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稍等喲  江柔的大丫鬟見狀, 便領著所有人出去,房間裏也就剩下了婆媳兩個人,江柔打量著柳玉茹,柳玉茹此刻的模樣,絕對算不上好,哭了一夜, 妝都哭花了, 眼睛也哭腫了, 看上去死氣沉沉,完全不像一個新娘子。


    江柔歎了口氣, 給柳玉茹掖了掖被子,慢慢道:“昨夜你和九思, 是怎麽了?”


    柳玉茹垂下眼眸, 並不出聲,江柔猜測著道:“是九思同你說了胡話了吧?”


    柳玉茹還是不言語,江柔看著柳玉茹的樣子, 卻是笑了:“我去提親前, 同誰打聽, 別人都同我說你是個大家閨秀,守著規矩。怎麽今日嫁到我家來, 卻不是這樣呢?”


    “顧夫人, ”柳玉茹終於出聲了,她平靜道,“我本是不願嫁的。”


    江柔愣了愣, 她卻是沒想到有這麽一句的,好半天,她才回了神,有些遲疑道:“可……可我提親時,你姨娘同我說,你心慕九思。”


    柳玉茹嘲諷勾了勾嘴角:“江夫人又不是不知我家情況,我姨娘說的話,這也能信?”


    “但你爹就在旁邊啊,”江柔整個人有些懵,“你家……你……”


    她一時不知怎麽說下去了,她是知道柳家內宅不平,但是柳宣在外素來還算個懂事的人,她消息裏,柳宣雖然寵著張月兒一些,但是對子女卻是並不怠慢的。至少柳玉茹這些年來,吃穿用度,作為嫡女該培養的,都沒落下過。兒女都是父母的心頭肉,更何況柳玉茹還是嫡長女,父母對第一個孩子總是感情深一些,就像她將顧九思放在心尖尖上,怎麽想都想不到,柳宣怎麽會做出這事兒來?


    放著妾室在女兒的婚事上渾說,都不阻攔一二的嗎?!


    江柔一時心裏也有些動怒,她壓了脾氣,怕嚇著柳玉茹,盡量溫和道:“那我問你,你家與葉家,到底有沒有結親?”


    “是打算結親的。”柳玉茹實話實說,神色麻木道,“葉老太太親自上我家說了媒,家裏也已經同意了,隻等葉大公子鄉試歸來,便上門提親。”


    “這簡直是荒唐!”


    江柔聽得這話,忍不住怒喝出聲來。


    柳玉茹抬眼看了看她,江柔站起身來,在屋中來來回回走了幾圈。


    花了這麽大工夫成的親事,兒子不願,姑娘不喜,還生生得罪了葉家。


    江柔閉了眼睛,她深深吸氣,算是明白柳玉茹如今的態度。她讓自己盡量平靜下來,克製著喝了口水。


    緩了許久,她終於冷靜了下來,事兒已經發生了,小的怕是比他們還慌,她抬頭看了一眼神色麻木的柳玉茹,心裏有些憐憫。她猶豫了片刻,回到柳玉茹身前來,斟酌著用詞,遲疑了半天,才瞧著柳玉茹,慢慢開口道:“柳姑娘,這事兒是我們顧家不夠謹慎,沒有及時查明你與葉家的婚事,這個錯,我給你賠個不是,還望見諒。”


    柳玉茹沒說話,她其實是有些詫異的,可這樣的情緒很淡,淡得她無法去為止產生任何波瀾。她垂了眼眸,平淡道:“這樣的私事,本也不足為外人說。夫人便算有心,也難以知道真相。當是我家告訴夫人事情,此事我並不責怪夫人。”


    江柔瞧著她的樣子,便明白也是個懂道理的姑娘。她雖惱恨柳宣,但卻無法將此事遷怒道柳玉茹身上來。


    她看著柳玉茹,歎了口氣,接著道:“隻是如今事情已經這樣,柳姑娘如何打算?”


    “我能如何打算?”


    柳玉茹苦笑:“親定了,婚成了,我難道還能讓顧九思真把我休了不成?我來了顧家,便是想好好過日子的,我還有什麽可以選?”


    江柔沉默著,聽著柳玉茹深吸了口氣,似是說得極為艱難:“可是不是我不過,是顧九思他不過啊!”


    “顧夫人,”柳玉茹紅了眼眶,“他新婚之夜便說要休了我,如今又不見了人影,你讓我如何過下去?”


    “我本都認了命了,嫁給他這樣的人,我這輩子也沒有多指望什麽,可是至少要讓我把日子過下去,他若真的休了我,這便是逼著我去死啊!”


    江柔靜靜聽著,她揣摩著柳玉茹的話。


    十幾歲的小姑娘,那言語裏的嫌棄都不帶半分遮掩,江柔不由得苦笑:“所以,玉茹,你是想讓我們幫你把顧九思找回來嗎?”


    “找回來又做什麽?”柳玉茹無奈,“找回來了,再跑一次,再找再跑,多來幾次,我跟著他成著揚州城的笑話嗎?”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呢?”江柔繼續問著,柳玉茹搖著頭。


    她也不知道怎麽辦。


    她什麽都不想了。


    “就這樣吧,”她沙啞出聲,“我認命了,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愛去哪兒去哪兒,愛做什麽做什麽。顧夫人,您就讓我留在顧家,多吃一口飯,就這樣吧。我不想再算了,不想再理會了……”


    “我受不了了……”她低泣出聲,“受不了了啊……”


    一次次被命運捉弄,一次次反複無常。


    她本以為康莊大道就在眼前,卻驟然就跌進了深淵。


    她小心謹慎活了這麽多年,最後到頭,卻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她不想爭,也不敢爭了。


    江柔看著趴在床邊哭著的姑娘,忍不住歎了口氣,她抬手輕拍著柳玉茹的背,並沒有說話。


    這種無聲的安撫讓柳玉茹哭聲小下來,她慢慢抽噎著,過了好久後,聽江柔道:“柳小姐,哭夠了便停下,哭過了,當重新站起來才是。”


    柳玉茹沒有說話,江柔扶起她,讓旁邊人給她遞了帕子,看她擦拭著眼淚,江柔慢慢道:“我知道你心裏苦,但是人跌倒了,要麽站起來,要麽躺下去。站起來難,但站起來了就能繼續走,躺下去容易,可躺下去了,路也就走到頭了。”


    “道理誰不知道呢?”柳玉茹自嘲,“可是顧夫人,這條路,我瞧不見啊。”


    江柔沉默了片刻,好久後,她慢慢道:“我知道你對九思不滿,覺得他紈絝子弟,一無是處,同葉世安比起來,他似乎的確不是個好丈夫的人選。”


    “我說這些話,並非偏袒我兒,隻是你回不了頭,顧家也回不了頭,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我希望這場婚事是結親,不是結仇,所以你要是願意,我便同你說說我的想法。”


    “夫人請說。”


    “我兒的確是紈絝子弟,不如葉大公子上進,但本性純良,一直以來,從未做過什麽傷天害理之事,除了好賭,其他多有節製。他從不沾染女色,外界盛傳他在青樓為花魁一擲千金,那也是他為好友所擲,他如今年僅十八,但其實感情上至純至善。他想要的妻子,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比起當今許多男子來說,至少感情這件事上,他不會虧待妻子。”


    “感情真摯,於喜歡的人而言,那是蜜糖,於不喜歡的人而言,便是□□。他如今要休我,不就是因著感情真摯嗎?”柳玉茹苦笑,“那我倒寧願他能花心一些,至少留我一條生路。”


    “可感情這事兒,哪裏有上來就喜歡不喜歡的呢?”


    江柔笑了笑:“這世上多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就是我,也是掀起蓋頭那刻,才得見老爺是個什麽樣。能在婚前便相知相許的,若非因緣際遇,便是逾越禮教,那麽多夫妻,也是成了親,日複一日相處著,才生了情誼。”


    “九思過往沒有喜歡的女子,他甚至與女子都沒有說上幾句話。我們之所以覺得他喜歡你,便是你是他唯一說過喜歡要娶的姑娘,縱使這是誤會,可感情這事上,你也比其他姑娘早了一截。”


    柳玉茹垂了眼眸,江柔看出她不情願,便道:“我不是讓你去討他歡心,我是希望你別為難自己。你先看看這個孩子,你得認可他,覺得他並非一無是處,你方才有走下去的路。若你心裏想著他已經無藥可救,你厭惡他,憎怨他,那你打算日後怎麽辦?當真就把自己關在這屋子裏過一輩子麽?”


    “你若真這樣做了,那是你自個兒為難自個兒。”江柔歎了口氣,“你這樣,你受的委屈不會結束,這輩子也就這樣搭上了。”


    柳玉茹眼淚無聲,江柔有些無奈,她接著道:“我並不指望說你一定要與我兒互相喜歡,你不喜歡他,我也能理解。可是我希望,你來了顧府,就用心去過。能幫你的,我都會幫。今日九思去了春風樓,這是你與他第一樁矛盾,你今日如何選擇,如何做,就是你們兩婚事未來的路。你打算如何做,你可以告訴我。”


    柳玉茹聽到這話,整個人都在顫抖。


    春風樓……


    新婚第一日,他竟就去了春風樓!他將她的顏麵置於何地?他這是要讓她成全揚州的笑話!


    “顧夫人說你會幫我,那你要如何幫?”


    “這取決於你要我如何幫?”


    “我若要夫人此刻就去幫我把顧九思帶回來,狠狠的罰呢?”


    “可以。”江柔神色間沒有半分遲疑,柳玉茹唇微微一顫,江柔抬眼看她,“還有呢?”


    “顧夫人,”柳玉茹沙啞出聲,“這是您兒子,您這樣幫我,我不懂。”


    “玉茹,”江柔抬手將頭發挽到耳後,“我說過了,我想結親,不想結仇。九思在這事兒上不對,我不會偏幫,顧府既然讓你當了少夫人,不管是怎麽回事,陰錯陽差也好,騙婚也罷,你姑娘抬到了我家,我便會盡我所能讓這段姻緣往好的地方走。人一生總會遇到不順,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遇見的時候,往好的地方走過去。”


    “其實說句實話,以我私心來說,你嫁入顧府,隻會比葉家更好,不會更壞。隻要你願意好好過。我與你公公性格寬厚,你不需要有什麽規矩,你日後想管理中饋、經商、讀書,我都可以教你。九思的性子,他若不休你,就絕不會納妾,後院必然安穩。而他性格純良,會在成親後上春風樓,一來也是他不知道你處境,隻當你與他爹合謀騙他,二來他想找他爹麻煩,但他不懂你的苦處。可是你隻要告訴他你的苦處,他便會承擔這個責任,替你想辦法。”


    “你不要斷然否定這門婚事,”江柔淡然出聲,“你至少試著去了解一下,九思是個怎樣的人。”


    印紅是個直率的,有些疑惑道:“您說月姨娘這是怎麽突然轉性了,都開始真心實意為著您著想了?”


    柳玉茹繡著花的手頓了頓,想了想後,她終於道:“大約是怕我和葉家的婚事出什麽變故吧。”


    畢竟,她的婚事對於張月兒而言,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她沒有兄弟,日後這柳家的家產都是張月兒的兒子繼承,所以這些年來,她在外想要謀求一門好的婚事,張月兒心知肚明,也從不阻止。


    因為沒有核心利益衝突,甚至還類似於盟友的關係,所以這些年來,柳府內宅一向和睦。而柳玉茹清楚的知道,在自己母親沒有一個兒子的情況下,能讓母親過得好的唯一辦法,就是她嫁得好。


    她能嫁得好,張月兒就算看在她的臉麵上,也要好好對待蘇婉。


    於女人而言,出生是第一次投胎,決定了婚前的命運。那婚姻就是第二次投胎,決定了一生的命運。柳玉茹相信這個道理,所以她從懂事以來,日日夜夜,費盡心機,就為求一門好姻緣。而如今她終於求到了,或許也是因此,張月兒改變了態度吧?


    柳玉茹想著,心裏放心了不少。


    她繡好了一對鴛鴦,覺得眼睛有些疼,便放下了針線,起身去了屋裏。


    “小姐,”印紅知道她要去做什麽,不免有些奇怪,“又讀書啊?”


    柳玉茹應了一聲,她將一本《小石山記》拿了出來,柔聲道:“上次去葉府,阿韻同我說,葉公子之前讀過這本書,十分喜歡。我須得跟上,日後同他才好有些話說。”


    印紅聽到這話,歎了口氣:“小姐,您可想得太遠了。為了和葉公子說得上話,您都快成個才女了。”


    聽到這話,柳玉茹笑笑,卻也沒多說。


    她低下頭去,翻閱著這本《小石山記》。


    從她決定嫁給葉世安起,她就一直在和葉韻打聽他的情況。葉韻知道她的心思,作為閨蜜,也從不遮掩。葉世安看過什麽書,喜歡什麽東西,她都一清二楚。這些年來,為了日後能同葉世安好好相處,她讀過葉世安讀過的書,也學會了琴棋書畫,能寫幾首上得了台麵的詩,還臨了一手和葉世安極為相似的小楷。


    她默默付出了這麽多努力,就等著有一天能嫁給葉世安。一個人努力得久了,付出得多了,難免就有了一些錯覺,她同葉世安沒見過幾麵,也沒說過幾句話,葉世安打從十三歲就去了白鷺書院,她對他的印象都在十三歲以前,可就這樣,她心底卻就會覺得,自己似乎、應該,是喜歡葉世安的。


    她從沒想過嫁給其他人。


    她看著《小石山記》,心底裏想象著葉世安翻看這本書的模樣,猜想著他會想什麽,等看完的時候,她歎了口氣,抬眼看向印紅,有些苦惱道:“你說葉公子什麽時候才回來啊?”


    “放心吧。”印紅笑著道,“葉公子很快就回來了。”


    說著,印紅壓低了聲,小聲道:“很快就回來娶您了!”


    “別瞎說!”柳玉茹推了她一把,卻笑意不減。她私下會放縱一些性子,印紅也知道。兩人玩鬧了一陣,柳玉茹才洗漱睡下,睡前她睜著眼,看著旁邊的書,她也不知怎麽的,就忍不住小聲開口道:“葉公子,你要快點回來,我這輩子,可就靠你了。”


    說著,她就將書抱進了懷裏,仿佛抱緊了自己所有的期望。


    第二天清晨,柳玉茹照常起身,她先是臨摹了幾幅字帖,不久後,就聽到了外麵喧鬧之聲。她有些奇怪,便同印紅道:“你去看看,怎麽回事?”


    印紅應了聲,然而她出去沒片刻,便折回來道:“小姐,守在外麵的侍衛說您被禁足了,我也不能出入,他找人去看了,等一會兒回我們的話。”


    柳玉茹點了點頭,她始終覺得有些不安,過了一會兒後,外麵送了早飯過來,柳玉茹同來送飯的侍女道:“勞煩您去同月姨娘說一聲,便說我想去見見母親,問她可否。”


    侍女應聲下去,柳玉茹等在屋中,印紅同她道:“小姐,要不您先吃點東西,等吃完了,再去看看。”


    柳玉茹知道印紅說得也是,總不能什麽事兒都沒搞清楚,就先慌了。於是她故作鎮定用了早飯,然後等著人來。


    然而她坐了沒一會兒,就覺得雙眼有些困頓,這樣突如其來的強烈困意讓她有些不適,她忍不住道:“印紅,我怎得這樣困?”


    “困?”印紅有些疑惑,“小姐要不睡一睡?”


    柳玉茹有些迷糊了,她困得不行,含糊著點了頭,便由印紅扶著上了床。印紅笑著道:“小姐可是昨夜沒睡好,今天困成這樣?”


    柳玉茹沒說話,她頭一沾在枕巾上,便徹底昏睡過去。


    這一覺睡得綿長,等她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印紅輕輕喚著她:“小姐,小姐。”


    柳玉茹愣了愣,印紅忙道:“小姐,起來了,月姨娘來了,說是有話要同你說。”


    柳玉茹聽到這話,忙起身來。


    她頭有些疼,這種不自然的不適感讓她內心警戒起來。可她仍舊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隻能是撐著起身,梳洗過後,到了外堂。


    張月兒已經等候了一會兒了,看見柳玉茹進來,她麵上露出了幾分哀愁:“玉茹……”


    柳玉茹看見張月兒的表情,心裏就是咯噔一下,張月兒歎了口氣道:“玉茹,我今日來,是要同給你說一件事兒。今日,”張月兒猶豫著道,“今日,顧家來下聘了。”


    聽到這話,柳玉茹猛地睜大了眼。


    她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發生了什麽!


    然而她卻也不明白。


    顧家來下聘了。


    顧家怎麽會來下聘?!


    柳玉茹身形晃了晃,旁邊印紅也連忙扶住了她。印紅整個人都慌了,她清楚知道柳玉茹多想嫁給葉世安,也知道柳玉茹在日日等著葉世安,怎麽就……怎麽就會有顧家來下聘呢?


    “父親,”柳玉茹由印紅撐著,艱難道,“父親……怎麽說?”


    “老爺他已經應下了。”


    張月兒惋惜出聲,柳玉茹痛苦閉上眼睛。


    張月兒站起身來,握住柳玉茹的手,柔和道:“玉茹,這事兒,我知道你難受。可是你父親也是為你好。”


    柳玉茹輕輕顫抖,她咬著牙關,一言不發。張月兒拉著她坐下,同她語重心長道:“原先你要嫁入葉家,其實你父親就有顧慮,葉家書香門第,規矩森嚴,我們商戶之家,你嫁過去,別人怕多會輕賤於你。而且葉世安如今已去科舉,未來前途無量,若去了東都為官,日後怕是又有其他際遇,萬一當了陳世美,你成了糟糠妻,倒時你的日子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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