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精靈的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自己脖子根側麵的紋身,那片花朵紋身顯然手藝精湛。


    並且帶著精靈們的藝術風格。應該是出自精靈之手。


    而伊歐菲斯本身,則依舊隻是冷笑著對薩奇亞說話。


    “你跟人類在一起的時間很長,但是你卻因為綠龍的身份,而對鬆鼠黨也有認同和同情。”


    “你對我們的本質領悟的很快,你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我們也是一群小屁孩!毛頭小子!愣頭青!”


    伊歐菲斯叫自己‘小屁孩’的舉動並沒有讓薩奇亞生氣,她此時反而認真看著對方,準備傾聽對方的想法。


    但是薩奇亞顯然沒想到,對方會這麽描述自己,還有自己所領導的群體。


    剛才‘小屁孩’這話不是罵我的嗎?


    “我們是被鼓動的,有人利用我們的衝動和愚蠢,用‘自由’為口號欺騙我們你以為這種話我們之中沒人聽過?沒人理解?”


    看著薩奇亞和瑪格麗塔愕然的表情,還有自從自己與薩奇亞談話開始,就隻是沉默的往嘴裏塞食物的藍恩,伊歐菲斯不知道是譏諷自己,還是嘲諷別人的笑了笑。


    “我說我們是一群愣頭青,就是因為我們心裏全都清楚,但是我們卻無法戰勝我們發自內心的憤怒和仇恨,依舊沿著這條被別人規劃好的路走了下去。”


    伊歐菲斯在說‘別人’這個詞的時候用了重讀。


    他顯然不僅知道自己這些鬆鼠黨是被鼓動的,心裏甚至還清楚這個‘別人’是什麽角色。


    “我們無法戰勝自己發自內心的情緒。也就是所謂的衝動。”


    “道理我們都懂.人們總是說‘不要衝動’,可是誰能真正做到?”


    說到這份上的伊歐菲斯似乎幹脆放開了,他一口喝完了手中酒杯裏剩餘的所有佛蒙提諾紅酒,甚至還隔著篝火,朝著藍恩再伸了過去。


    而獵魔人也平靜地伸手,又給他倒了一杯。


    原本懶散、不在意的瑪格麗塔似乎也皺起眉頭,神色中帶上了點嚴肅與認真。


    並且從自己那石化蜥蜴皮革做成的手包中,又抽出了一瓶沒開封的利維亞櫻桃酒。


    “把人類趕回海裏這句口號真是好記又朗朗上口,便於傳播。我的隊伍裏時常有人在情緒激動的時候,就會大喊這句口號來提氣。但是我和艾拉他們心裏都清楚”


    “這口號並不是喊給我們這些鬆鼠黨提振士氣用的。”


    “這句口號的宣傳對象是人類!是為了點燃人類的憤怒!讓那些原本中立、立場也比較平和的人類厭惡我們、憎恨我們!”


    “而不作為宣傳對象的我們卻頭腦發熱跑上了戰場,也就變成了所謂的鬆鼠黨。”


    伊歐菲斯攤了攤手,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種笑意.一種悲涼的笑意。


    “現在很多非人種族,在私下裏把我們當英雄看,這當然很能滿足我的虛榮心和榮譽感。”


    那悲涼的笑容似乎在他臉上定了型,揮之不去。


    “與之相反,像是亞爾潘、卓爾坦這樣的人,他會覺得我們既愚蠢又丟人,簡直就像是看見女人張開雙腿就不管不顧一頭紮進去,渾然不想這女人是誰、她雙腿之間是否潔淨的毛頭小子。”


    “尤其是這舉動還會牽連別人。”


    “可沒準再過幾年,亞爾潘他們這些為了跟人類和平相處而做出努力的人,反而會被叫做叛徒,而我們則會被光明正大的視作英雄。”


    “在這個世界上,在我們的曆史上,叛徒與英雄的角色轉換這早就不新鮮了。亞爾潘他們心裏也清楚。”


    瑪格麗塔嚴肅的看著伊歐菲斯,薩奇亞此時也像是感覺不到了肩膀上的傷勢,那張果斷又利落的美麗臉龐咬緊了後槽牙,咬合肌因此凸起來。


    顯然,她們都沒想到,一支鬆鼠黨的指揮官,其實對於情形和局勢的思考有如此深入。


    從不同的角度切入整件事,然後進行思考。


    瑪格麗塔還好,她隻是在此前並不關心而已。


    薩奇亞則更為震撼。


    因為顯然,她自覺跟藍恩討論過幾次之後,已經有了長足進步的思想體係,在伊歐菲斯麵前仍舊顯得不夠有深度,也不夠全麵。


    這不是智慧和智力的差距,而是設身處地的立場和經驗、眼界的差距。


    而薩奇亞想到這裏,又不禁轉頭看了看仍舊沉默不語,隻是低頭吃東西的獵魔人。


    他似乎是唯一在伊歐菲斯的闡述中波瀾不驚的人.就像是他也見得多了,早就不新鮮了一樣。


    “愛黎瑞恩。”伊歐菲斯突然對著薩奇亞說著,“卡森本來有機會在山道上直接射殺你,但他當時猶豫了,喊出了這個名字,你還記得嗎?”


    薩奇亞點點頭,她還記得那個鬆鼠黨的精靈弓箭手,在死亡之前還在喊著這個名字。


    “愛黎瑞恩。”伊歐菲斯重複了這個名字,那語氣中情緒複雜的讓薩奇亞根本無從分辨。


    “她是個精靈,勇敢的精靈。兩百年前,她曾率領精靈向人類發起攻擊。”


    “但精靈之中的長者們不同意她的行動,因為他們自知人口稀少,自己的種族沒有失敗的本錢,一旦失敗就是萬劫不複。長者們想保全自己的族人,讓自己的種族繼續生存下去。但是.”


    “老人怎麽能跟年輕人比扇動力呢?尤其是那年輕人漂亮又能說會道,她的提議榮耀且無畏!”


    “於是年輕的精靈們跟隨愛黎瑞恩踏上戰場,然後被屠殺。無情的屠殺。”


    “那些年輕人死前都在喊著她的名字。”


    伊歐菲斯平靜的說著,時不時啜飲美酒。


    “就像她承諾的那樣,他們死去時英勇、光榮,又體麵。但結果隻有滿目瘡痍,還有我們這個種族已經注定悲慘的命運。”


    獨眼精靈平靜的掃視著獵魔人、女戰士和女術士美好的肉體,但是其中不摻雜哪怕一絲肉欲。


    “精靈壽命悠長,但我們之中隻有年輕人擁有生育力。然後,這些寶貴的年輕人他們跟著愛黎瑞恩死在戰場上了。”


    “精靈沒救了。”


    “人類沉醉於情欲,這欲望比精靈熾烈得多,這讓人類能沒日沒夜、不論地點、不論對象的胡搞一氣。人類的女人隻要坐上男人的大腿,肚子就能鼓起來。在我們眼裏,人類的生育速度簡直就像是兔子!”


    “曆史經驗告訴我們:這世上隻有最擅長搞大女人肚子,還有割開別人喉嚨的種族才能壯大、稱王。”


    “而在謀殺和上床這兩方麵,人類確實無人可比。”


    “而愛黎瑞恩.”伊歐菲斯不知道是譏諷還是悲傷的笑了笑,“她成為了英雄。”


    “傳說她在死去的時候,不知道在向誰懇求著,說‘原諒我,原諒我吧’。而要我說”


    獨眼精靈的表情突然變得凶狠且厭惡。


    “讓她見鬼去吧!做完了虧心事再向別人祈求原諒,倒不如直接死了幹脆!”


    “或者就像我一樣!知道自己的種族沒救了,那就幹脆豁出去!什麽也不管了!什麽也別後悔!”


    “猶豫不定、反複無常.”伊歐菲斯的手指下意識的摩擦著自己脖子根的花朵紋身,甚至都把皮膚給搓紅了。“她活該去死!”


    “愛黎瑞恩在精靈之中的評價褒貶不一,這是常態了。”瑪格麗塔此時也愣神的端著酒杯,卻忘了往嘴裏送。


    “可是現在,你一個鬆鼠黨卻對她.這真是.”


    女術士一副難以表述的複雜神情。


    顯然,現在這個場景超出了她的理解。


    但是再仔細想想,其中的因果關係與邏輯順序卻也沒什麽不合理的。


    伊歐菲斯確實憎恨人類,也確實想要以暴力報複人類。


    但是讓他開始無所顧忌,以破罐子破摔、殺一個夠本殺兩個算賺的心態開始動手的,其實是早在兩百年前,愛黎瑞恩的衝動和失敗。


    如果不是已經預見到了自己種族那注定灰暗無光的未來,以他的理智和對局勢的見解,現在恐怕並不會混成一個鬆鼠黨。


    “但還是說回正題吧,伊歐菲斯。”


    終於,原本在剛才隻是在低頭默默吃東西的藍恩,現在突然開口說話。


    這動作也理所當然的抓住了其餘所有人的視線。


    “你敢冒著風險,一路跟著我和恐暴龍打出來的痕跡跑到這裏,應該不是為了闡述你的種族觀念的,對吧?”


    “我答應了薩奇亞,會幫她保守身為綠龍的秘密。而你接下來的回答”


    藍恩將手上火腿奶酪三明治的最後一口塞進嘴裏,看著獨眼的精靈說。


    “這可能會影響到你的命運,伊歐菲斯。”


    獵魔人聳了聳肩,下意識的想要嗦一下自己沾上油脂的手指頭,這表明他現在處於放鬆的狀態。


    但是靠在他身上的女術士卻妖嬈的笑了笑,接著以不容拒絕的姿態拽過來獵魔人的手。


    將手指大大方方的埋進那濃烈豔麗的紅唇中。


    女術士在享樂時,一向是不在乎旁人的。


    而獨眼的精靈,此時在略微沉默之後,也抿著嘴點點頭,將手上的酒杯放在了篝火邊上。


    他正色說著。


    “我來此,隻為了尋求一個機會。”


    “機會?”


    “是的。”伊歐菲斯那張因為傷疤與獨眼而冷硬到不像精靈的麵孔,先後轉向了獵魔人與女戰士的身上。


    “一個真正能夠拯救我的種族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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