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由洛斯裏克的艾瑪主祭派來,查看傳火祭祀場情況的人。”


    藍恩又扯出了艾瑪主祭交給他的小旗子。


    雖然對方是盲女,但是身為看管初始火焰與傳火祭祀場的防火女,沒有超自然力量誰信啊?


    果然,在藍恩拿出小旗子後,防火女就像是確認了一樣,雙手合於腹前向他微微鞠躬。


    如果拋開這明顯古老而陳舊的環境而言,防火女不論是容顏、身段,都稱得上儀態萬千。


    可是在這火之末世裏,所有的一切都要為了傳承火焰而做出犧牲。


    防火女有一條略顯淩亂卻不失優美的蒼白麻花辮,長度一直垂到後腰。


    她直起身子後,將滑下後背的辮子撥了回去。


    藍恩也微微鞠躬回禮。


    “情況不容樂觀。”回禮過後,藍恩說起了自己這一路的所見所聞,語氣凝重。


    “歐斯洛艾斯王已經瘋了,他在城裏散布了根本沒有做過認真驗證的實驗,希望把自己的臣民變成能活在無火時代的樣子。現在整個洛斯裏克已經沒幾個活人。我殺了他。”


    “而本來預訂要來替補薪王的英雄古達,押送他的隊伍裏有王子派的內應,古達脫困後裏應外合的幹掉了押送隊伍,並且堵住傳火祭祀場前的路不讓任何人通過,我也把他幹掉了。”


    “至今為止,被鍾聲喚醒的往日薪王們,仍舊沒有任何一個過來嗎?”


    防火女在藍恩的敘述下,也明白了如今情況的惡劣。


    她也變得神情凝重起來。


    可是良好的涵養與訓練,讓她並沒有像是普通婦人一般,難看的手足無措起來。


    反而顯示出了一種嫻靜與堅強。


    她先是輕輕搖搖頭,表示情況確實惡劣到了極點。


    可隨即,又將視線越過藍恩的肩頭,看向了高處那五把渴望王座中的一個。


    “有一位往日薪王,已經在不久前趕到。”


    她輕聲說著。


    “但也.隻有這一位。”


    藍恩皺眉,接著順著防火女的麵朝方向看過去。


    這才在昏暗搖曳的燭光裏,看見了左數第二把渴望王座上,確實坐著一個人影。


    隻是那人影實在是不起眼,矮小、瘦弱.並且沒有半點生者的氣息,就像是一條燒幹的柴火似的。


    所以藍恩才在一進門的時候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那是個全身泛著死亡的灰白色,幹巴巴的小老頭。


    不說像是英雄古達這樣的候補薪王人選。就算是已經放棄大部分力量,又把自己給變異了的妖王歐斯洛艾斯,都比他更有威勢。


    這就是薪王?


    藍恩不禁有些疑惑。


    雖然目前為止,他見過的薪王僅有【幽邃聖者】埃爾德裏奇一位。


    但是那個並不以戰鬥力而聞名的薪王,其本身力量性質的恐怖與深邃,也已經給藍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畢竟他現在身體裏的黑暗,也隻是因為看見了埃爾德裏奇力量本質一角的產物而已。


    嚴格來說,對方隻是讓藍恩砍了一下,藍恩就把自己給‘汙染’了。


    薪王力量的強大與位格的高級可見一斑。


    可是眼前這個小老頭?


    “如果有三位以上的薪王能坐上渴望王座,那麽他們還能以傷害不大的形式燃燒自己,短暫延續初火,給世界爭取寶貴的時間。可是現在.”


    防火女擔心的麵朝那唯一坐上了人的渴望王座。


    “我們一直在等其他兩位薪王到來,但以您帶來的消息判斷”


    多半是沒有另外的薪王會來了。


    “沒有更多的薪王分擔燃燒的傷害,會怎麽樣?”


    藍恩皺著眉頭問。


    有一個薪王已經到了,按理說是可以開啟渴望王座,讓他緩慢燃燒了。


    而現在傳火祭祀場沒有這樣做的原因,藍恩稍微轉轉腦筋也就想明白了。


    能坐上渴望王座的薪王,都是在傳火儀式的銜接期來臨時頂上的人選。不是一次性消耗品,而是需要反複喚醒、保養的。


    而在隻有一位薪王坐上王座的情況下.


    “薪王,將會徹底、逐步的燃盡自己,哪怕是坐在可以控製燃燒速度的渴望王座上。”


    果不其然,從防火女的嘴裏,說出了與藍恩猜想一致的話。


    兩人一時沉默下來。


    “但如今已再無其他辦法,不是嗎?”


    突然,從那王座之上,傳來了一道輕柔而蒼老的聲音。


    是那位唯一趕到傳火祭祀場的薪王在說話。


    防火女和藍恩都抬起頭,朝上方看。


    他的聲音平緩而柔和,柔和到不像是一個曾經足以支撐世界秩序運轉的強者,反而像是一個跟後輩們講故事的尋常老人。


    “這世界已經快要沉入黑暗了.那深不見底、可怖的黑暗。”


    “而時至今日,既然已經無人會再來,那我們最後能做的也隻有一項而已。看守初始火焰的防火女啊”


    王座之上,那個影影綽綽的矮小幹瘦人影,平淡的說著。


    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開始儀式吧,讓世界重見天日。”


    “.讓我燃燒。”


    藍恩看著王座上的人影,他抿住了嘴唇。


    親眼見到一個人為了某個目標或者某個人,而決心犧牲自己的畫麵無論如何都會感到震撼人心。


    而在這個視死亡如平常的世界中,防火女則隻是在低了低頭後,就朝著王座上的矮小人影躬身行禮。


    表示自己將會遵從薪王的意誌。


    “我明白了,魯道斯大人。”


    防火女輕聲說著。


    啟動渴望王座的儀式很簡單,在傳火祭祀場最中間的場地裏,有一個填滿了某種灰燼的大盆。


    盆裏斜插著一根螺旋劍。


    那劍看起來十分粗糙簡陋,就像是纏繞在一起的兩根鋼纜繃直成劍型,接著加上了握柄和劍格。


    隻不過唯有一點特殊:即使在越發沉入黑暗的現在,這把劍仍舊是一副剛從熔爐裏拿出來的模樣,透露出一種鋼鐵受到火焰炙烤後的發光暗紅。


    防火女走到螺旋劍旁邊,輕輕觸摸了那螺旋劍的劍柄.


    “噗”*n


    就在防火女觸碰到螺旋劍劍柄的一瞬間,一連串火苗炸起的輕微爆燃連成一大片!


    整個傳火祭祀場中,頓時變得明亮起來。


    原本隻在幾個人身邊亮起一小片的蠟燭,其實在傳火祭祀場中還有許多。


    但帶來光明的燭火不僅能驅散黑暗,它能在黑暗中不被淹沒,也需要力量的維持。


    在這個‘光與暗’的概念化作真實不虛的力量的世界裏,這就是運行法則。


    傳火祭祀場中的三個人,也僅能維持身邊一小片燭火而已。


    可是在這一刻,所有尚未點燃的蠟燭,似乎都受到了某種火焰力量的支持,自發燃燒了起來!


    那靠牆坐著不能動的老婆婆,還有那自顧自打鐵的壯實鐵匠,在此刻都停下了各自的動作,莊嚴肅穆的望向那唯一坐了人的渴望王座。


    五把王座都被啟動了,那原本平平無奇,宛如尋常岩石簡單雕琢而成的王座。


    現在卻發出一種宛如熔岩處在凝固與流動之間的暗紅光芒,石質材料的裂縫之中,還隱約能看見炙熱的火紅從裂縫中透出來。


    可是五把王座都被啟動,卻僅有一把擁有可以燃燒的薪王。


    藍恩抿著嘴看著王座上的魯道斯,他幹瘦矮小的身體驟然緊繃起來。


    同時,暗青如死屍的皮膚上,出現了枯枝被焚燒過後的痕跡。


    一道道被燒幹的裂痕遍布全身,裂縫裏透出火星與紅光。


    就像是一塊表麵焦化,內裏卻依舊炙熱燃燒的柴薪。


    燃燒自己這過程對薪王來說一定非常痛苦。


    藍恩順著台階,走向魯道斯王座的旁邊。


    每個王座上都刻有所有者的名號,而在魯道斯的王座上則是【庫爾蘭的放逐者】。


    他應該叫做‘庫爾蘭的魯道斯’。


    “啊啊,好燙,骨頭在燃燒,好痛苦救救我,殺了我吧.不要、不要,這樣太痛苦了啊.好燙啊,救救我.”


    這驟然而起的痛苦,似乎都把這個幹瘦矮小的老人給折磨到失神、無意識說胡話了。


    “看啊,各位,我成為了王就算火很微弱,還是能延續世界啊.所以原諒我、原諒我吧.不要一直怪我了.不要。”


    就算是犯了錯,成為了家鄉的被放逐者,到了現在也還是會乞求家鄉人的原諒嗎?


    或許四個銜接期薪王之中,他不僅是出於薪王的責任,還有負罪感才趕過來的吧?


    魯道斯渾身緊繃著顫抖著,顯然是渴望王座給予的痛苦太過突然且強烈。


    而且正如防火女所說,僅有一個薪王坐在渴望王座上的代價太大。


    魯道斯坐在王座上,那垂著的腳都夠不著地麵。而從他的腳尖開始,一縷縷被燃燒殆盡的白灰正從上麵剝落。


    他真的正在被‘燒幹淨’。


    而在藍恩自身,那自從天色暗下來之後就越發影響他心神的潛藏黑暗,此時也像是受到了壓製一樣,變得輕微起來。


    王座上薪王的痛苦呢喃漸漸止息,似乎是魯道斯終於開始習慣這強烈的痛苦了。


    不管他的表象為何,他終究是一個可以維持世界的薪王。隻要意誌力足夠強,那麽在痛苦之中自如的說話、表現,也不過是常事。


    他身上的顫抖逐漸被壓製下去。


    是的,是‘壓製’,而不是消失。


    因為藍恩還眼睜睜的看著,他從腳尖的位置不斷有燒盡的白灰落下去。


    痛苦絕對沒有停止。


    在他被燒盡之前,都不會停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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