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恩與波爾東的交集是場意外。


    或者說,他來到這個魔幻的中世紀環境,都是場意外。


    一個雙親健全,精神與肉體都健康成長的大學生。


    在莫名其妙穿過了無盡的虛空之後,來到一個野蠻而黑暗的世界,這種事沒道理可講。


    在這裏有魔法,但發展的並不繁榮,至少沒有到影響社會進程的等級。


    所以在落後的社會背景下,人命如草芥。


    威倫的林子,隻要人類敢走進去幾十米,那麽死亡的陰影就已經纏上了身體。


    餓死、病死、被野獸或怪物殺死,或者僅僅是被什麽不認識的蟲子咬了一口而毒死......威倫人大多都已經對身邊的死亡麻木了。


    現代的大學生隻在曆史書上的寥寥幾頁風聞過古時的生活。


    他知道,撇除魔法與怪物,威倫人的生活就是古代平民的生活。


    但是知道歸知道,當這種殘忍而沉重,早就已經離他遠去的生活被活生生擺在眼前的時候,他還是難以接受。


    死亡......太常見了。


    如某位大文豪所說,這是個“人們欲當狗而不得”的時代。


    而說不上好運或厄運的是,藍恩當不成平民。


    ——他成了波爾東的“意外之子”。


    被他“做”成了同類,也就是狩魔獵人。


    “意外律”是這個世界普遍承認並遵守的不成文法。


    其淵源與人類的曆史一樣古老。


    它的內容則是:拯救他人的人,可以按照意外律,向被救之人提出報酬,索要被救之人回家時見到的第一件東西,或是一件被救之人所不知道的但他已經擁有的東西——通常是被救者離家時獲得的孩子,這樣的孩子被稱為“意外之子”。


    即使是在魔幻風格的中世紀,超自然的力量仍舊屬於匱乏資源。


    能有機會掌握超自然力量,對於一個被殘酷生存環境給嚇得不輕的現代大學生來講,應該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但是......


    “我們這次的目標是什麽?”


    藍恩那張屬於黃種人的清秀臉龐觀察四周,小心的駕馭著老馬躲過一截樹幹,走在波爾東的側前方。


    這個毛發旺盛如棕熊的大漢,不會放心他長時間遊離在視線之外。


    濃密的絡腮胡從中間裂開一道縫,那是波爾東的嘴唇。


    “也許是兩三隻聚起來的小霧妖,或者是一頭年齡足夠大的霧妖。那片霧的範圍和魔力,就在這個範疇內。”


    “連數量都不能確定?這準備未免也太......”


    藍恩的身體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波動,但是波爾東看不見的臉上,卻已經微微皺起了眉頭。


    狩魔獵人強過普通人,但是單論基礎素質,基本也不可能勝過五個普通人的合力。


    狩魔獵人敢於狩獵怪物,是因為他們的技術、知識,還有最重要的——經驗。


    準確的從蛛絲馬跡裏探查出獵物的種類、數量,憑自己的知識儲備得知獵物的能力、弱點,然後在萬全的準備後打一場“不對稱作戰”。


    這才是狩魔獵人的工作方式。


    如果波爾東的戰前準備工作是這個水平,那他根本沒機會長出這一臉的絡腮胡。


    在他還是個毛頭小子的時候,就應該死在某片荒地裏了!


    藍恩的內心,對此其實已經有答案。


    冰塊似的目光爬上了藍恩的後背脊骨,和這目光一樣冷的語調傳來。


    “你打頭陣,用好昆恩。”


    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熊學派的狩魔獵人普遍沒有了感情,也因此在讓人送死時,連最基本的言語掩飾都失去了。


    藍恩平淡的點點頭。


    ......如果不是被當成了用來節約狩獵成本的炮灰,那他本該慶幸擁有這一對貓眼。


    而就在兩人剛才路過的田埂旁。


    那個大難不死的農夫諂媚卑微的弓著腰,對四個身穿泰莫利亞製式甲胄的士兵,指著自己田地裏的一灘血跡。


    那是他忠心的家犬留下的。


    農夫絮絮叨叨,士兵有點不難煩,鐵手套揚在半空,像是下一秒就要錘在農夫的臉上。


    在嗬斥幾聲之後,農夫才指明了一個方向。


    四個士兵看著那個方向,歪頭吐出一口濃痰,罵罵咧咧翻身上馬。


    ~~~~~~


    因為一些事情,波爾東現在被威倫的領主通緝。


    但是相當於中世紀的執法水準可想而知,所以狩魔獵人雖然有意隱藏蹤跡,但關係到吃飯、花銷的獵魔任務,他不打算停。


    並且......他甚至不打算付出一點狩獵的“成本”!


    藍恩和波爾東,兩人已經站在一個小山坡交錯而成的穀地凹陷之前。


    在那穀地的凹陷裏麵是隱隱約約的一片亂石堆。


    之所以隱隱約約,則是因為有一層黃黃綠綠的霧氣,突兀的籠罩著大片土地。


    風吹不動,水汽也沉不下。


    藍恩輕瞥了一眼波爾東脖頸上的咆哮熊頭項鏈,那精致的熊頭正在微微震顫。


    它感應到了霧氣中的魔力。


    根據震顫的程度來看,魔力並不算強。


    腹腔因為饑餓而咕咕叫,但藍恩依舊認真地活動著自己的身體。


    那條忠心耿耿的狗已經吃完了,波爾東給他留了個狗頭。


    沒什麽肉,但藍恩已經適應了。


    男人並不是惡趣味地故意讓藍恩挨餓,實際上他也根本沒法從惡行上獲得快感。


    但是......一個沒有感情激素分泌的人,你不能指望他對自己的“工具”有多少在乎。


    波爾東不想讓藍恩挨餓,但他也並不在乎藍恩吃飽還是吃不飽。


    狩魔獵人的耐受性很強,因此也很能挨餓。


    藍恩在活動身體的過程中,沒看見波爾東有從藥劑袋裏掏魔藥的動作,也沒看見他有拔出背上的兩把劍,塗抹劍油。


    一般來講,這兩樣東西都能顯著提升狩魔獵人對怪物的優勢。


    除了昂貴和毒性,幾乎沒有缺點。


    而作為主力的波爾東,這次顯然不願意費這個錢。


    那麽作為前鋒、探子的藍恩,就必須為波爾東的節省而承擔風險。


    這也正是波爾東對他的“用法”。


    “現在,往前。”


    栓好了馬匹,絡腮胡的大漢在低沉的金屬摩擦聲中,拔出了背後兩把劍中的一把。


    閃爍著冰冷銀光的一把手半劍。


    而他看著藍恩後背的眼神,就跟那劍光的溫度不相上下。


    那是種沒有絲毫波動的冰冷。


    在少年人的前方,是不知道多少數量、實力如何的霧妖。


    它或者它們,能製造霧氣、隱身,聰明點的還會霧氣塑形,做成幻影。


    這種灰白色皮膚的類人型食腐怪物,爪子尖銳而鋒利,枯瘦的胳膊揮舞起來卻能卸下狗或者羊的腦袋,棉甲在它們麵前會像是紙張一樣撕碎。


    一個尋常農夫,在充滿警覺的情況下也會在五秒內被劃開肚子,腸胃流淌一地。


    更不用說這種怪物的能力,就是精於偷襲的類型。


    而在少年人的身後,一個已經不知道獵殺了多少怪物,能穿著一身至少三十公斤的鎧甲而行動自如的狩魔獵人,則拔出了他身後的銀劍。


    銀可以克製怪物,性質柔軟。但那是鐵芯包銀的劍身,砍起人來也沒什麽問題。


    而藍恩就好像沒有一點感覺,那張清秀的臉龐就如真的失去了所有感情一樣,紋絲不動。


    隻是手上再次緊了緊身上的棉甲,眼睛無神的看著虛空。


    在他的視網膜上,有一副清晰簡潔的視圖。


    “姓名:藍恩


    種族:狩魔獵人(魔法改造人)


    技能:熊學派劍術(修行計劃已製訂。指導中——中斷。原因:算力不足)


    魔藥知識(記錄中。調配指導——中斷。原因:算力不足)


    昆恩法印(修行計劃【初級】已製訂。指導中——中斷。原因:算力不足)


    ......”


    關乎狩魔獵人生命的知識,被一項一項的列舉出來。


    劍術、魔藥、法印......但在最後,總會標出四個加黑加粗的大字,“算力不足”。


    而在一連串的“算力不足”上,則非常清晰的一齊標注著一連串箭頭,指明著這珍貴算力的去向。


    那是一個已經快要走完的,標注著“解析中”的鮮紅色進度條。


    身後的眼光越發冰冷,藍恩則不動聲色,用意念關掉了視網膜上的投射。


    該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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