆呆看著她,聽顧錦道:“這些年你很照顧我,我很感激。隻是我們的確也不合適,我對不住你,你要是願意,我們便和離,你要是不願意,怕丟了你的顏麵,我便換個身份,你對外宣稱我死了,也可以。”


    “這事兒是我對不住你,我想一出是一出,想嫁給你的時候求著皇帝叔叔讓你推遲三年選妃,如今不想嫁你又要和你和離,是我耽誤了你,是我對不住你,你可以討厭我,我也認了。可我也不會白白這樣對不住你的,以後我會跟著我母親經商,我名下所有商鋪,我都會分三成利潤給你,你東宮運轉需要錢,日後當了皇帝也要錢,這些錢財,當作我彌補你,你願意收,那我日後永遠是你妹妹。你不願意收……也望你不要記恨我父母。都是我任性,與他們無關。”


    周平沒有說話,他低著頭。


    他腦子木木的,也不知道怎麽了,就覺得心被人剜了一塊,抽搐著疼。


    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其實顧錦說得也有道理,她當太子妃,不過是因為適合,當年推遲三年,也是因為周燁覺得若是顧九思的女兒能作為他的太子妃更好,如今她不樂意,其實也並沒有什麽重要的,換一個人,也沒什麽關係。


    隻要顧家與他一直維持著關係,更何況顧錦日後還要給他三成利潤,怎麽算都應當是合算的。


    顏麵一事,他們也想好了,換個身份,她出去就好。總比一直待在身邊,成為怨偶來得好。


    周平想要開口同意,這畢竟算他的晚輩,可他幾次張口,都開不了口。


    顧錦見他不說話,怕他惱怒,便跪了下去,堅定道:“若殿下還是覺得不滿,我也願意以命謝罪,還望殿下放我回去,認祖歸宗。”


    周平甚至微微一顫,他覺得自己幾乎站不穩了,他抬眼看跪在地上的人,好久後,卻是道:“我對你不好嗎?”


    顧錦垂下眉眼,沙啞道:“好。”


    “那麽,”周平艱難出聲,“你寧願死,也不願意同我再過下去嗎?”


    顧錦沒說話,周平盯著她:“決定好了?”


    “好了。”


    周平死死捏住了旁邊的桌子,一字一句,說得無比艱辛:“好吧。”


    他用理智克製住自己:“你們都決定好了,不後悔,那便好。”


    “一樁婚事,在一起,是姻緣,不在一起,也沒什麽。你是我看著長大,我自然希望你過得好,你在我這裏過得不高興,是我做得不夠好。若有什麽能改的,你告訴我……”


    周平說著,又覺得這話似乎是在勸她留下來,他怕打擾了她,又忙道:“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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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好了,也無妨。不必說什麽以命謝罪,你我好好和離,你回去,還是顧大小姐,我也會照顧你,你別擔心。”


    顧錦沒說話,她聽著周平的話,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


    他慣來這樣,對誰都好,對誰都溫柔妥帖。


    周平伸出手來,扶著顧錦站起來。他隻用了一隻手,另一隻手藏在袖下,暗暗顫抖著,不敢言聲。


    “走吧,”他勉強笑道,“我同皇兄說。”


    顧錦低著頭,她跟在周平後麵,周平走在她身前,她抬起頭,看著他的背影,她咬著牙關,眼淚撲簌而落。周平走在前方,他不敢回頭,隻是領著顧錦走進禦書房,他進屋之後,看了一圈周邊眾人,放開顧錦,同所有人行禮,隨後看向周燁道:“皇兄,事情錦兒也都同我說了,既然錦兒做好決定,我也沒什麽不同意。她同我和離,也不必偷偷摸摸再換個身份,日後她依舊是顧家大小姐,我也願認她做義妹,這輩子雖無緣做夫妻,但也能好好照顧她。”


    聽到這話,眾人麵麵相覷,周思歸皺起眉頭,周平笑著道:“紙筆來吧。”


    他一直很從容,仿佛這件事對他沒有半分影響,顧錦站在他身後,卻已是全然不敢抬頭。隻是周平不敢看她,故而沒有看到她的神態。周平迅速寫下和離書,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隨後他靜靜看著和離書,好久後,才道:“錦兒,過來落字吧。”


    說完之後,他放下筆,走到了窗邊。


    顧錦走到書桌邊上去,她看著和離書上的名字,眼淚撲簌不停。可她知道不能繼續下去,她不能給周平孩子,就不能拖著下去,她已經用那麽時光來感動他,愛護他,得不到回應,便不能再繼續了。


    她拿著筆,顫抖著簽下自己的名字,最後一個字落完,周思歸忍不住道:“阿錦……”


    顧錦沒有忍住,她朝著周燁拜別,便轉身走了出去。顧九思和柳玉茹匆匆和周燁行禮,隨後便出去追顧錦。等他們走了之後,周平站在窗口前,一直沒有回頭。周燁歎了口氣,替他收起紙頁,這才道:“早知今日,朕也就不幫著她了。”


    聽到這話,周平低啞著聲:“當年,您又為什麽幫著她呢?”


    “六年前她來找朕,她和朕說,她喜歡你,她適合你。”


    周燁抬眼看著青年的背影:“她打小喜歡纏著你,事事都跟著你,後來為了你學宮裏的禮儀,凡事以太子妃的標準要求著自己,這些,你都知道吧?”


    周平聽著這些,他震驚回過頭來,呆呆看著周燁。


    “她不曾提過?”


    周燁有些詫異,片刻後,他笑起來:“也是了,她們這個年紀的姑娘,都不會把這些話說出來的。阿平,你以為她是圍著什麽嫁給你?”


    “為……什麽?”


    周平艱澀出聲。


    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因為他以為,她和他一樣,成婚,不過是因為合適。


    她是顧九思的女兒,他是儲君,她賢惠端莊,他也會給她無上尊榮,讓她成為這世上最尊貴的女子。


    他以為自己等她三年是為了這份合適,而她三年後毫不猶豫來到選秀,也是為了合適。


    然而這時候,周燁卻告訴他:“是因為喜歡。”


    “當年她來找朕,九思和玉茹本就不同意,他們太清楚自己的女兒,她並不適合當太子妃,也不適合當未來的皇後。你未來會有三宮六院,而你也心不在情愛,可阿錦不一樣,她見過一份感情、一段好的姻緣是什麽樣子。你說皇後位置尊貴,可對於阿錦來說,她生來富貴,又何須用自己的感情,去換這份尊貴?”


    “你以為她為什麽來這深宮內苑?無非是因為,她喜歡你。”


    “那如今……”周平艱難開口,“又為什麽……要走?”


    既然喜歡他,為什麽離開他?


    周燁想了想,有些無奈道:“或許是,太久得不到回應,便不喜歡了吧?”


    說著,周燁抬眼看著周平:“其實我本希望你同她在一起,阿平,我固然是皇帝,可我也是你的兄長。我希望你的一生,不僅僅是百姓的陛下,也應當是一個人,你會有一個家,你會像普通夫妻一樣,有一個人愛著,你也愛著一個人。你會舍不得她,珍惜她,喜歡她,陪伴她。你會容不得別人染指她半分,而她也會一直陪著你,愛著你,用命護著你。”


    周燁說著,似是想起誰來,頓住了聲音。


    周平呆呆看著周燁,周燁走上前去,拍了拍周平,溫和道:“不過,既然沒有緣分,便就算了。”


    “你不喜歡她,也就罷了。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你也別怪她。”


    說完,周燁便走了出去,吩咐了人好好照顧周平。


    周平在屋中站了很久,他也不知道怎麽了,就覺得心上一直在疼,斷斷續續的疼,他腦海裏想起好多人,好多事,想起顧錦小小一個站在她麵前,又想起她身穿嫁衣,一步一步走向他。


    不喜歡她……


    為什麽,所有人,哪怕他自己,都覺得她不喜歡她?


    為什麽所有人,都覺得,他讓她走,他不會難過,不會痛苦,不會放不下?


    所有人心裏都覺得他不把她放在心上,可是若不是放在心上,又怎麽會在最後簽和離書時,還想著,怕未來她過得不好。


    旁邊太監見周平情緒不對,拿了披風上起來給周平披上,勸著他道:“殿下,先回去休息吧……”


    那披風上是顧錦用慣了的味道,周平僵了僵。


    到處都是顧錦的影子,而未來她就不在他身邊了。不在他身邊,或許還會去另一個人身邊,她還這麽年輕,又這樣的樣貌脾氣,回去之後,她或許很快就會再遇到一個人,然後他們會成親,會生子,至此之後,他便是她生命中,真真正正的另一個路人。


    想到這樣的可能,周平心疼得呼吸都覺得艱難了,他大口大口喘息著,突然推開了太監,便朝著外麵瘋狂衝了出去。


    “顧大人在哪裏?”


    他急切出聲,抓著人就問:“顧大人,見過顧大人沒有?!”


    太監被他嚇到,慌慌張張指了路。


    外麵下著小雨,周平順著太監指的路,一路朝著宮外跑去。


    這時候的顧錦坐在馬車裏,她不願與顧九思和柳玉茹一輛馬車,她怕他們看著自己的狼狽模樣,便自己坐了一輛小馬車跟在他們後麵,抱著周平給她的和離書,蜷縮著在馬車裏哭得不成樣子。


    外麵是雨聲,雨聲遮住了她的哭聲,她反複告訴自己,哭完了,哭完了就好了。


    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她日後離了他,也是一樣的過。


    可是她執著這個人十三年,十三年求而不得,又要生生斬斷,他長在她心上,要摘了他,就似是從心上生生撕扯下來,鮮血淋漓,痛難自自抑。


    她正哭得難以抑製,便聽外麵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隨後她的馬車猛地停下,她驚慌拉住了馬車,而後車簾便被人突然卷起。


    驚雷響起,她抬起頭來,看見外麵的周平。


    他渾身被雨水打濕,頭發貼在他英俊的麵容旁邊,他失去了一貫的溫和,一雙眼死死盯著她。她有些慌亂,沙啞道:“你……你來做什麽?”


    周平沒回應,他看著她,手死死抓著車簾,沙啞道:“我告訴你一句話。”


    “什麽話?”


    “顧錦,”周平上了馬車,靠近她,顧錦有些慌張,她忍不住往後退了退,他卻貼上她,盯著她,認真道,“和離這件事,我不同意。”


    說著,周平從顧錦手邊拿過和離書,當著她的麵將和離書一下一下撕開。顧錦震驚看著周平的動作,片刻後,她驚叫起來:“周平!”


    “你聽好,”周平一把將她壓在車壁上,認真看著她,“你是我陪著長大的,是我教會你說話,是我教會你寫字,是我教會你念書,是我教會你寫詩。是我,”他捏著她的下巴,在她震驚的眼神中,開口出聲,“教會你愛上一個人。”


    這話讓顧錦顫抖起來。


    她從未覺得如此羞恥過,她覺得自己仿佛是被剝幹淨了一般,再沒了半分尊嚴,她顫抖出聲:“不是……”


    “你是為我入宮,你為我成為太子妃,你為我成為顧錦。”


    “我不是……”


    “你喜歡我。”


    “我沒有……”


    “顧錦,”周平看著麵前的人,她仰著頭,抬手捂著她的眼睛,哭得讓人心疼,他看著她的模樣,突然冷靜下來,他的動作輕柔下來,他看著她,沙啞開口,“我知你年少,可是卻斷沒有這樣,撥撩了一個人,又抽身離開的道理。”


    “來也是你,去也是你……”周平低啞出聲,“你不能這樣對我。”


    顧錦聽著這話,不願看他。


    “你終歸,”她哭著出聲,“終歸也不喜歡我。我或來或去,又有什麽幹係?”


    “我喜歡你。”


    周平驟然開口,顧錦愣了愣,周平拉下她的手,看著她的眼,鄭重道:“我喜歡你。”


    顧錦說不出話來,她全然不敢相信,可周平卻似是怕她不信,一遍又一遍道:“你若不會生孩子,我便不要。他們若逼我,我便不當這個皇帝。不會有後宮,也不會有別人,我的妻子,隻會是你。”


    “我喜歡你。”


    他說著,低下頭,吻向她濕潤的眉眼,哽咽出聲:“對不起,我這麽晚才知道。”


    “我喜歡你。”


    他以為他不會喜歡一個人。


    他以為他生來是為贖罪。


    他以為,他會用一生,去對得起秦婉之以命相救,去為大夏,為百姓付出全部。


    可遇見顧錦,他才知道,自己也不過是個凡人。會喜歡,會害怕,會渴望著有一個家,家裏有一個姑娘,用一生陪伴他。


    周平是到近三十歲才有的第一個孩子。


    那時候顧錦不過二十二歲,時光讓周平很擔憂,尤其是見著周思歸的時候,他總會想起以前的玩笑話,他清楚記得,當年顧九思和周燁曾經動過讓顧錦嫁給周思歸的念頭。


    於是他從來不蓄胡子,看上去總是很年輕,他與顧錦走出去,看著便是一對少年夫妻。


    周思歸喜歡玩樂,和顧長安玩得好,兩人常常鬥雞抓鳥,過得讓人極為羨慕。後來兩個人一琢磨,開始了一場萬裏山河之旅,一個權臣之子,一個王爺,收拾了包裹,就去雲遊江湖。


    隻是顧長安還有顧九思管著,遊到一半被抓了回來,開始入朝做官,而周思歸則就一去不回,當了個出了名的閑散王爺,雲遊四方。


    再過了十年,周燁病故,周平登基,年號乾元。


    這時候的大夏在周燁的管理下,早已是太平光景,周平接管之後,以法為束,無為而治,而後文化興盛,最終大夏風流之名遠傳海外,得萬朝敬仰來賀。


    而周燁和周平的時代,史稱明乾盛世。


    這個時代裏,有著最好的君主,最好的臣子,最好的百姓。


    對於周平而言,除此之外,這個時代還有,最好的顧錦,最好的葉韻,最好的柳玉茹。


    這是最美麗、也最難得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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