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選吧,老師。


    長戟的衝鋒穿刺沒可能依靠護甲硬抗,就算高級如學派甲胄也一樣。


    就算是用腕甲擦過長戟鋒刃,迫使它改變方向也不行。


    已經太近了。


    朝著軀幹捅過去的鋒刃,就算捅偏了又有什麽分別呢?


    長戟的刃寬大鋒利,隻要是在軀幹上開口子,那麽至少也會波及兩個髒器。


    心肝脾肺腎,不可能完好無損。


    你必須用劍刃去阻止突刺。


    但與此同時,煉金袋就保不住了。


    那裏麵的魔藥、煉金炸彈,是你在接下來的戰局中活下來的唯一希望。


    兩個射手,一個手拿長兵器的難纏士兵,還有一個你的學生——一個狩魔獵人......


    除了用飲下魔藥後碾壓級的身體素質強殺,或者掏出昂貴的炸彈,不然就一定沒機會。


    藍恩在一路上留下了能被執法小隊追蹤的痕跡,引來了他們。


    距離戰鬥開始已經經過了三輪射擊,總共不過二十秒上下。


    但是藍恩卻已經根據戰局的變化完成了對波爾東的封殺。


    仔細看,在那雙年輕人的貓眼裏,若隱若現的計算與可能性推演,正猶如瀑布一般從瞳孔裏刷下來。


    藍恩暫時停止了對那個【解析中】的算力投入,把自己腦細胞的潛力完全應用到了如今的場景裏。


    而他的生物智腦也確實完成了計劃的目標。


    不管選哪個,波爾東都沒機會了。


    他會死在今天。


    波爾東本人也立刻認清了這個事實。


    雄壯至極的身軀僵硬了。


    熊學派的獵魔人大多失去了產生情感的能力,他們突變之後,餘生隻是為了維持生命而奔波。


    在以往的任務委托之中,波爾東也直麵過死亡,不止一次。


    但是每次他都能用自己冷靜的頭腦發現生存的希望,然後提溜著怪物的腦袋去得到自己的報酬。


    可在這個由人類的智慧與殺意所構建的局麵中,在前後都是死的節骨眼上,這種冷酷的性格反而讓他茫然無措。


    而更要命的是,藍恩手上現在正迸發出魔法的靈光!


    亞克西法印!


    那是波爾東隻在藍恩麵前使用,甚至都沒有正經教過一次的技術。


    他怎麽也想不到,對方居然已經達到可以實戰應用的程度。


    強壯獵魔人的腦袋猛然間一陣昏沉,而更可怕的是——他的茫然被加強了。


    麵對無法生存下去的事實,他現在連帶一個敵人同歸於盡的衝動都在消失。


    因為他恨不起來。


    就連求生的本能都被壓製了一瞬,而也就是這一瞬......


    “噗嗤-”


    最終,被藍恩調整了軌跡的長戟捅進了波爾東的腹腔。


    鮮紅色的體液迸濺出來。


    而藍恩本人,則從熊學派鋼劍下竄到了導師的身邊,匕首快如閃電的割斷了煉金袋的帶子。


    一伸手,就撈在了懷裏。


    波爾東最後翻盤的希望,被解除了。


    在利刃侵入身體的那一刻,即使是以狩魔獵人的體質,無力感還是在頃刻之間席卷了波爾東的整個身體。


    他被長戟兵頂著推了好幾步,直到撞上一棵樹才停下,然後是雙腿發軟,癱坐在地。


    神經緊張的長戟兵沒回過神,仍舊咬牙切齒的緊握著長杆向前推。


    直到藍恩提著煉金袋走到他身邊,手掌按在他握著長杆的手上。


    “冷靜,夥計。結束了。”


    他才如夢初醒般的大叫,並開始大口喘氣。


    這個過程已經比剛才的整個戰鬥都要漫長。


    兩個射手也從遠處的製高點山坡走了下來,弩手沒有撤弦,箭頭明晃晃的指著藍恩。


    長弓手第一時間跑去查看那個已經倒在地上,連慘叫都停下的劍盾兵。


    在長戟兵和弩兵詢問的目光中,他擺弄了一下自家隊長的眼皮和脈搏,然後搖搖頭。


    藍恩對此並不感到意外,剛才的出血量,估計法師都救不回來。


    “狗屎的變種怪胎!”


    長戟兵啐了口唾沫,低聲咒罵。


    威倫人本就見慣了死亡,職業軍士就更是這樣,因此除了發泄一下對魔法和變種人的恐懼,也沒什麽好說的。


    長戟兵踩著靴子上前兩步,就想抽回插在波爾東肚子上的長戟。


    也許是狩魔獵人的生存能力確實超凡,這個棕熊似的男人還沒有死,隻是安靜的癱坐著。


    一對貓眼盯著自己的學生。


    但要是拔出長戟,大出血肯定會讓他活不了一分鍾。


    藍恩毫不避讓的與他對視,並且抬手阻止了身邊長戟兵想要拔出武器的動作。


    剩下的這三個士兵,立刻就像是炸了毛一樣緊張起來。


    弩手端好了弩箭,長弓手也立刻拉弓,對準了藍恩。


    他們才剛見識過一個獵魔人的本事,還有貨真價實的魔法,用血和命。


    而藍恩,正好也有一對貓眼。


    這很難不讓他們緊張起來。


    藍恩和他們的結盟本就發生的很突兀。


    “你想幹嘛?怪胎!找死嗎!?”


    弩手激烈的喝罵,而藍恩看得見,他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在抖。


    長戟兵和長弓手也是一樣,神情激憤,卻都在吞咽口水。


    藍恩側身而站,靜靜地扭頭看著他們,直到他們的呼吸平穩下來。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藍恩平靜的開口。


    “我隻有一把小刀,先生們。而你們,則有兩支箭搭在弦上。”


    三個人都在言語中平靜了些許。


    或者,使他們平靜的並非言語,而是自身的優勢地位。


    但藍恩歪著頭吐出的下一句話,讓氣氛急轉直下。


    “但兩支箭能解決我嗎?”


    “來試試啊!怪胎!趕緊動手讓我試試啊!”


    麵對噴口水的弩手,藍恩始終麵無表情。


    這更顯得對方色厲內荏。


    “先生們,你們剛剛才見識了獵魔人的生存能力和殺戮能力。而你們,一個沒了武器的長戟兵,兩個隻有單手劍,且站在我五步之內的射手。我想動手,你們撐不過十秒。”


    其實他們能撐至少一分鍾,藍恩不管是身體素質還是裝備質量、劍術水準,都差自己老師一大截。


    但是波爾東對他們的震懾太大了,大到他們暫時有點思緒紊亂。


    “我、我們還有兩支箭!”


    “沒錯,兩支箭。”藍恩保持著側身姿態,點點頭。


    “但是,想要在十秒內殺死我,你們就要射中我的心髒,或者腦袋。”


    隨著藍恩平靜的話語,三個人的視線也隨之挪動到這兩個部位。


    但緊接著,兩個射手的表情就難看起來。


    他們是老兵,他們清楚現在是什麽情況了。


    “是的,先生們。我側著身,所以你們如果想要射心髒,那麽箭矢就要穿過胳膊,穿過三層棉甲,還有一層皮膚,肋骨,一對肺......它穿不進來。那我就有時間在中箭後殺光你們,所以你們隻能射腦袋。”


    “而如果把目標局限在腦袋這麽大點的地方,就算是一把小刀,我也有信心擋下兩支箭。”


    年輕人握著狩獵小刀的手臂已經抬到了側臉,那意思很明顯。


    ——心髒的位置留給你們,弩箭是否要射出來,也由你們決定。但是那兩隻箭射出來的後果,我也闡述的很清楚了。


    言語停止,對麵的三個泰莫利亞軍士咬緊了腮幫子。


    年輕人的表情平靜如常,像是剛才在自己身上做出的關於“死亡”的可怕假設,都不存在一樣。


    他突然輕輕的笑了。


    “所以,咱們沒必要把事情發展到那一步,對嗎?我隻想給我的同類說會兒話,他救不回來了,明擺著的事。就算是梅裏泰利的祭司在場也救不回來,不是嗎?你們可以趁這時間收斂一下這位可敬士兵的屍體,到時候他也差不多死去,你們正好搬著他們的遺體,去領主大人的城堡裏領取賞金。咱們今天見到的血夠多了。”


    站位沒有改變,但氣氛開始鬆弛。


    也許是因為藍恩的笑,也許是因為藍恩所說的錢。


    長弓手的嘴唇囁嚅一會兒,遲疑著開口。


    “你、你不跟我們一起去?大人為這個謀殺犯開出了三百六十枚奧倫,那可是......”


    “那可是一大筆錢。”藍恩打斷了他,點點頭。


    “但是各位,實話說吧,我欠你們人情,你們整個小隊的人情。”


    “雖然我們現在還向對方亮著刀刃,但事實是:你們把我從我的老師手中解救了出來,並因此死了一位可敬的軍士。”


    “我的老師有多強我們都見識了,我一個人在他手下絕對沒有逃離的希望。”


    “你們是領主派出的執法隊,你們捉拿他是職責所在,這沒錯。但是生命寶貴,不管這是不是你們的職責,我承了這救命的情,就必須回應。尤其是你們還死了人,所以賞金我一枚奧倫都不會要。”


    誠懇的話語讓氣氛更加輕鬆了,兩個射手都微微垂下了箭頭。作為回應,藍恩也轉身,正麵麵對他們。


    “人們都說,蛇眼的獵魔人跟蛇一樣沒有感情,看來他們純屬汙蔑。”


    長弓手將箭矢收回箭囊,衝著年輕人點點頭。


    弩手也撤了箭。


    “我們感謝你的誠懇,但是巴倫隊長是個鰥夫,你放棄的賞金沒辦法惠及他的家人......說真的,你該再考慮一下。”


    “算了吧,各位。”藍恩微笑著搖頭,匕首插回刀鞘。


    “這是我欠你們的,如果這位軍士沒有家人,那就拜托你們用賞金給他辦一場體麵的葬禮吧。我自認,我這條命還是比三百多奧倫有價值的。”


    救命的人情不還,藍恩會看不起自己。


    三個人互相對視,最後一起朝著年輕人點點頭,把空間留給了兩個狩魔獵人。


    此時,波爾東的絡腮胡上已經占滿了嘴裏流出的粉紅色血泡,那是肺泡裏血液的顏色。


    他依舊看著自己的學生。


    而藍恩,則俯視著他,緩緩蹲下。


    “終於能好好談談了......老師。”


    沒有再掩飾的必要,沒有再讓自己成為冰山的必要。


    藍恩笑的解脫而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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