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朝宋濂說道;“先生,我這次來揚州除了看望您,向您請教一些問題外,還想問問您怎麽找一些有能力的人,或者先生能否幫我推薦一些?”


    宋濂聞聽一愣,又哈哈笑道:“你這是在我這裏打秋風來了呀。”說完沉吟片刻,繼續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過有些事情我能做,有些事情我沒法幫你。嗯,來,我們換個角度來說這件事。


    先說朱元璋,朱元璋現在的情況雖然說發展的不錯,但距離是否能夠成就一番霸業的距離還有些遠;這時候西有劉福通,南有徐壽輝,東有張士誠,雖然徐壽輝現在情況不太好,但畢竟有建立政權的基礎在,他們三個哪一個都不比朱元璋弱;那麽問題來了,除了主動投奔的除外,你要想找人參加到他的隊伍中去,靠什麽來吸引對方呢?


    哦,還有,雖然朱元璋有仁義之名為他能夠賺取一些名聲,但這個仁義嘛,哈哈,它可是把雙刃劍,說好聽些是對下屬、朋友好,講情義,講義氣,有困難願意幫把手;但作為一個將領,這個仁義在某種程度上卻是無能的表現;當然如果成就了霸業還能講仁義,那就不得了了,所以現在對朱元璋來說,找人,不如吸引人主動來投。


    再說要找的人,人嘛都是有私心的,有所圖的;有的人圖名,有的人圖利,也有的人可能就是看著朱元璋脾氣相投,等等吧;這些東西現在朱元璋能給他們什麽?或者說現在這些人能看到朱元璋將來能帶給他們嗎?畢竟現在的朱元璋還沒有讓人看到他的未來或者說他的潛質,就是找到了一些人想讓人家投到朱元璋的麾下,恐怕也難;畢竟一旦投靠,那可能就會搭上性命,有甚者可能是全家全族的性命,這些到時候誰來考慮,兩者相比較之下,現在朱元璋還差點火候。”


    鍾離聽的頻頻點頭,宋濂雖然有些話說的直白,但的確道理如此,人心最複雜,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也由不得自己一廂情願。


    鍾離問道:“如先生所言,現在朱元璋的手下也有一些能幹事的人,他們當初也是這麽想的嗎?如果像先生的分析,他們現在也不該投靠我大哥了。”


    宋濂聞聽笑道:“你想的片麵了,我說的是大方向的,具體的事情還有具體來看;你看看現在朱元璋手下的人,包括其他大帥的,也包括你熟悉的張士誠;他們的手下人有什麽特點。”


    鍾離皺眉說道:“特點?這有什麽特點呢?都是窮苦人出身?”


    宋濂搖搖頭,說道;“都是熟人,兄弟,經過事的朋友,然後召集了一些受苦受難活不下去的人,在領頭人的呼應下造反起兵的,你想想是不是這樣的。”


    鍾離想了想說道:“還真是這樣,大哥手下的人大多都是老家人或者小時候的朋友,張士誠手下的人除了他們兄弟也就是鹽場上的朋友,都是受苦受難的人。”


    宋濂說道:“對呀,縱觀曆史這是正常的現象,先秦時期的陳勝吳廣如此,到現在也是如此。”


    鍾離說道;“那郭帥不算是窮人吧!或者隋朝時的楊堅、唐朝時的李淵他們也不是吧,這個怎麽說呢?”


    宋濂捋捋胡須說道;“他郭子興算是個個別的,沒有什麽代表性;你說到隋唐的楊堅和李淵這兩個皇帝,他們當初起兵那是有基礎的,他們也都是和自家的親戚朋友一起起兵的;隻不過那時候多是大姓家族的門閥,改朝換代從某種意義上說算是門閥的更替,不同姓門閥的興起衰落而已,真正意義上的改朝換代也隻有漢時劉邦做到了。”


    鍾離聽的神采飛揚,通過這件事鍾離發現自己原來看問題還是過於膚淺和表麵化了,沒有像宋濂這樣能夠通過現象看出本質來。


    鍾離又問道:“那為什麽這些所謂家族門閥吃喝不愁,要錢有錢,要名也有名,要利也有利,也要造反呢?”


    宋濂聽此哈哈大笑,說道;“問的好!自然是為了要更多的錢,更多的利,更大的名,當然也有的是被迫的,比如功高震主了,皇帝不放心想剪除威脅,結果人家起兵造反了。”


    鍾離問道:“為什麽我看書很多都是借著為了解救百姓名義才起兵的呢?”


    宋濂笑道:“你想的太簡單了,你看看有幾個皇帝是為了百姓才造反的!當初打個旗號是為了能讓更多的人跟隨自己而已。成功之後做了皇帝以後,除了開朝的幾個皇帝或者有些年能讓百姓過的好些,有多少年百姓們是能過上好生活的,都說漢唐是我中華的高光時期,根據《漢書食貨誌》、《管子治國》、《淮南子主術訓》中記載綜合評判,漢時一畝地產的粟也不過三石,南方產米還不到三石,當然一些特殊的高產田除外,畢竟在全國來說高產田很少;再說唐朝,根據《新唐書食貨誌》《新唐書崔弘禮傳》、李翱《平賦書》中所言,也不過比漢時漲了不到兩成而已。


    看似一畝地所產不少,但還要繳納各種賦稅,百姓所剩也就沒多少了,如果在遇到個災荒,糧食根本就不夠吃;這還是說風調雨順,官員相對清廉的時候;其他時候你想想看,會有多少好時候呢!


    當朝張養浩有首詩寫的好,叫《山坡羊潼關懷古》,詩是這樣寫的;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一首詩道盡了天下興亡,最受苦的是百姓。”


    鍾離聽的很投入,這是他從來沒有聽過的,甚至想象不到的。鍾離受過苦,但不明白為什麽,隻是以為受到了災荒和有貪官剝削,更高的層麵對貧苦的見解他就沒有了。今日聽宋濂講了才明白為什麽不管朝代如何變更,百姓的生活從沒富裕過。


    鍾離問道;“為什麽這些皇帝不想辦法讓百姓過的好些呢?”


    宋濂說道:“這可是個大問題,曆朝曆代的皇帝特別是剛立朝的皇帝都希望自己百姓能過的好些,勵精圖治,兢兢業業的打理天下,希望自己的王朝可以一直傳下去,但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後來的皇帝可未必都像立朝開國時期的皇帝相對那麽開明了,即便是政策製定的多好,但隨著土地兼並,貪官汙吏橫行,後來的皇帝昏聵無能,慢慢的這個王朝就衰敗了,等到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落下,這個王朝也就終結了。《左傳莊公十一年》說道: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說的就是曆代王朝的興衰模式,都逃脫不了這個窠臼。”


    鍾離問道:“那就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嗎?”


    宋濂長歎一聲,說道:“難呐,難比登天!”


    鍾離又問道:“就如先生這般高才都沒有解決的辦法嗎?”


    宋濂苦笑一聲,說道;“我宋濂隻是一介腐儒,哪有這般大才!要是有人能解決這個辦法,那必定是聖人降世才行。”


    鍾離興致缺缺的說道;“按先生的說法,王朝更替不過是一群希望過得好的人推翻另一群過得好的人的無聊遊戲?”


    宋濂驚訝的說道;“不錯,雖然話有些粗糙,但道理大差不差就是這麽回事。”


    鍾離又問道:“既然都是這樣的不斷輪回,那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呢?”


    宋濂聞聽驚道:“你怎麽會有如此頹廢的想法?”


    鍾離答道:“我沒有頹廢,隻是想知道既然生命就是這樣不斷的輪回,隻不過是一些人統治另外一些人而已,隻不過一些有錢人和一些窮人而已。難不成人就是生下來就是吃飯睡覺,吃飯睡覺,然後一直到死去?”


    宋濂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這個問題太大了,我宋濂也不能清楚的答你。孔子曾說過,未知生焉知死?就是說我們連生的道理還沒弄明白,又怎麽能去談論死呢。這其中也有表達生命的價值,就是追求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孟子也說,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身而取義者也,孟子是想說生命的價值要體現在為社會做了什麽。


    從儒家的角度來說,生命的價值更多在於我們這個社會生命中所能體現出來的個人價值。


    道家呢,更多是說自己不要在乎太多外在的名利,隻要自由自在的過完自己的一生就好。


    佛家又說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佛家的意思是教導我們通過生活,在生活中尋找解決的辦法。


    而這些呢,好像都不能完整的回答你提到的問題,對我來說也是如此啊!”


    說完,宋濂陷入到沉思之中,而鍾離是更加迷茫,下午的陽光透過門窗照在屋裏的地麵上,光線中一些微塵在浮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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